第7章 醉花陰

醉花陰

她想着自己那時候如果沒有臨時回來,現在王延清已經回了王府,下一個月就要跟衛褚雲成親,不,或許婚禮會提前,又或者再拖一段時間,是下個月,也許也有下下個月,但不論如何,白敏荷可以想到結局,那就是王延清必得和一個人成親不可。

白敏荷心想:“我無父無母,從小跟在師傅身邊長大,山上除了我們也沒有別人,師傅不會給我安排誰成親,我想幹甚麽就幹甚麽。那麽,我的潇灑為何不能分她一點呢?”

她正想着,懷裏的人又忽然哼了一聲,白敏荷一驚,她向裏房喊:“大夫,大夫,你快點呀!”

她說話時,那老大夫已經掀簾出來了,雙手捧着一碗剛熬好的藥湯,白敏荷接過碗,老大夫回身又将白蠟燭點上了,放到床邊,那牆上放大了她們兩人相依的影子。白敏荷舀了一勺在嘴邊吹,她一只眼睛向下瞥,她發現王延清的睫毛真長,皮膚也真白,鼻子更挺,都讓燭光把鼻峰的陰影照出來了,那眼皮在輕輕地抖,白敏荷又看得呆了。而後低聲道:“你喝罷,不燙了。”

勺子抵着王延清的唇角,怎麽也塞不進去,白敏荷只得腰挺得直了,懷裏的人也跟着坐直了一些,她将頭湊過去看,看王延清有沒有喝。

那老大夫道:“給她包傷罷。”

白敏荷擡頭,對方拿了紗布和藥酒過來,她道:“多謝了!”她再喂第二勺藥湯,又對那老大夫道:“今天可以讓我們住一晚嗎?”

老大夫轉身回裏屋去了,白敏荷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她輕輕彎了一條腿向後靠,顧忌着王延清,挪得十分地小心,背靠在牆上時,白敏荷終于能松下一口氣。在那坐了幾秒,又傾身把紗布拿來給王延清包好,那藥也才喝了一半不到。

于是,那天光漸漸晴朗了,床邊的燭也快燃盡,那老大夫從裏屋出來,他看那兩個姑娘坐着睡着了,把門口的招牌拉開,這一時間他藥鋪就開張了。

“唔……”白敏荷聽着他的腳步聲,迷迷糊糊就醒了,她本來想打個哈切,卻聽王延清又哼哼着,她霎那間就住嘴了。

白敏荷這一晚上都沒有睡甚麽,其一是坐着睡怎麽睡,其二就是王延清總會不時哼哼着,她有時無時探對方額頭沒有有再燒,這天亮了又探了一次,索性好得多了,白敏荷大喜,自己下了床,輕輕給王延清放倒了。

那老大夫收拾了前面的碗,又盛了一碗藥給她,白敏荷很是感動,道:“您貴姓?”

那老大夫道:“我姓陳。你把這碗藥再給她吃了,等到中午就應是好的差不多了,到時候你們就走罷。”

白敏荷從衛褚雲的荷包裏拿出一沓銀票,又從腰間掏出一個金元寶,這是她從別人懷裏掏來的。道:“您拿着罷。”

陳大夫惶遽地道:“這太多了,我不能要!你們只是喝了我兩碗藥,也不當事,我也沒說收你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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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荷道:“這并不是我的錢。今年官府的經濟本來就不好,人家向下征的很多稅呢,咱們都是小老百姓,我師傅還說如果再沒有飯吃他都要下山賣藝去了,我就是負責劫富濟貧的,您不收我也給別人,就是便宜你的。”

陳大夫果然見着她腰間配着短刀,床邊還杵着鐵劍,他笑了一笑,就從她手上把那沓銀票拿了,道:“好罷,但是我不能再拿多。”

白敏荷點了點頭,就把金元寶收起來了。她就這麽蹲在床邊,兩手托腮,一眨不眨的瞅着王延清。人家兩眼緊閉着,眉頭皺的一棱一棱地,她想着,自己長痘的時候也會這樣,有一個圓溜溜鼓起的包,不過王延清這個是長條豎着鼓起來的。

白敏荷不由得就微笑了。

“砰砰砰——”陳大夫在門口敲了三聲鑼,白敏荷也走出門望了一望,有許多的小販。推着車的、直接在地上鋪布擺玩意的,白敏荷道:“這裏總這麽熱鬧嗎?”

陳大夫道:“不是。今天趕大集。”

白敏荷道:“我要出去買一些吃的。”

陳大夫道:“去罷,那姑娘醒了我就跟她說讓她等等你。”

白敏荷點了點頭,道:“她不會自己走的。”

她就上街去了,其實這村子不是特別大,那一條小道五分鐘就能走完,不過還是有很多的人出來,大家将道都要圍得水洩不通了。

白敏荷忽然在想,人家都說富貴官家出生的公子小姐沒有壞心眼,因為他們一開始就甚麽都有,反而是一些窮人家出生的才很多算計,所以大家都去喜歡富家的孩子了,覺得他們很是單純,開始畏懼窮人家的孩子了,因為覺得他們沒有真心。不過她卻覺着,窮人家的孩子才好呢,大家都是那麽樣的走過來,誰難道不理解誰的苦衷嗎?卻只是說有時候,因為太需要錢了,所以才那麽可恨。

而富人家的孩子,卻總出纨绔,不過,這就能說明人家很壞嗎?或許正是因為沒經歷過甚麽苦所以太過單純,有時候也因為這一點而很可恨。

她覺得,窮人和富人分明沒有區別。就是錢真是個壞東西啊!

