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醉花陰

醉花陰

白敏荷想起早晨的事,不禁想要笑,可是最後還是板正了臉,道:“你怎麽稱呼?”

那人道:“我姓冒,姑娘就叫我冒七罷。”他從地上輕手輕腳的爬起來,白敏荷往後退了一步給他騰地方,冒七起來之後,又遇見一陣風,他就在風裏說:“真是怪熱的!這不是剛開春嗎?”這樣的嘀咕完了,又轉過來向她笑着道:“姑娘,您找我有甚麽事呢?”

白敏荷看着他那副嘴臉就覺着惡心,想起他們三個是怎麽背後議論她,她本來要提點提點冒七這件事,不過一想,說了他也不能承認,這有怎樣的意思?所以轉念一來,便也親切地對他笑道:“喂,你還記不記得我早上跟你說的?”

冒七賠笑道:“甚麽啊?”

白敏荷道:“我要你去找輛車來。嗯?”

冒七道:“姑娘,我早上不是跟您說過?這現在風口是真緊!不興出門呀。”

白敏荷冷笑着抽出劍,一下就抵在他胸口,冒七吓得一驚,腳底踩着臺階邊沿,就這麽将要掉下去似的。她低聲道:“你可以一直守在這裏,不過我必須得出去了!難不成你們真要把我憋死?你聽着,現在去拉一輛車過來,我要去玩,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或者趁機跑到哪去,你就看罷,我已經記住你的臉了,河北城那麽大,找到天涯海角都找到你。”

冒七“嗳呦!”一聲見着就要給她跪下了,白敏荷道:“跪我幹甚麽?去找車來!”

冒七連忙稱是,向她彎了好幾下腰,隐入月色裏不見了。白敏荷就一直站在這裏,那街上空蕩蕩一點看不見光,忽然間有了攆輪聲,原來是冒七拉車回來了。白敏荷露出一個微笑,就下階去等他過來,等他湊近了,借着月光白敏荷看見他額頭上的冷汗。

冒七讨笑着道:“姑娘,上車罷!您去哪啊?”

白敏荷在車上挪了一個還算舒服的位置,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就拍着他的肩讓他回頭,白花花的銀子閃了一下,冒七“嗳呦,嗳呦”地叫,白敏荷道:“河北城到底有甚麽好玩我也不知道,你就只管跑。喏,你拿着這個罷,聽我的話,往後有好處我也少不了你,只是,你們在背後嚼人舌根真讓我惡心,以後要說我壞話不妨到我面前來說,你有那個勇氣,我也佩服你,這麽偷偷摸摸,別怪我看不起你!”

“啊?”冒七被戳中心事,讪讪就對她笑,轉手把銀子收入囊中,連連對白敏荷稱謝,然後笑道:“白姑娘,您早上說要去那個甚麽,梅山酒莊呀?這時候早就關門了!”

白敏荷道:“我知道,所以才叫你看着跑。你平日裏喜歡去甚麽地方?帶我去你覺得最好玩的地方。”

冒七道:“您真要去嗎?”

白敏荷道:“廢甚麽話?拉你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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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七點着頭,急忙拉車走了。這時白敏荷的酒勁下去了一丁點,她覺得這車拉的太快,風一陣一陣在搗鼓她的頭腦,就道:“你拉慢一點,想冷死我嗎?”

冒七道:“對不住姑娘!”

依言緩步行駛,車穿過一條小巷子,巷裏有一處紅亮吓人,白敏荷呆呆地,她看着自己離那束紅光越來越近,結果約近它越低沉昏暗,最終車子停在牌坊門口,那上面寫着“銅花會”的字樣,門口就是兩束粉紗的簾子擋着,門板在簾子後面,也大開着,十幾個燈籠高低不同排列着,使這串在一起,釘在牆上,她看到的光就是這樣來的。這裏面傳來的笑聲,從門徑中可以窺見一點的旖旎身影,全讓白敏荷臉色一變,她道:“這是甚麽地方?”

冒七道:“這是我覺得最好玩的地方。”

白敏荷回頭伸出手,冒七以為她要打自己的臉,全然将臉捂上了。等了一會兒,不見異狀,松手一看,白敏荷只是坐在那冷冷審視着他,手懸在半空一點不落,冒七頓時覺得很尴尬又委屈,道:“姑娘,是您說讓我拉您去我覺得最好玩的地方呀!”

白敏荷怒道:“我問你,你帶我來妓.院做甚麽?”

冒七道:“這個時候,街上多少店都關門不見人了,您要說晚上好玩的地方,我一時還真找不出來,一想只得想到這裏。不過,白姑娘我跟您說,這不是妓.院,人家裏面有一些女子是賣藝不賣身的,我帶您去聽曲子,《長坂坡》《桃花扇》《碧玉簪》行不行?”

白敏荷道:“我也不是甚麽文人雅客!”

冒七道:“我請姑娘您聽。”

白敏荷道:“你請我用的也是我的錢。”

她當即跳下車,再也不理他。冒七就擋在她面前笑道:“白姑娘,白姑娘,您千萬別生我的氣!我就是該死!”

他一巴掌扇到自己臉上,白敏荷就冷笑道:“你們這些男的真不知道哪一根筋搭錯了,放着家裏面的妻子獨守空床,要去這裏尋快.活,真是自私呀!”

冒七只是賠笑着,一遍遍說“是”。後面又道:“姑娘,我還沒娶妻呢。”

白敏荷白眼一翻,道:“行了,被你這麽一說,我确實有一點勁要去看看,這到底是個甚麽樣的地方?”

