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花陰·終不悔Ⅱ

醉花陰·終不悔Ⅱ

新娘子當即那麽一站,衛褚雲還在急哄哄拉她,道:“你別受她挑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王延清道:“我要嫁的人不是你。”

衛褚雲驚道:“你說甚麽?”

她趁他正在驚訝時拍掉了對方的手,連帶着掀開蓋頭,誰都來不及提醒,這位遠近聞名的新娘子的面目可不公諸于衆了嗎?

可見臉上一層鉛粉抹着,雙頰飛暈,像是笑着的,樂着的,眉毛就用炭筆描上挑的柳葉眉,那麽輕快自由,但是為甚麽你的眼神那麽深沉可疑?眼上寶藍的色彩熠熠生輝,特地畫着的櫻桃小口是癟着的,往下垂的,難不成要像柳條一樣沉進海裏?發鬓高挽着盤起來,有一只步搖穿進去固着,金架鑲着粉櫻墨綠的貴冠,還有細碎花钿插發間,她此刻就是一只真的鳳凰。

那雙眼睛已經含彌着太多的情緒,但這時卻為她增添了太多鬼魅的奇幻,旖旎着陷入仙境,衛褚雲看她看得呆了,王延清卻十分厭惡着,她頭一次這樣狠勁的推他,轉身就跑走了,叫道:“白姑娘!”

白敏荷揚着嘴角,也應着她道:“王小姐!”一翻下馬,她迎迓着她進入自己的懷中。

白敏荷笑道:“為甚麽這樣?”

她這樣含糊的說辭,恐怕連自己都沒有搞懂,因為她想問的實在太多了。

而王延清只是淺淺勾勒着一個笑容望着她,頭上的步搖還在拽動,因為那份熾熱永遠不會止息。白敏荷仔仔細細把她的臉看了一遍,她覺得她很好,特別的好。

耳邊有幾聲喝罵,孫青龍向她身後看,喊道:“官府有人來了!”

王延清道:“姑娘,你帶我走罷。”

白敏荷微笑道:“我們去哪裏呢?”

王延清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白敏荷道:“好,這次不是我要擄你,是你自願的!”她摟住她,輕功一展就上馬去,喝道:“駕!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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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向前沖去,将一衆陪嫁帶隊的下人唬的四散,其餘人推着衛褚雲道:“衛公子,這邊!”衛褚雲匆忙而逃,白敏荷喝道:“衛褚雲,你死期到了。”

她拉上木樁系着的綢帶,這綢帶全是心連心的,于是它們都被她所用,一甩一拉,勒挽上衛褚雲的手腳脖子,繃地收緊了。她便要将他勒死,王延清卻搖頭道:“請姑娘留他一命。”

白敏荷知道她從不忍看誰死去,可是這樣對小蓮花公平嗎?但是她轉而又想:“我若真讓衛褚雲這麽死了,可不正是便宜他了嗎?”

所以她轉而抽下綢帶,纏上他雙腿那麽緊緊一勒,随着馬兒的遼奔,骨頭“咔嚓咔嚓”作響,僅聽衛褚雲慘叫一聲,紅綢帶被白敏荷扔到天上,蒙紗着把頭頂染紅了,漆鴉在蒼白的嘶叫,一群接着一群盤旋飛去,紅霞是默默浮現出形狀。白敏荷道:“衛褚雲,我不殺你性命,只斷你的雙腿,望你此後半生好好做人!”

孫青龍很為她的舉動激蕩,一匹皆一匹的馬随着白敏荷的引領走遠了。

王延清還有一些恍惚,便往返頭看着,血紅的河流彙成了一灘,衛褚雲的帽子早就脫掉了,兩條腿陷在血泊中,烏鴉飛往屬于他的地界,勢必要将他扯勒出骨頭的剩餘血肉啃食殆盡。

他那麽哀嘁的表情正與她對望,王延清不忍再看,她真的要落淚。

白敏荷注意到她的神色,便柔柔道:“你會怪我嗎?我這麽對他。”

王延清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怪你,因為他也有太多對不起你的地方。”

白敏荷道:“可是他從沒有對你不好罷?”

