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正如娜娜莉所預料的那樣，她再次醒來時，看到的并非是房間內天花板，而是被枝丫割裂，群星隐退，黎明将至的天空。
夜晚的涼風吹過，過低的溫度讓她沒有任何緩沖時間就清醒了過來。
醒來後有意識的第一眼，娜娜莉望向了隔着火焰的小男孩。
還好，大概是腿腳還沒有恢複好，男孩并沒有離開。
依舊以一個雙手疊放在腰腹的姿态，躺在娜娜莉勉強用枯枝和落葉鋪墊的床鋪上合眼休息。
這是一個依娜娜莉審美而言，足以稱得上是漂亮的男孩。
淺色及腰的長發，秀致的眉眼，白皙的皮膚。
無論怎樣的姿态，放在那副足以稱得上是羸弱的身軀上時，都能夠稱得上一句乖巧，更何況他還擁有着這個年齡段孩子所沒有的安靜。
也因此，娜娜莉實在無法理解那些瘋狂虐待男孩，還将他綁在柱子上燒死的村民。
或許是在牢獄初遇之時這孩子鮮血淋漓的樣子太過慘烈，又或者是他面對那些村民的态度太過乖順。
因此在後來，哪怕得知了這孩子擁有着異于常人的不死之身，娜娜莉的心中還是充斥着憐惜與不忍。
這已經不是娜娜莉第一次遇見這個可憐的男孩了。
大概就是在幾周前，娜娜莉在夢中以一種非常奇怪的方式和他相遇了。
上一個夢中的她與現在一樣，好像廣播劇或小說裏的穿越那樣，來到了這裏，來到了那個男孩的身旁，目睹了一場堪稱殘酷的刑罰。
當時男孩被抽打的鮮血淋漓，臉上身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傷痕，捆綁在柴房奄奄一息。
嚴重到當時的娜娜莉甚至來不及分析自己是怎樣到了這裏，立刻跑出去想要向人求救。
但沒有人理會她，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這時娜娜莉才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無人看見無人聽見的幽靈。
沒人聽見她的哀求。
不，或許就算聽見了，也絕不會理會。
正午時分，一個又一個的村民從家中走出。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每個人都一聲不吭的向着一個方向前進，人群中只有零星壓低了嗓音的讨論聲，但也很快被腳步聲所掩蓋了。
然後娜娜莉就跟在人群的末尾看到了空曠場地上，自己想救的那個孩子像具屍體一樣被一個男人提出來綁到了堆滿柴火的支架上。
人群在一瞬間沸騰起來。
“燒死他，燒死他！”
“燒死那個怪物，燒死那個怪物！”
“神明大人請拯救我們吧！”
火焰伴随着那些沸騰的話語蒸騰而上。
紅色的火焰，黑色的煙霧，狂熱的村民。
原始，瘋狂而又血腥。
娜娜莉在那瞬間幾乎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一個這樣真實又可怕荒誕的夢，也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沒有軀體無法接觸東西的靈魂，更不知道夢裏這些人違背法律動用殘酷私刑的動機。
娜娜莉只知道她無論怎樣阻止都沒有用，火種照樣被丢了過去，火焰也照樣燃燒了起來。
到最後，娜娜莉甚至自己撲了上去，想要将繩子解開帶着男孩逃走。
然而什麽用都沒有，就像火焰無法觸碰到她一樣，娜娜莉也無法觸碰和拯救男孩。
最後男孩的軀體燒焦成黑色骨骼，而她也只能無力的蹲在一旁，将臉埋進膝蓋淚流滿面。
既為自己無能為力的愧疚，也是對這個古怪地方的恐懼。
行刑結束後，村民就各自回家了，沒有人再來這裏，也沒有人來收拾這裏。
娜娜莉一個人在一旁蹲到了天色昏暗，最後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态，整理完思緒時，卻發現自己又能夠觸碰到實物了。
簡直就像咲世子曾經跟她所講的故事裏，逢魔之時化形而出的妖鬼一樣。
害怕遭受到這群村民同樣對待的娜娜莉，在匆忙之中将男孩燒焦的屍骨撿起，倉皇逃離，一頭紮進了大山。
不過娜娜莉那時并沒能升起火堆，自然也不敢在夜裏進入山中。
只能帶着男孩的屍骨游蕩在山腳不遠處，連找一個合适的地方安葬男孩的屍骨都找不到。
但也正因如此，娜娜莉才發現了男孩能夠死而複生的秘密——
那具焦黑的屍骨重新長出了血肉。
可娜娜莉那次并沒等到男孩完全清醒過來，第二天陽光照下來後，她就消失，從夢中醒來了。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誰知道幾周後，像是在續接上次的夢境一樣，娜娜莉又再次看到了他。
而且還是那樣的悲慘狼狽，唯一比上次強點的大概是，行刑的時間很晚，她這次出現的時間也很晚。
