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糧草
糧草
東方破曉, 阮如玉惦記着早朝,一夜未曾睡熟,這會子見天亮了, 她輾轉反側,再也睡不着, 索性擡手掀開鬥帳, “小菁, 什麽時辰了?”
阮如玉一連喚了好幾聲, 小菁才打着哈欠, 磨磨蹭蹭挪了過來,“好姑娘,這才寅時,再睡一會兒吧。”
“睡不着了。”阮如玉攏了攏肩上青絲, 披衣起身, “小菁,服侍我洗漱吧。”
“啊?”小菁一臉震驚地怔在原地,卻見阮如玉已經坐到了鏡奁跟前,“還不趕緊着?”
小菁叫苦不疊, 她困得不行, 勸道, “姑娘, 不是卯時上朝嗎,你去那麽早做什麽?”
“這可是我第一天上朝, 自然要去得早一些。”阮如玉看見小菁苦兮兮的表情, 笑道, “好啦,等我回來了, 給你帶流酥齋裏的糕餅吃,你說好不好?”
小菁一聽有好吃的,又高興起來,她掰着手指頭算,“好啊,那我要冰皮酥、水晶餅、牡丹卷、茶香醉、桂花糕,蓮子羹、棗仁酪、金橘團……嗯,還有……”[1]
阮如玉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她實在不明白小菁怎麽能記住這麽多名字,趁小菁還在思索,她趕緊應道,“好好好,我都記住了,放心吧,我下朝回來就給你買。”
殿外。
阮如玉身着緋色朝服,手持笏板,端端正正立于階下。
一名男子怒氣沖沖走了過來,隔了老遠便罵,“好啊,就是你把我父親害得卧床不起!”
阮如玉循聲望去,見他亦是一身緋袍,阮如玉認了半日才認出這人是賈明旭。
阮如玉從前倒也見過賈明旭幾次,只是他這人一向沒個正形,乍一穿上朝服,戴上朝冠,俨然變了一副模樣,她差點沒認出來。
“賈大人說笑了,你父親犯了過錯,皇上罰他閉門思過已是天恩浩蕩,我勸賈大人謹言慎行,莫要連自己的這身官服也保不住。”
賈明旭咬牙切齒,“阮如玉,若不是你,皇上怎麽可能會處置我父親?若不是你,韓笙又怎麽可能突然與我離心?皇上就是聽信你的讒言,重重責罵了我父親,讓他一個月都不許再上朝,若不是你,我父親也不會纏綿病榻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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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寺卿病得這麽重呀。”阮如玉佯作吃驚的樣子,“那你還不趕緊給你父親找大夫瞧瞧?哦,對了,我記得涅槃寺裏的香火最靈,若是尋醫訪藥無用,你去涅槃寺為你父親求一炷香,也算是盡了你的孝心了。”
“求香?”賈明旭紫青着臉,“香火都是給死去的人敬奉的,阮如玉,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賈大人可不要誤會,我也是擔心你父親的病情,若是賈大人覺得不妥當,不做便是了。”
賈明旭怒極,揚手便向阮如玉扇去,阮如玉也未曾料到他瘋魔至此,竟連體統也不顧了,大庭廣衆之下便要動手,她想要閃躲,卻被賈明旭拽住袍袖,掙脫不得。
眼看賈明旭的手就要打在自己臉上,千鈞一發之際,忽見一只手臂架住賈明旭的手,随即用力一甩,逼得賈明旭倒退半步,賈明旭瞪視來人,“裴侍郎?”
蕭景衍并不理他,只問阮如玉,“沒事吧?”
阮如玉搖搖頭。
賈明旭陡然提高了音量,“裴侍郎,你可別忘了,你是太後娘娘的人,你居然敢護着她?難道你們兩個是一夥的!”
大臣們聽見動靜,紛紛聚攏過來,蕭景衍掃視一圈,神色淡然,“賈大人這話說得有趣,我們同朝為官,皆為大梁臣子,又談何一夥兩夥呢?”
“你少裝,你方才分明就是在袒護這個女子!”
“阮大人身受皇命,拜中書舍人之職,與賈大人同着緋袍,位列臣工,賈大人開口閉口,直呼名姓,又或直接稱其為一個女子,難道是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裏嗎?”
