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等到再次出現在這裏時，娜娜莉甚至有了點見怪不怪的感覺。

她平靜的看了看自己已經有些髒破的睡裙，然後摸了摸藏在身上的東西。

很好，又是一個都沒有帶過來，連綁在身上的繃帶都沒能幸免。

她嘆了口氣，從樹後走了出去，然後對着半青半黃的樹葉沉思了一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娜娜莉覺得離她上次過來的時間好像并沒有間隔太遠。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我間隔的時間确實一直在縮短對嗎？”

溪水邊，娜娜莉将自己的疑惑講給了男孩，然後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複。

“第一次23天，第二次8天，第三次3天。”男孩伸出手指給她計算。

本來應該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可是娜娜莉看着男孩面無表情，卻連比帶劃的樣子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揉了揉對方的腦袋，心裏反而有了種塵埃既定的實感。

“這樣也好。”她嘆息道：“這樣的話，說不定我們就可以一起度過冬天了。”

男孩擡頭看她，忽然間發覺少女與他，還有他曾見過的那些人似乎都不相同。

秋日正午的陽光落到她白皙的臉上，亞麻色的頭發上，柔軟的裙子上。

有些透明的身影折射着淺淡的光，與他和那些人都不同。

“你是人類，但為什麽和他們一點都不像？”男孩忽然開口問道。

娜娜莉被他問的愣了愣：“欸，不像？哪裏不像呢？”

他想，哪裏都不像。

但卻依舊慢吞吞的開口道：“你的頭發，眼睛，還有衣服都不像。”

娜娜莉失笑：“我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在這裏好像确實有些特殊，但也還好吧。”

她還隐約記得村民們的頭發顏色雖然大多都是黑色，但其他顏色的也并不少。

“至于衣服……”娜娜莉看着自己在這裏确實能稱得上古怪的睡裙嘆了口氣，等看到男孩身上已經髒成破布的裏襯更是頭疼。

“等等吧，讓我再想一想，怎麽才能給我們買兩身正常的衣服。”她的手抓住了裝飾在吊墜兩旁的珍珠上揉了揉。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先做一件事。”娜娜莉回憶着堪稱兇殘的村民，蹲下來将手虛虛放到了男孩的肩膀上，對他認真道。

“我們要先離開這裏。”

離開這一片已經認識了男孩的土地。

但離開也是要準備東西的，娜娜莉轉到樹後再次對自己的裙子下了手。

幸好設計師為了美觀與便利将裙擺設計的足夠大，這一次她将上次幸存下來的裏布全部撕了下來，放上東西後勉強可以包裹起來。

她蹲下身細細向男孩解釋着他們要離開這裏的原因。

“現在要已經深秋快要入冬了，但我們沒有能夠防禦野獸的工具，也沒有能抵禦寒冬的棉衣和屋子。”

“如果這樣下去，等到冬天來的時候，我們會凍死或餓死的。”

“所以我們要去一個沒人知道我們的地方，買一些東西回來過冬。”

說到這的時候娜娜莉忽然想起，在自己沒有出現之前，這個孩子又是怎麽度過冬日呢？

她遲疑地問道：“或許你有你自己過冬的地方？”

那樣的話或許就要重新考慮了。

男孩搖了搖頭：“沒有，之前在籠子裏，或者就是在這裏。”

娜娜莉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一會，下意識想要去握他的手。

但還沒有到黃昏，虛影穿過男孩的手掌，一觸即離。

她只好收回手勉強笑笑：“這樣啊，那我們到時候就直接走就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男孩仰頭看了她一會，最後慢吞吞的将手伸出，放到面前平攤開來。

娜娜莉看着他的動作愣了愣，有些不解。

男孩也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她，又偏頭看了看她垂在一旁的手，然後又擡起頭盯着她。

“不是要牽我的手嗎？”

娜娜莉看着他那被灰塵糊成了一團髒的小手沉默了一會，然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男孩緩緩眨了眨眼，眼神裏閃過了幾絲不解，雖然不清楚少女為什麽發笑，但他卻明白了娜娜莉現在沒有想要握手的意願。

