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醉花陰
醉花陰
王延清道:“你師傅回來,睡在哪裏?”
白敏荷道:“還有別的幾間屋子,在北面多走一點,不過我勸你不要自己睡一間。”
王延清道:“為甚麽?”
白敏荷道:“因為我不樂意,你知不知道?況且這床這麽大,我們兩個正好。”
王延清坐到床邊,也就不說話了。白敏荷這麽冷笑兩聲,擡腳去扒在窗邊看,窗外的雪下得淡了,就是一個銀裝素裹。白敏荷道:“你休息罷,我出去了。”
不多時,白敏荷抱着一捆木頭回來,還打了一只雞,王延清這時候已經在床上躺下了,她只見得她的背影,那金蓮花紋路仍舊閃着,白敏荷從屜子裏翻出油燈點上了,她向那一小撮火吹了一下,抱着木頭輕手輕腳地走進竈房了。
那火很快就升起來,白敏荷蹲着一下一下往洞裏添木頭,臺上面的蒲扇也被她拿下來,一時這竈房都充斥着一股熱氣,熱水燒開了,白敏荷移開木蓋,一只雞“騰”一下就被她扔進去了,那熱水朝四周一濺,她捏着耳垂後退。
身後有一只手掀簾進來,只是站在那看着。白敏荷并沒有注意着,她在倒騰,放了一點晾幹的紅棗枸杞,和弄一陣,再把蓋子蓋上,拍了拍手,這很是驕傲,白敏荷想着,她現在都不冷了,還有點燥呢!
回過頭卻吓了一跳。王延清道:“那是甚麽?”
白敏荷笑道:“人家冷天都喝雞湯,你瞧着罷,大爺讓你吃香喝辣!”
她是故意學着那些老爺狀情,此時十分神氣,王延清半眺了她身後的爐竈,道:“我只聽說冬日吃餃子。”
白敏荷道:“這沒有到時候,還早呢,你如果想吃餃子,我們明天自己和面包着好了。”王延清卻是搖頭。
白敏荷道:“你是怎麽着,不繼續睡了?”
王延清道:“不睡了。這裏有紙筆嗎?”
白敏荷笑道:“你真是個文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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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延清道:“我在家每天都會練字。”
白敏荷冷笑道:“那你到了這就要改一改習慣了,因為我并沒有這副閑情。”
她這麽說着,忽然聞到一股香味,忙着去看雞湯炖得如何,當她把湯表裝好,王延清早就離開那裏了。白敏荷端着湯出來,先給王延清盛了一碗,再給自己盛,兩個人坐在桌前,白敏荷道:“現在是不是不冷了?這屋裏一股子都是雞湯味。”
王延清捧碗抿了一小口,道:“把窗戶打開罷。”
白敏荷就去半開了戶牖,有風雪同時進來了,她咳了兩聲,趕忙回到桌前,一口就把湯悶了,她注意着王延清才喝了一點。
白敏荷又去盛第二碗,到第三碗時,王小姐仍是喝了一半都不到。白敏荷道:“你幹甚麽喝那麽慢?”
王延清将碗放下,道:“我不餓。”
白敏荷道:“究竟是你不餓還是我做的不合你心意?”
王延清道:“沒有那回事。”
白敏荷從腰間掏出一個荷包扔在她懷裏,自己又悶頭喝湯,她嘴裏正在嚼那個紅棗,含糊道:“那你吃糖,這總是人人愛吃的!”
王延清兩手拿着荷包坐回床上,白敏荷見到她就是那樣坐着,腰挺得很直,臉上面無表情。白敏荷把棗咽進去,道:“你脫鞋上床罷,也不早了。喏,你看見外面的天色沒有?都快看不清楚了。”
王延清道:“我坐一會兒。”
白敏荷收拾碗筷時,對方仍舊那麽坐着。洗完碗從竈房出來,王延清卻不知何時背對她躺下了。
她那麽看了她一眼,拿上配劍,推門就走了,那腳印深烙在地上,她的白衣與雪快融為一體了。這時候天已經半黑了,她雖然還能看到一些景觀,不過也全是被灰色蜂擁的。
往山下走了幾步,她忽然瞥見了一抹棕影,原來是和她的馬兒顏色很相近的大樹幹,她就這麽撫摸着,心裏沒由來的有一股氣,白敏荷想着:“我看準她是在跟我生氣,但是為甚麽一句話也不跟我說?難道我白敏荷真是甘願忍氣吞聲的人?”
