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醉花陰

醉花陰

老僧嘆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白敏荷不耐煩道:“又嘆甚麽氣呀!你這老和尚!廟裏香火不行?你可以提前向我收房錢。大不了我捐一點也行。”

老僧搖頭道:“阿彌陀佛,老彌只是憂慮。姑娘您就出去罷,能出這個門就好!”

白敏荷道:“怎麽着,門外有鬼給你吓的!”

老僧道:“那倒不是。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梅花廟外就有三個人守着,我知道是官府派來的,所以現在也不常出去了。姑娘也小心罷,老彌雖然不常出門,但也知道現在城裏有一些緊張。”

白敏荷一聽這話,心裏的火就噌噌地往外冒,她知道是人家派過來看着她的,卻打擾了這和尚的生活,所以對對方很有一種愧疚。她當下也不說,只是冷笑道:“你別慌張,就算是官府的人我也不怕,有本事請他徐知府親自來找我!”

老僧聽着她語出驚人,手合十慌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在他低頭煉念的功夫,白敏荷已經走到門口,臺階上就有三個人圍了個圈,正蹲着都蛐蛐,白敏荷喝道:“都給我起來!”

她一劍橫過去,“唰啦——”一下,把盒子都打翻蓋,劍尖上霎時間穿着三只蛐蛐身體。那三人鹹驚,一人大跳着就滾下臺階去了,這嘴裏就是“嗳呦,嗳呦!”的,聽這聲音,白敏荷認出這就是昨天晚上敲門的那個。她盯着剩下的兩人道:“你們是幹甚麽的?”

剛剛滾下去的人揉着屁股起來,就在下面喊道:“嗳呦——!我的祖宗!白姑娘!您有甚麽事情就跟咱們提着,好好的姑娘,這樣一言不合地就——嗳呦!嗳呦!”

他這麽跺腳又揉屁股又揉腰,白敏荷看着很是搞笑,笑道:“我是有事情找你們!不過我要先問,你們三個在廟門口幹甚麽的?人家寺廟是收香客來的,你們在這站着想求佛上香的人還敢來嗎?”

那人賠笑着道:“有啊有啊,姑娘您就把我們看成看大門的,誰來了兄弟三個就站一排給他鞠躬歡迎!”

白敏荷道:“你們三個長那麽醜,不論誰都要被你們吓走了。得了,也別在這說,也別沖我笑,我知道這不是真心的,不管你們心裏怎麽樣埋怨我,我也不在意,現在呢……你!”她拿劍指着其餘兩人,道:“你、你。喏,你們兩個人現在就去幹活,我渴了,你去給我提酒去,你就去買窯雞!要快,不然我不開心就拿你們開刀!”

那兩人因着忌憚她的武功,唯唯地點了頭,轉身就走了。臺階下那人搓手笑道:“白姑娘!您給我安排甚麽活呢?”

白敏荷打量着他,道:“你?你就去給我找一輛馬車。你是河北本地人,應該知道這城裏哪一處最好玩,怎麽樣?給我指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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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就呵呵地笑,有些為難道:“嗳呦!這可不行!白姑娘,您不是和衛公子約說過了嗎?您在這裏好生地歇息,咱們兄弟就好生地照顧您,現在這個階段,您可不必要出去呢!”

白敏荷心想:“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況且現在滿城都有我的緝拿通告,我雖然不怕官府的人,可是這保不準王小姐會受牽連,到時候人家也說我白敏荷沒有信義。”

所以,她即便心裏有一些氣,卻也不提出去的事,只是跟那人道:“行。不過,我也得給你安排一些活幹,我告訴你了,酒你要搬一車來,窯雞要三十只,要最新鮮的!曉得嗎?如果有一點纰漏,哼哼,你就看着罷!”

她有心意為難對方,那人心知,卻也不敢說甚麽,這麽假笑道:“就聽姑娘的話。”

那人往外走出幾步,白敏荷就在後面叫道:“我知道你們奉那甚麽徐知府的命令看着我,我跟人說好過,一點也不會逃。你們要看我沒問題,但是這廟裏還有一位老和尚,你們不要攔着他不讓出去。”

那人點頭哈腰,一瘸一拐地走了。在拐角的地方,白敏荷看了許久,嘴裏“哼”了一聲,轉身回廟裏去了。

那老僧還在掃地,從大院裏面掃到佛像前面,她看那地磚都是陳舊的,忽然有感慨發了,道:“老和尚,你現在要出去沒人再攔着你。”

那老僧道:“老彌也不常出門,只是姑娘不要和他們發生沖突才好。”

白敏荷笑道:“你放心罷,他們打不過我!”她說起這件事就很解氣,仿佛這滿城的風雨都降臨不到她身上,她雖然沒有見過那位徐知府,也知道對方拿她沒辦法!這就是她的底氣,是習武的好處。不過一回屋想起王延清的事,她的心情又很不好起來。

再把腰間的梅花抽出來,頂上那幾株有外瓣已經萎了,花心還是很新鮮,但白敏荷想着,它們到了明天仍是要枯靡,就算明天不靡,也終有一天會糜爛掉的。不知過了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叩着,殷勤着笑道:“白姑娘!您要的東西都來啦!”