剛巧在男孩燒斷繩索後帶着滿身火焰走下來吓跑了村民時趕來，又正逢黃昏來臨，讓她有能力将他救了下來。
再然後娜娜莉就将他帶到了這裏。
借着火光，娜娜莉看到了男孩身上的一些疤痕開始脫落，露出裏面新生的皮膚。
大概是這孩子在火焰燒斷了繩子後就自己走了下來去自救的原因，這一次的傷痕明顯要比上一次直接露出了全身骨架的傷痕要輕很多。
相對的，恢複速度也快了很多，透過扯下蓋在他身上的裙子襯布，娜娜莉能夠看到他的傷痕只剩下腿腳那一部分了。
娜娜莉有點擔心他腿腳的傷勢，她将對方帶到這裏時，男孩的腿腳早已破敗不堪。
她對人體的骨骼并不熟悉，詢問男孩也得不到回應，只能草草将骨骼擺了幾下。
她不知道上次男孩那樣嚴重的燒傷是怎樣恢複正常的，她只擔心這次她多餘的插手，會讓男孩的腿腳在恢複後變的不便——
畢竟骨骼錯位并不是什麽小事。
但就在她起身準備悄悄行動時，男孩卻忽地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娜娜莉愣了一下随後綻開了一個驚喜的笑。
“你醒了！”
随後笑容就轉為了擔憂：“會不會很痛，身上恢複的地方有什麽不舒服的嗎？”
娜娜莉起身繞了過去，卻停留在離對方兩步遠的地方不再靠近。
不知道為什麽，哪怕男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娜娜莉覺得他在排斥着自己的接近——
他的眼神是這樣告訴她的。
但娜娜莉并不在意，這一次在離開前能夠看到他清醒就讓她很開心。
清醒後能自保的幾率比獨自昏迷時要高多了。
這裏是森林，哪怕只是邊緣地帶，也不排除會有大型猛獸路過。
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白日裏遇到上山打柴或打獵村民的幾率實在是太高了。
娜娜莉不敢想如果他恢複到一半，沒有任何抵抗力時，被村民或是大型猛獸發現，會是什麽下場。
在第一次忽然來到這個世界救下男孩，卻又在他恢複到半途時又忽然回去後，娜娜莉在現實裏心急如焚了好幾天。
“看來每天祈禱還是有用的。”娜娜莉獨自言語道：“雖然沒有遇到上次後續的結局，不過這次做夢也依舊遇到了你，我很開心，不過……”
女孩的眉尖微微蹙起，轉過頭看他，被火焰照成深色的眼睛裏有着些許小心的探尋，還有些難過。
“不過上次不是跑掉了嗎？這次為什麽又被抓到了？”
男孩的視線從她的眼睛上離開，沉默的轉向一旁火光漸弱的柴堆。
娜娜莉跟着對方的視線也将注意力轉移到了火堆上，然後連忙又添了些柴。
“要不要吃點果子呢？這些果子是我在一邊看到有其他小動物吃後才摘下來的，我嘗了一點，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就是味道或許不太好。”
“現在不想吃的話也沒有關系，我将果子放到這裏了，想吃的時候再拿也可以。”
“離這裏東邊大概三四百米的地方有一處小溪，水流不急，我還看到了那個地方有魚，不過去的時候要小心，白天的時候那些村民好像也會過去捕魚。”
娜娜莉說的這些話時，男孩沒有一句回應，陶瓷玩偶一樣精致的臉上，也帶着如同偶人般木然呆滞的神情。
娜娜莉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或是說聽懂自己的話。
就僅有的兩次見面而言，男孩的處境都十分的凄慘可怕，娜娜莉甚至不敢确定對方能不能聽懂她的話語——
在她的記憶或是認知中，語言也是從幼時跟随他人一起模仿學習交流才能掌握的。
她不确定這個看起來被村民當作家畜虐待的孩子能夠理解。
但她沒有時間了。
她有預感，等到天空再次亮起時，她就會從夢境中脫離，而男孩則又要一個人了。
娜娜莉只能将自己的語言簡化，又加上動作，頂着男孩毫無反應的目光，再次重複了一遍。
果然，當天色漸漸褪白時，娜娜莉的身軀也變得透明起來。
最終娜娜莉還是沒有忍住，在徹底消失前慢慢靠近，将一顆果子放到了男孩攤開的手心裏，又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如果無法在那裏生活，那就在這裏住下來吧。”
“不過要盡量保護好自己哦，希望下次再見，你不要再受傷了。”
然後亞麻長發女孩的身影，就像水霧一樣漸漸消逝在晨光裏。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消失後，男孩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慢慢抿唇握住了手上的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