他慢慢收攏了手掌縮了回來。

就在他跟着一起低頭，思考着此刻自己內心忽然翻滾而出的情緒是什麽，下一秒他卻看見那白色的裙擺在向他靠近。

娜娜莉彎下腰虛虛抱住了他。

他甚至能夠看見少女傾身擁抱他的身影并不穩定，陽光下，她的身體與自己的身體邊緣不停的融合又分開。

白色的衣裙與已經灰黑的布料，每次分離都會帶出一點點像是流星軌跡的光點，然後又消融在陽光之中。

他小心的舉起手，模仿着記憶中人類擁抱的動作，虛虛抱住少女。

這是個與那天夜裏完全不同的擁抱，是個只能呈現在視覺上，實際接觸卻是空氣的擁抱。

但在秋日的陽光下，他還是感受到了如那夜一樣的溫暖。

***

離開是确定的，但誰也不知道需要走多遠，離開前他們肯定是要準備一些食物的。

靠娜娜莉一個只能在黃昏後顯形的人去收集果子肯定行不通。

而且她也害怕把男孩放在水邊會再次被入山的村民發現，索性直接帶着他一起，兩個人也算是有照應。

最開始的時候娜娜莉還有些擔心山路崎岖，男孩會走的危險，因此一直在前面先走叮囑着男孩注意腳下的樹藤，注意身旁的樹枝，小心不要被磕絆到。

但很快她就發現她的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

在娜娜莉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男孩掰斷了果樹上足有成年人男人手腕粗的枝幹，然後扭頭就從足足有兩三米高的地方跳了下來。

落地輕盈，只帶起了幾片落葉。

看着男孩有條不紊的将果子摘下，又放到布上學着她的動作打包好，娜娜莉這才發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原來兩個人之中，她才是那個沒用的大人：）

“扭斷這個樹枝對你來說似乎很輕松……”娜娜莉蹲下身，看了看被掰斷的樹枝。

邊緣是那種很不平整的斷口，裏面還帶着樹木新鮮的堅韌的纖維。

不是枯枝，還是活木。

也是，娜娜莉覺得自己有點傻，不是活木的話又怎麽可能供出一枝頭的果實呢？

娜娜莉看着還在打包的男孩，眼神裏帶上了點複雜和困惑的神色。

“既然能夠這麽輕松掰斷這樣粗的樹枝，那村民們也應該沒有這麽容易能抓到你吧。”

“為什麽被抓住的時候，沒有想過要逃跑或是反抗呢？”

這也是娜娜莉有些困惑的地方，她原本以為這個孩子像幼年時的她一樣，身體羸弱，面對暴行無法逃跑也無法抵抗，但男孩表現出來的卻并不是這樣。

他力量不小，體态輕盈，動作敏捷，也無法死亡。

這樣的體質想要反抗或逃跑的話應該并不是什麽難事。

男孩按着她之前教的方法，放好果子又将包裹系好後才起身回頭看她。

“為什麽要反抗和逃走？”

“因為他們要傷害你，殺掉你。”

“他們殺不了我，也傷害不了我。”

男孩向她伸了伸胳膊，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如玉般耀眼，上面的鞭痕傷口早就不在。

娜娜莉的視線下移看向了男孩之前被磕到的腳踝——上面的青紫也早已消失。

他們确實無法傷害到他。

“但就算現在傷口消失了，當時也會很痛的吧。”

這一次男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他才回答道：“但我不知道要去哪裏。”

“離開這個地方，去找一個更深的大山，自己居住？”

這也是娜娜莉對他們後面的想法，去一個更遠的，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賣掉項鏈上的珍珠，在山中找個地方蜷縮着過冬。

“但山裏沒有人類。”

娜娜莉看着他愣了半晌，猶豫道：“你……你很喜歡人類嗎？”

男孩微微皺眉，否定了這個說法：“我不喜歡人類，我只是……”

只是模仿人類？那為什麽要模仿？

只是需要人類？那為什麽需要？

他再三張口，最終還是沒能在腦海中尋找到一個合适的形容詞去回答。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久到娜娜莉教會了他大量的知識又離開，久到他在人類社會模仿生存了好一段時間，久到他離開流浪在人類世界尋找生存的目标及意義時。

午夜夢回，他又從記憶裏想起當初和少女相處的時光以及她的提問，他才知道那一刻他想說的答案是什麽。

大概是憧憬——

縱使被人傷害，被人踐踏，痛苦着人類給予他的恨意。

但卻依舊無可抑制地向往着他們之間所獨有的那種羁絆與溫情。

他憧憬着人類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