以往,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騎馬沖山下去,這樣的大雪天,其實她更樂意這麽幹,可是她的馬兒再也不會回來了,師傅也不在山上,唯一與她能說話的人,她彼時卻覺得她們的心并不共同。
那劍“唰”一下就出了鞘,抖了抖,插在樹幹上,白敏荷又很勁地把它拔出來,把兜帽一戴,她立即跑下山去了。
她決定要去買一匹新馬,轉而進了馬齊村,這時候家家戶戶門窗還亮着,她去馬廄看了看,就跟人說要了一匹白馬,返回的路上,那簡直是走馬觀花,整個心情都十分地快意,那戶牖裏顯出一人的身影,正駝着背拿毛筆在寫,白敏荷立即就勒馬停下了。
她指揮着馬轉回去,那門戶是半開的,她就在外面瞅,這屋裏滿牆挂的都是字畫,白敏荷看不懂,卻也覺得這板書很美妙,這時候,她的心已經冷卻下來不那麽氣了,所以她想起王延清來,只有又一陣的慚愧。
她想道:“這王小姐跟我上這裏來,已經受過很多苦,她不過是想要一些紙筆,難道我白敏荷沒有錢給她買?是,我一定有錢,不過幹甚麽偏要跟她生這麽個氣?我既然将人帶到這來了,那須得負責,人不能這樣沒有義氣!白敏荷啊白敏荷,你氣性真夠壞事的。”
她心裏一邊想,一邊下了馬,人家都說甚麽文房四寶,但是至于是哪四寶,她并未見到過,如今那賣字畫的給她拿來看,她點了點頭,心中仍不大明白。
那盞燈已經快燃滅了,白敏荷把甚麽文房四寶都鋪在桌上,再去重新添。王延清仍舊背對着她,白敏荷到底是想得很通順,這心裏一大片的釋然,倒頭就睡了。
她們在這裏真過了好長一段日子,至于是多久,請先按下不表罷!白天的時候,因為這天總是下雪,白敏荷本是想帶着她出去看一看,那結了冰的河踩上去也很有一番趣味,只是因為這樣,這些玩樂都只好耽擱了。
有時候白敏荷就去馬齊村裏購置一些吃食,這偶然看見一家針織坊,也給買針線回來了,越到了後面,這天氣就那樣的冷卻,可是白敏荷卻不怕,她很多時候就去早起練劍,有時跑了很遠,當她淋了滿頭雪回來時,在窗沿那窺到王延清低眉在桌上寫甚麽。她寫得她看不懂,也誇一句有文化。
那門推開了,王延清就收起筆鋒,目光落在她頭上。白敏荷在門口跺跺腳,跳一跳,又蒲蒲腦袋,雪就松松垮垮地下來了。白敏荷道:“你看我這副模樣,總歸要有一個帽子兜在頭上,不然就會受驚。”
王延清沒有理會她,很認真地在寫字。白敏荷就在她背後亂轉,她瞥見床上撂擱一半的針線,轉着彎到王延清背後,道:“好詩啊,好詩啊。”
王延清頭也不擡地道:“怎麽?”
白敏荷笑道:“你寫的這些字,我大抵都是認得的,可是是甚麽意思,卻要難倒我了。”
此時,王延清寫完最後一個字,筆尖向右面過渡了一下。她把紙張四個角扯平了,又道:“無聊打發時間寫的小詩,并沒有甚麽內涵。”
白敏荷道:“那我也很好奇。”
王延清從她旁邊借過,坐床上掐那針織東西去了,白敏荷就背着手在桌邊看,那紙上的字體是楷體,但是不那麽相象,因為有一些地方是連筆寫的,又有些草書的滋味。這就是兩行詩詞,王延清提的是一個“醉花陰”的詞牌,她盯着那首詩詞,就暗暗在心裏深刻記下來了。
白敏荷轉頭道:“我過幾天要去縣城一趟,就是在那縣裏面有事要料理,離這裏有一些距離,如果算上返回的時間,那還很緊迫呢!”
王延清扣了一下線頭,看了她一眼。白敏荷就繼續道:“你有沒有發現,最近這天似乎是暖和一些了,啊呀,我告訴你,這是春天要到了,我們不能再穿這麽厚的衣裳,我除去要去縣城料理事情外,還要再添置一些薄的衣裳回來。”
王延清道:“去辦甚麽事?”
白敏荷道:“是我一位朋友的忙。”
王延清道:“多久回來?”
白敏荷笑道:“這我哪裏說得準确?你就等好罷,也不會太久,料理完了我就趕緊回來。”
過了幾天臨出門,那山上的雪已經快融盡了,因為春天要到了。白敏荷就牽着她新買的那匹白馬跟王延清告別,對方道:“你等一等。”
她從身後拿出一頂窩窩地毛線帽子,白敏荷道:“啊呦,這是你織的?”
王延清擡起手,要将那帽子戴在她頭上,白敏荷腰一塌,摸着頭上那頂帽子,臉上不自主地漾笑了,可是王延清卻仍舊沒甚麽表情。
白敏荷笑道:“我說你這幾天在織甚麽?就是我總出去逛,還沒有特意這麽關照你,不然能發現不了嗎?等到明年冬天,我一定天天要戴着它。”
王延清道:“現在也可以戴着。”
白敏荷一個翻身就上了馬,又笑道:“對了,我現在自然要戴着,不過我就是說開春了,能戴它的時間并不多,我是真很稀罕它,因為這是你織的。你放心罷!我這就走了!”
王延清颔首,就算做一個回信。那馬兒走了幾步,白敏荷又回頭看她,那雙圓溜溜地眼睛裏好像有星光,她的唇角也彎得弧度很厲害,白線窩帽半塌下來。
可是很不巧的是,在她走遠沒有多久,這天空就下起了大雨,連帶着雷響,白敏荷急着要去找一家店歇息,因為馬兒已經走了很久,再走下去她真怕出意外!
到縣裏的時候,也就是兩三天之後的事了。其實白敏荷這次來縣裏并沒有甚麽事要料理,她只是突然有一天就想着,她和王延清到底在山上生活了多久?那麽以後也要繼續這樣生活到老嗎?那麽等這冬日過去,也就是新的一年了,她其實很想給王延清過一個生日,因為她自己是不過生日的,所以有了一種補償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