她向來只是聽說過,這次卻是第一次正式進去,踏進門坎,冒七就在她旁白跟着,他對這很是輕車熟路,這院裏每一處他都要說上幾句,推開一扇門,一位婦人就擁過來,看到白敏荷這麽一個姑娘有一點詫異,不過很快就對冒七笑道:“呦!大爺又來看小蓮花呀?”

冒七還沒說話,白敏荷冷冷插嘴道:“小蓮花是誰?”

那婦人笑容一僵,暗暗打量她的身份,她先開始猜白敏荷是個富家小姐,但是一見到她手上拿的劍就糊塗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對答。冒七就道:“白姑娘,這是銅花會的侯媽媽,這是我家白小姐,今天是特地來這裏想開開眼界的。”

白敏荷道:“我不是。那小蓮花是誰?把她喊出來看看,她會不會唱曲?彈琴琵琶甚麽的?帶我見她去。”

那侯媽媽就想,這應是一位習武的富貴小姐,想避嫌罷了。就滿臉笑容的請她去樓上了,剛到樓上,就聽見一陣琴聲,她現在一聽見琴音就有一種懷緒,侯媽媽帶着她入了一扇門扉,青色的紗簾有兩三層,在開門的一瞬間都晃悠着要飛走了,這房裏就有一個穿青衣的姑娘席地彈琴,雖然是側臉,白敏荷也看得出她的容貌不差。

在他們進去的一剎那,那琴聲就停了,小蓮花擡起頭,她見到冒七倒沒有甚麽表情,這是熟客,但是目光一轉到白敏荷這,神情就疑惑起來了。她收着袖子站起來,很端正的道:“媽媽,這是怎麽了?”

侯媽媽笑道:“這位白小姐想見見你!把你會的才藝都露一手瞧瞧。”

小蓮花看了白敏荷幾眼,對侯媽媽笑道:“哦,是這麽回事,那請進罷。這位小姐和冒大爺一起嗎?”

白敏荷道:“就我一個。”她轉頭翻出一沓銀票塞在侯媽媽手裏,對方就喜笑道:“哦呦!白小姐您真客氣勁呢!”

白敏荷對冒七道:“你給我滾出去。”冒七看了看小蓮花,還欲說話,侯媽媽微笑就拉着他把門關上了。

小蓮花剛看她出手如此的闊綽,這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底,嫣然一笑,道:“白小姐,我就是小蓮花。我會唱曲兒、吹簫、古琴、練琵琶。你讓我跳一段我也行,就看小姐你怎麽安排了。——你坐這裏罷。”

白敏荷在席上就坐,冷冷地道:“我來這裏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想聽你彈一段琴。”

小蓮花在她對面席跪着,她生得白,古木樣式的底托襯她更白淨了,那青衣裳穿的,以為是偏綠一點的款式,這樣整體一看,白敏荷覺着她真像一朵蓮花似的。小蓮花擡眸一掃她,又顫着睫毛垂下來,嘴角一半勾得很上,輕聲道:“那沒有問題,你想聽我彈一段甚麽?”

白敏荷道:“你會彈甚麽?”

小蓮花道:“《十面埋伏》《梅花三弄》這兩首是最在行的。”

白敏荷眉頭緊皺,半天沒有說話,因為小蓮花說的這兩個曲名她一個也沒聽過,所以最後道:“你看着彈罷,彈你最拿手的,要……”她在心裏回憶着王延清彈的那曲子,繼續道:“愁一點的,然後再、再打打殺殺一點的。有嗎?”

小蓮花一頓,道:“有的。”

她手先是把琴弦撫得平整了,忽然這麽往下一拍,高的低的中的琴弦波動的聲音很噪,白敏荷聽着整個心都驚慄了,她還沒反應過來,小蓮花已經開始抹下一段,那手指像黏在弦上,整一個段落是又柔又低,緩緩地,更低迷的,散漫了,忽然地一段昂揚,那河水被撲騰到岸上,河邊的蘆葦草不停在被風吹的沙響,從縫隙中鑽出蚯蚓,可是突然又來了一場暴雨,雨水連綿不絕的淹沒了河堤,冬天到了,梅花含着雨雪的花蕊漸漸慢慢融化了,花瓣分開着埋葬在樹下,等這一天過去,又覆上一層雪,一只青色的弓鞋踩過這裏,到了春天,都是大地的養分。所以風咆哮了,水浪漲潮了,一只手在河面浮現,很快被拽下去,撲通撲通地掙紮着,月光照耀在河面,規劃出好幾個圈,粼粼是白花花的銀子做的,覺得溫暖的今天,原來是光浮出了水面。

一曲畢,小蓮花将弦撫平,道:“白……”她不禁地訝異噤聲,因為她發現對面坐着的人早已淚流滿面,手肘就杵在桌上托腮,閉着眼,那淚水揉着稀碎的從臉上滑落,滴在桌上是沒有聲音的。

“——白小姐?”

白敏荷猛然睜眼,嘴角正嘗到一股酸鹹,小蓮花不知何時到了她面前,将一塊白手絹遞給她,她邊擦着,聞到一種暖香,這足夠給白敏荷安慰。她拭着手絹,腦海中忽然想起王延清在窗中哭的那一次,那一次自己只是唱了一段對方寫的詩詞,為甚麽王延清就哭了?那為甚麽自己只是聽小蓮花彈了一段曲,就忽然哭了?

這是自己無法控制的,她真瞧不起自己,也怕這小蓮花瞧不起她,所以唇一繃,也不看對方的神色,把手絹疊起來道:“對不住,我把你手絹弄髒了,回頭賠給你一條新的。”

小蓮花笑道:“沒有的事,我并不在意這個。我還有很多呢。”

白敏荷道:“你剛才彈的曲叫甚麽名字?”

小蓮花道:“這是我自創的。你說的要求,沒有哪一個曲子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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