白敏荷道:“進來罷!”她兩條腿疊着放在床上,鞋也沒有脫,很是不羁的模樣。那三個人推着車站在門口,那人問道:“姑娘,推進來嗎?”

白敏荷冷飕飕就瞪過去,道:“誠心找我不快嗎?你看這屋裏有多少的地方?給我拿幾壇酒進來,再拿一只雞,其他的你們推車推出去,沿着城邊走,有那甚麽小叫化老叫化的就給他們分了罷。”

那三人臉色又有點變了,一人仍是笑着道:“白姑娘,給您買這些用的錢都是公家的,這怎麽能行嗎?”

白敏荷道:“甚麽公家的我家的你家的,你家徐知府要是愛吃,那你們就給他送過去,要是不吃,那就去救濟一下百姓,就拿你們徐知府的名義,人家都要誇你們徐知府真仁善。”

那三人面面相窺,總是沒動,白敏荷卻不耐煩得要緊,抓起桌上的毛筆就擲了過去,那三人都是一驚呼,全然散亂開來,沒想那毛筆一訂,“砰”一下把門關上了。白敏荷的聲音悶着從屋裏出來:“你們要是想吃也就吃了,總之,別再在這煩我!”

這不久,門外傳來推車的嘎吱嘎吱聲,有一些呸罵呀,白敏荷都沒有管,她這時候已經把酒壇子打開往嘴裏灌了,那窯雞還沒有拆包,一壇酒就差不多見底,她再來喝下一壇,腦袋悠悠地,東倒一下西歪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床上掉下來了。恍惚間,似乎聽見屋外那三人分別道:

——“這白姑娘也太不講人情!要了這麽多壇酒,這麽多只雞,到頭來就是難為咱個?我是真恨她。”

——“兄弟你不要生氣!姓白的是江湖上混的,你知道那些人的德性,就是瞧不起做官的是不是?其實這人到底混出個甚麽明堂,都是日月可鑒,她瞧不起該的,因為咱們徐知府也不在意她呀!”

——“我告訴你,你也別瞧不上在江湖上混的人,她雖然是個小丫頭,不過我看衛家那小公子都對她有嫌懼,就是別說咱們了,就是徐知府也不敢很惹那些會武功的人。”

——“嗨!兄弟,要我說你是真不懂嗎?這姓白的把自己當個尊貴的人,因為咱們徐知府、衛公子都沒怎麽為難她,都是這麽好吃好喝供着,她這可開心呀!把咱們當牲畜使喚呢,我對我自己娘們都沒對她恭敬。不過,這也不要急,因為她早晚要摔跟頭的!”

還有一些談話,白敏荷聽得漸漸模糊不清了,不過她必然生着氣,她覺得他們實在是瞧不起自己。她向來是一個心性很高傲的姑娘,哪裏能受着這份辱罵?當下提着劍就道:“有本事當面跟我較量!背地說嚼舌根算……啊呦!”

她就這麽一骨碌下了床,下巴磕到地上“咔”一聲,半天才起來,身子一晃一晃,彎着腰推門就出去了,忽然一陣涼風吹來,把她整個顱頂都灌滿了,飛絮似的發絲都飛上天,撲面而來一種寂寥,那樹呀原本是綠的,現在好像葉子簌簌地掉落,是冬天又來了,枯槁的樹木萎縮着又膨脹,長出來一朵朵紅色的血梅,沿着樹杈、樹幹、樹根,滋養着數以百千計的血液在生長、發狂。哪裏還有那三個人的蹤跡?白敏荷站在原地,只覺得無盡的悲哀。

哆嗦着,她尋思這風是頂天的冷!自己為何偏要出來受這麽一番罪孽呢?就因為好意管了閑事,現在就要這麽受苦嗎?可是她的心裏又很不甘,她在生氣,很生自己的氣,咬着牙想:“白敏荷啊白敏荷,你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事是你要管的,到頭來卻怪人家不好!真是沒擔當的人!”

這麽風吹着,梅花也在凋零着,滿地鋪蓋着雪,踩在上面和她的心一般冷靜,她從腰間一掏,有一個紅布厚厚包着的,她一點一點拆開看,裏面是兩條金葉墜子,是她先要送給王延清的,但是現在好像不行了,她就等對方成親那天當賀禮罷。

于是這時候她就想起王延清寫的那首詩詞,便小聲吟唱道:

“一樹花團萦了落,春雪聽說過。年末蕩清荷,綠水無邊,交濺花陰錯。

雪中山地方蒙着,白雲仙賜了。凝斂放息間,落雪風霜,美夢歸故鄉!”

“美夢歸故鄉……”白敏荷擡起頭,天是一望無際的深海,她這麽一步步往前走,地上的雪開始融化了,她背後所踩過的腳印也全在塌陷,一枝梅在她腳邊落下,白敏荷以為是樹上落下來的是,但定睛一看,是腰上別着的那枝,她将它碾碎了,一直走到廟門口,臺階上有三個人躺着就睡着了,白敏荷瞅準這其中一個,腳尖輕輕挨了一下他胳膊,那人哼唧着就睜開眼,仰面瞧見一張秀麗的臉,正“嗳——”着,“呦”還沒出來,白敏荷低聲便喝:“你閉上嘴,我有事找你。”

那人也小聲道:“嗳呦!您可千萬別再讓我滾臺階下去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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