但是她現在卻也在拿錢買東西,左手拎着一只叫花雞,右手包了一袋花糖,她在大集上逛着好開心,差一點就忘記王延清了,想起來之後往自己頭上敲了兩下,急急忙忙就帶東西回去了,路上見到趕車的,她就雇了一輛馬車回來。陳大夫正在門口背着手,見到她就道:“那位姑娘醒了。”

白敏荷心中一喜,進門喊道:“王小姐!”卻沒人回答,她走近那床,王延清拿背對着她。

白敏荷坐到床上來,道:“王小姐?”

“王延清?”

那背影始終不動,白敏荷慌了,她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掰過來問道:“你怎麽不理……”

她這樣就頓住了,親眼看見有一滴淚從對方臉頰上滑過,咻一下就滴下來了,那雙眼都是紅紅的,真的哭了很大一場。白敏荷急道:“你哭甚麽呀?”

王延清垂下眼,指側輕輕把淚撚了,白敏荷又道:“你怎麽了?”

王延清只是在搖頭,白敏荷道:“有甚麽事你就跟我說,怎麽淨讓我猜呢!”

王延清道:“和你沒幹系,是我心裏的一些事。”

白敏荷道:“我知道。不過你也可以跟我說!”

王延清就不說話了,她吸了兩口氣,目光放在她手上。白敏荷道:“你吃飯罷?”她就把叫花雞打開了,搓了搓手,道:“這麽燙?”

王延清到底只吃了一顆糖,白敏荷掰了一只腿給她,王延清仍是搖頭,白敏荷看着她臉色一丁點也不好,就沒再勉強,而後覆上她額頭,王延清聞到她手上一股烤雞味,向後躲了。白敏荷看見後很不樂意的冷笑道:“你還很嫌棄我?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要回家成親去了。”

王延清臉色一變,白敏荷自知說錯了話,頓了頓,又道:“我說,你別是總對我愛搭不理的樣子,我雇了一輛馬車,我吃完我們就走。”

王延清道:“我們去哪?”

白敏荷道:“上海。”

王延清道:“太遠了。”

白敏荷笑道:“不錯,我們便是要去這麽遠的地方。上海白雲山聽過沒有?那是我家。”

她正在撕另一條腿,撕了幾下發現撕不開,即刻便把腰間那柄短匕拿出來了,王延清道:“你這刀很好看。”

白敏荷道:“嗯?”她低頭看了看,那刀套是鐵黑的,有一些剮蹭,不過就是中間鑲了一顆白鑽,是蝴蝶樣式的鑲嵌在裏面,這是她從小就帶在身邊的,師傅說撿到她的時候就有了。

白敏荷道:“好看嗎?你要不要。”

王延清道:“你送給我嗎?”

白敏荷道:“那就給你呗。”說話間,那只腿已經被她撕下來,匕首順道扔到王延清懷裏。王延清摸着刀柄,不知在想甚麽。

白敏荷道:“你打開看看罷。”

王延清道:“不必了。”她兩手抓着匕首,在床上靜靜坐着等她吃完。

白敏荷牽馬到藥鋪門前再近一點,扶着王延清上車,她又進鋪子裏,那陳大夫正在午睡,她從腰間掏出一個金元寶,輕輕放在了桌上,便趕馬走了。

路上白敏荷又備了一些幹糧,有時候她趕車趕累了,就叼一顆糖在嘴裏,随便再拿一顆扔進後面的車簾裏,白敏荷不知道王小姐吃沒有吃,不過她自己還是吃的挺開心的。

天将黑時,白敏荷就把馬車停在一棵樹下,兀自擠進車內,王延清正靠在一邊休息,聽見動靜就睜了眼,兩個人注目一陣,白敏荷一擠一挪一蛄蛹,躺在她對面,左臉壓下,兩只眼睛向她眨了眨。

王延清端詳着她,片刻道:“你睡罷。”

白敏荷仍是看着她,王延清先開始沒有管,但時間久了,她也忍不住問道:“你看甚麽?”

白敏荷道:“我看你。現在天沒黑,還有一點光,等到一會兒天全黑了,我們就互相看不到了。”

王延清道:“沒有甚麽好看的,睡罷。”

白敏荷拍了拍自己身旁,道:“你也躺下來,快。”

王延清道:“我想坐一會兒。”

白敏荷道:“掃興,掃興!”

癟着嘴就不理王延清了,其實她還是有點害羞的,要她正對着臉在對方面前睡着,那絕計是萬萬不可。所以她又蛄蛹着轉過去,面對着木板睡。

睡得迷迷糊糊中,忽然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白敏荷當即就睜開眼,不過身子沒動。

那馬車左右輕微的晃了晃,簾子被掀開,有人出去了。白敏荷想着,王小姐應該去淨手,所以又閉上眼。不過幾秒,她又促地睜開眼,心想:“就算她要去淨手,那我也得去看看。”

她也輕輕下了車,只見王延清的身影被樹影隐去了,如若不是那蓮花金紋在月色下閃着,她很難發現。

跟着對方走了一段,撥開樹叢,便是一條小溪,白敏荷忽然想起那時候坐船渡河,好好的,那船怎麽會翻?

王延清在溪邊站定,過了一會兒又一會兒,她一點也不動。夜晚蚊蟲騷擾,尤其是這樣茂密的樹林,白敏荷的腿上已經被咬了幾個包了,她一邊瘙癢,一邊想:“啊呦!這王小姐來看風景來了,我是虎腦袋我跟過來,真晦氣!”

卻見一柄白刃在月光下閃爍着,王延清直将那匕首舉着頭上,将脖子仰了起來,“砰——”一顆石子掉在王延清腳邊,那匕首顫了一顫,一只手從她腦後伸過來,一下就把匕首拿走了。

白敏荷冷笑道:“你要自殺也別想用我的刀。不過你不用我的刀也自不了殺,這裏沒東西給你抹脖子的,所以你還是別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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