王延清道:“他對我好,可是我知道,他從來都不尊重我。”

白敏荷道:“別再回頭看了。”

王延清正過頭,眼前那抹霞光神威無雙,曩日一眼望到盡頭的夢魇将結束了。她聽見白敏荷“噗嗤”就低笑着。

王延清道:“笑甚麽呢?”

白敏荷笑道:“沒有甚麽,只是我突然想到我們相識的事真奇怪,我怎麽會和你這個金枝玉葉的小姐搞到一起去呢?你不覺得奇怪嗎?”

王延清臉上一臊,她想着“搞”這個字太粗俗了,且用在這裏太不恰當,于是沒有應答,白敏荷也不在乎,她就迎着風笑着,因着背了王延清寫的那首詩詞,她就覺得自己也像個文化人似的,不過念一念嗎?

眼一轉,白敏荷就笑道:“落雪風霜,美夢應歸故鄉。”

王延清道:“貌美夕陽,此情天地無雙。”

白敏荷聽不懂她說的意思,只是覺得念着很舒服,她也想摻和一腳,道:“你說天和地,是指我和你嗎?”

王延清沉默了片刻,道:“對。”

白敏荷道:“無雙是甚麽意思?”

王延清道:“獨一無二。”她說完一頓,又解釋道:“只有一個。”

白敏荷甩頭笑道:“那不可以,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要世上很多才行。”

王延清道:“如你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不得不說,她的誇贊對于白敏荷來說非常受用,白敏荷就暗笑着道:“好罷,謝謝你。但是我有時候還是很幼稚,多謝你受得了跟我相處!”

王延清仰頭看着她的側臉,一半的夕陽模糊了白敏荷的輪廓,痘疤無從隐藏,她的心怕是即将要在夕陽下被烤得融化了。剩下的淹沒在風裏,馬兒駛入另一條窄巷口,白敏荷道:“多謝你們了,朋友。”

孫青龍道:“姑娘不必怕麻煩我們,雖然兄弟還沒有賺上大錢,但是人還是可以的。”

白敏荷道:“但是現在,我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做,我想請朋友你們再幫一個忙。”

孫青龍道:“如果還要尋死,就不必提了!”

白敏荷道:“我的命是你們救來的,你們都是我白敏荷的恩人,我不能愧對你們,我不會現在死了,但活着我的責任更加大,那河北的徐知府,不分青紅皂白,縱使衛褚雲助纣為虐,小蓮花的死和他太大關系,我怎麽說要去見一見他。”

孫青龍看她的神色如此咬牙切齒,就猜到她要幹甚麽,便勸道:“姑娘,你三思而後行動手!”

白敏荷道:“我現在就是有想請各位朋友幫我引開官府的追兵,我才有時間去見那姓徐的。然後你們就趁機沖出城罷,只要逃離河北這個地方,誰也不能圍剿你們,多謝了!”

孫青龍知道她心意已決,帶着這麽多镖局來的兄弟,他縱使有心意,有不能說決然赴死,就點了一點頭,道:“姑娘,後會有期,我還要請你吃飯。”

白敏荷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放寬心,我不會死,你一定得請我吃飯,因為我會一輩子記得這件事。”

孫青龍道:“那就好了!”他一聲喝着,帶領諸位兄弟離去。

白敏荷低下頭,王延清就擡頭對她,她仿佛知道白敏荷要說甚麽似的,先開口道:“我跟着你。”

白敏荷笑道:“好。”她先跳下來,再扶王延清下馬。白敏荷道:“得罪你了。”

她彎腰把王延清橫抱起,白敏荷分着輕功抱她離開那巷子,卻在房頂穿梭,路旅一片高樓翠閣,其中王延清給她指了幾條路,不待多時,她們就落到一處大院房頂上,因着這時天色暗了一些,并着白敏荷的輕功了得,沒有聲音發出,兩人就扒在頂上向那大院中間看,那便有兩個穿着繁富的小童在追逐嬉戲,莫約五六歲的年紀。

女童手裏拿着個花繡球,圍着院子跑,那男童擺着小腳追過去,因為他比女童矮一些,追得氣喘籲籲,一蹦一跳地道:“不公平,不公平,你不許跑啦!”

