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奏聞

奏聞

梁帝訝然, “什麽話?你說。”

阮如玉正色道,“臣聽聞日前廬水泛災,沿岸百姓死傷無數, 損毀田畝更是難以估量,陛下, 這些年來, 廬水總有洪澇之災, 朝廷多次撥款赈恤, 卻是成效寥寥, 我大梁人才濟濟,難道竟連一條河道也應付不了嗎?”

“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梁帝重重嘆了口氣,“廬水地勢險峻,更是三洲關隘, 往來船商必經之路, 若是整修重塑,必會勞民傷財,而且從前也不是沒有試過,如你所言, 朝廷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卻一直沒什麽進展, 朕也覺得為難。”

阮如玉言辭懇切, “常言道,治國有常, 而利民為本, 陛下, 國之興順,在于民心之所向, 廬水洪災事關大梁的民生福祉,陛下焉能不救?”[1]

賈太後幽幽開口,“若依你的意思,皇上便是傾盡國庫,也要繼續管這沒完沒了的洪澇天災嗎?阮如玉,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臣的确見識淺薄,但臣見識就算再淺薄,也知道廬水之災再怎麽嚴重,也不至于傾盡國庫,更何況,這到底是天災亦或人禍,還未可知。”

“人禍?”賈太後眯眼打量着她,“阮如玉,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覺得,天有不測風雲,也是人力所能預料、避免的嗎?”

阮如玉擡眼,“怎麽不能?當年群雄逐鹿,韓國因為懼怕日益崛起的秦國,遣水工鄭國入秦修渠,本意是想借此損耗秦國財力,削弱秦國軍隊,卻不料适得其反,鄭國渠的修建,使沼澤鹽堿變成沃美良田,從此關中為沃野,無兇年。”[2]

賈太後沒有讀過多少書,此刻聽阮如玉如此說,也不知真假,索性閉口不言。

阮如玉繼續說道,“陛下,撥款修渠,聽起來的确耗費金銀,可是如若不救,長此以往,沿岸百姓失了家業,無以謀生,只能淪為流寇,終成大梁的心腹大患,陛下此時放任不管,難道要等到那個時候再派兵圍剿嗎?且不要說養兵養馬又是一筆不菲的開銷,遠比修渠建堤還要費錢,便是那些淪為流寇的難民又何其無辜呢?陛下乃是明君,臣想陛下斷不會忍心看見自己的子民落到此等地步,熟重熟輕,還望陛下三思!”

梁帝緘默半晌,沉吟道,“阮如玉,朕何嘗不明白你說的這番道理,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臣明白陛下的為難之處,故特來獻策。”

梁帝聞言一喜,忙道,“你有主意?快說來聽聽。”

賈太後面露不屑,“滿朝文武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這麽個丫頭片子能有什麽主意?”

蕭瑤才吃了半塊水晶餅,她聽了這話,拿帕子拭了拭手,抿唇一笑,“方才可就是這個丫頭片子引經據典,讓母後也沒話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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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瑤瞧見賈太後正要動怒,又笑道,“兒臣今日吃多了酒,若是言語有什麽不當之處,還望母後不要和兒臣一般見識,兒臣這廂給母後賠禮了。”

聽她如此說,賈太後反而不好再開口斥責,不然顯得自己心胸狹隘,專和小輩過不去,便道,“阮如玉,你先說罷,若是說不好,等下哀家再一道罰你。”

阮如玉鎮定自若,侃侃而談,“臣查閱了戶部歷年撥款賬目,從時間上可以看出,廬水洪澇多發于七八月份,而一旦過了這段時間,洪災便會有所減退,所以臣以為,我們可以在這段時間過後,趁着水勢稍遜,着手修葺之事。另一方面,臣還分別調取了先帝時廬水一處的赈恤經費,還有如今其餘各處洪災的經費,發覺相比之下,如今廬水所耗金銀,實在靡費。”

梁帝眉頭深鎖,“你是說?”

阮如玉點頭,“錢款下撥,要歷經層層關卡,經手之人衆多,保不齊就有人黑了心腸,将朝廷的赈災款據為己有,這麽層層盤剝下去,只怕最後落到百姓手裏的還不足十分之一。”

梁帝氣急,猛地擡手一拍幾案,震得自己都不住咳嗽起來,齊寺人連忙上前幫他順背,梁帝擺了擺手,示意齊寺人退下,他沉聲道,“朕平生最恨貪墨之事,這樣的救命錢他們也敢貪,真是反了他們的了!”

席間衆人忙都跪下,“陛下息怒。”

梁帝緩了口氣,“阮如玉,你今日所言,慨然時事,心系黎民,朕若不重重賞你,豈非顯得朕賞罰不明,忠奸不辨,你不要再推脫了,有什麽想要的只管和朕說。”

阮如玉順勢跪下,“臣還真有一件事想要請求陛下。”

“說。”

“臣希望能入中書省,以朝中官員的身份查清廬水之禍,為陛下分憂,為大梁盡力。”

賈太後方才聽梁帝說出“賞罰不明,忠奸不辨”時已經變了臉色,誰是忠,誰又是奸,梁帝這話分明就是沖着自己來的,此刻又聽阮如玉如此一意孤行,更是面色不善,寒聲擲地,“阮如玉,你不要忘了,自大梁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女子上朝堂、理國政的規矩!”