那女童轉頭吐了舌頭,笑道:“你追不上我,追不上我的。”她說完這句話,轉瞬就摔了跟頭,繡球滾到地上,女童趴着哇哇大哭。

男童追過來,卻也不知道怎麽辦,跺跺腳,也跟着哭。忽然有個穿綠裙的女人跑了過來,道:“怎麽啦?兩位小祖宗!”

男女小童皆叫道:“萍姐姐!”

萍姐姐還沒有說話,又有個蒼老低沉的男聲道:“怎麽回事?”

白敏荷就見一個大紅長衫的老頭背手走來,身邊還跟着幾個女子,看着裝是府裏面的丫鬟。萍姐姐見到他就行禮道:“徐老爺好。”

白敏荷心道:“這老頭就是那姓徐的知府?”她集中端詳對方,那老頭的年紀大約在六七十歲,比席老爺還要大。所以白敏荷不禁咂舌,但是想起侯媽媽,她的心實在充滿了悔恨,以及對這位姓徐的知府的視而不見的憤慨,恨不得現在就為小蓮花報仇,她抽出劍,劍鞘滑過的聲音比風聲還小,況且他們隐在樹後,要注意着實在很難。

白敏荷見那徐知府蹲下身,男女兩個小童就都擠着要在他懷裏蹭,他們口齒還略有些不清晰,齊叫道:“爺爺,爺爺!”

徐知府拍了拍女童的背,吭氣吭氣就笑了,白發掖在官帽裏,胡子一抖一抖的。那男童癟了癟嘴,道:“爺爺,我也要抱!”

徐知府笑道:“好,爺爺也抱抱你。”

那女童又叫道:“爺爺,我喜歡你!”那男童也不甘示弱,兩個小孩一句一句“爺爺”、“我喜歡你”就往外冒,白敏荷卡在房頂一直沒動,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僵得很,腳麻的都已經沒有知覺了。

就有一只手淺淺覆在她手背上,王延清聲音很低地道:“走罷。”

白敏荷咬牙道:“我得為小蓮花報仇。”

她雖然這麽說,可是心裏卻在問自己,她真的能對一個這麽老的人動手嗎?她的手看見這副場景真的還能拿起劍嗎?稚嫩的童聲回蕩在院落,他們有一個美好幸福的家,他是誰憎恨的敵人,又是對誰最重要的親人?小蓮花真真正正是自殺還是他殺,真兇是誰,誰又該負全責,誰又是可恨的幫兇?她白敏荷又墜入誰的彀中去了?

仿佛太陽永遠不會落山,不過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是在癡心妄想。

王延清道:“就算你不殺他,這位徐知府也沒幾年活頭了。”

白敏荷木木道:“我知道。”

王延清道:“我們走罷。”一會兒,白敏荷沉默着點了點頭,她抱着王延清跳下院牆,踩着牆邊石子磨擦着黏糊糊的聲音,當即就有人喝道:“是甚麽人在那裏?”

王延清道:“你放我下來。”

白敏荷本來要施展輕功,但聽了王延清的話,便先将她放下來。王延清的手朝她小臂往下一滑,牽住她就往前跑,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但她赤紅的衣裳在夜裏就像是一盞大紅燈籠,偶爾撥弄着金色的錦瑟音弦,白敏荷鼻間一酸,就低聲叫道:“王小姐,你帶我離開這罷!”

王延清也沒有回頭,道:“嗯,我們離開這,再也不回來了。”

白敏荷便重複她的話道:“對,我們離開這,再也不回來了。”她甩過頭,天上的月亮又是新一輪的白玉盤,光澤普照這地界,她輕輕地唱道:

“一樹花團萦了落,春雪聽說過。年末蕩清荷,綠水無邊,交濺花陰錯——

“雪中山地方蒙着,白雲仙賜了。凝斂放息間,落雪風霜,美夢歸故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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