阮如玉尚未答言,梁帝卻已輕笑出聲,“是嗎,可朕怎麽記得,大梁國事,母後也沒少插手過問呢?”

賈太後沒料到梁帝竟會責問自己,“這能一樣嗎,哀家是太後,她算什麽東西!”

“她算什麽東西?”梁帝一揚手,示意阮如玉起來,“她是太學樂師,中書舍人,更是朕派往廬水平定水患的朝中重臣!”

宴上一時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觑,幾乎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中書舍人,那可是掌管傳宣诏命,參與機密大事的心腹之位,梁帝居然把一個女子放在了這個位置,這同太陽西升東落何異?

四下岑寂,阮如玉卻感覺自己立在人聲鼎沸處,她知道這些人正在心裏對她指指點點,她要做的,就是用實際行動堵住這些人的嘴。

阮如玉神情肅穆,鄭重謝恩,“臣叩謝陛下,臣一定忠君報國,不負陛下的信任重托。”

不遠處高卧樹梢的阮文卓輕輕嘆了口氣,他扭過頭,望着群山蒼翠,凝睇不語。

芳宴散去,蕭景衍礙着衆人都在,也不敢上前同阮如玉說話,随梁帝一塊兒回宮了。

等到夜色沉沉,蕭景衍才悄聲從阮府後苑翻牆而入,沒想到他才露頭,一柄長劍就直沖自己而來,萬幸蕭景衍輕功不錯,仰身避開了,他趁着第二劍還沒刺來,趕緊亮明身份。

“沐玄,是我!”

“蕭景衍?”

阮如卓收劍入鞘,挑眉看他,“有門你不走,偏偏要翻牆,就是死了也活該。”

蕭景衍笑笑,“怎麽脾氣這麽差?誰惹着你了?”

“哼,像你這種翻牆而入的人我都殺了不下十個了,我脾氣能不差嗎。”

蕭景衍臉上笑容一僵,“都是刺客?”

“不然呢,難道會用人專門翻牆來給這位新上任的中書舍人送禮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阮如玉已經出來了,她無奈地喊了一聲,“阿兄!”

阮文卓用鼻子哼了口氣,“喊什麽喊,沒有你阿兄,你早死了八百回了。”

阮如玉耐着性子,哄道,“誰讓你是我阿兄呢,阿兄不護着我誰護着我呀。”

阮如玉見阮文卓神情稍緩,忙拉着蕭景衍進了屋子,“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也不怕被人發現。”

蕭景衍一臉嚴肅,“方才太後t傳我說話了。”

阮如玉擡指抵在他的唇間,“別說,先讓我猜猜,太後是不是讓你到時候和我一起前往廬水赈災?”

“嗯。”蕭景衍牽住她的指尖,輕輕放在自己掌心,“她還讓我想辦法殺了你。”

“她讓你殺我?”阮如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扶着腰,“诶呀,不行了,笑死我了,都笑岔氣了,随之,你說如果有一天太後知道了真相,她得被氣成什麽樣子啊。”

“你還有心思笑?你沒聽沐玄說嗎,這一下午來殺你的人就沒斷過,如果說從前賈太後殺不殺你還在一念之間,如今她就是勢在必得!我真是後悔,我就不該幫你去調歷年賬冊,也不該送你這份禮物。”

阮如玉握了握他的手,柔聲安慰,“好啦,你現在就是後悔也沒用了,你應該為我高興,為我成功踏入大梁官場而高興!随之,我從此以後就可以跟着那些大臣一塊兒上朝了!古往今來,沒有人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你不為我高興嗎!”

蕭景衍望着她發自肺腑的笑靥,也不由得笑了笑,“高興。”他擡手撫摸她的擾擾青絲,“可是長卿,我更為你擔心。”

“放心,我命硬,他們休想害我!你看那些想要害我的人,什麽杜錦啊,什麽賈千倉啊,什麽杜恺兮啊,他們原本多猖狂呀,可是遇到我,不都倒黴了嗎。”

蕭景衍無奈點頭,又問,“對了,皇上不是已經問你想要什麽了,你為什麽不直接說呢?你就不怕,你說完了廬水的事情,反而惹了皇上不悅?”

“當時皇上問我要什麽,是因為我彈琴彈得好,可我才不想讓別人以後戳着我的脊梁骨,說我是靠取巧博得皇上歡心的,我要憑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步入朝堂,再說了,為官不就是為了百姓嗎,我若連這個都做不到,還為什麽官啊。”

蕭景衍怔了一怔,輕聲嘆息,“若是大梁官員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阮如玉仰臉一笑,篤定道,“我相信會有那麽一天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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