賈明旭自知說不過他,幹脆拔劍相逼,“裴義,你讓不讓開!”
蕭景衍挑眉,“禦前動劍,賈大人還真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再問一遍,你讓不讓開!”
阮如玉不想讓蕭景衍與賈明旭起沖突,“裴侍郎,你不必如此,我——”她話還沒說完,早被蕭景衍拽到身後,蕭景衍一字一頓,“不,讓。”
賈明旭冷笑,“好啊,看來杜叔說得都是真的,你果然和她不清不楚!裴義,你就不怕我将今日的所見所聞回禀太後娘娘嗎?!”
“讓一下讓一下。”杜無崖撥開人群,擠上前來,他跑得急,跑到跟前時擡手擦了把汗。
杜無崖瞧見賈明旭劍拔弩張的樣子,趕緊奪過他手中的劍,“這是幹什麽呢,若讓皇上知道,你這條命還要不要了,快向阮大人道歉。”
“哼。”賈明旭扭過頭去,不作聲。
見他如此,杜無崖只得向阮如玉拱手賠禮,“阮大人莫要怪罪,明旭他就是個小孩子,口無遮攔的,阮大人千萬別往心裏去啊。”他說完,又沖蕭景衍點頭,“多虧裴侍郎在此,不然明旭險些闖下大禍。”
“杜叔你是不是老糊塗了!”賈明旭忿忿不平,指着阮如玉罵道,“就是她害了杜錦,害了杜恺兮,還害得你受了太後斥責,她是你們杜氏一族的仇人,你怎麽還幫着她說話!”
杜無崖摁下賈明旭的手,“糊塗!犬子堂兄受罰,那都是犯了實打實的過錯,皇上罰得好,該罰!至于太後娘娘斥責我,那也是我該受着的,這和阮大人有何幹系。”
賈明旭怒其不争,顫聲道,“杜叔,你這樣軟弱,如何掌管吏部,又如何震懾朝臣!我都跟着你丢臉!”他氣得不行,拂袖而去。
杜無崖似乎一點也沒把賈明旭的話放在心上,他笑了一笑,一臉真誠,“阮大人受驚了。”
阮如玉微笑道,“不妨事。”
等杜無崖走後,蕭景衍一挑眉,“這個杜大人還真是個适合做官的人。”
“怎麽說?”
“忍常人所不能忍,為常人所不能為。”
阮如玉掩面輕笑,“你這是變着法兒罵他。”
蕭景衍也笑,“我可沒這麽說。”他瞧阮如玉出神的模樣,又問,“在想什麽?”
“我在想啊……”阮如玉輕輕地說,“方才有人叫我阮大人。”
“阮大人?”蕭景衍笑道,“你姓阮,不叫你阮大人叫什麽?”
“你t不明白。”阮如玉擡眼看他,“之前從未有人喚過我大人,在太學時,學生們叫我先生,而其他人還是叫我阮姑娘,我第一次聽見別人喚我大人。”
蕭景衍心中一動,他想抱抱她,可是衆目睽睽之下他不敢與她太過親近,只得微微錯開目光,“我懂,長卿,我都懂,從今往後,他們都會這樣叫你。”
阮如玉微微擡袖,她凝視着日光徐徐灑落缋繡緣邊,傾出一大片鮮豔斑斓。
這一天,終于到了。
從今往後,她也可以像那些男子一樣立于朝堂,參議國事。
臺階上的小內監一揚麈尾,“上朝——”
衆大臣按照朱、紫、緋、綠、青五色排列開來,依次入殿,他們看見阮如玉時,都不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齊寺人輕咳一聲,衆人便都不說話了,整座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梁帝悠悠開口,“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兵部侍郎徐昆上前行禮,“陛下,臣有話禀奏。”
“說。”
“陛下,邊軍是我大梁抵禦北魏的一道重要防線,萬一北魏來犯,駐守在邊疆的戰士們會第一時間沖上去,為援軍争取寶貴時間,其作用不言而喻,可自從入了夏,邊軍糧草遲遲沒有着落,臣已經向戶部問詢多次,可回答都是再等等,陛下,邊軍戰士身負重任,若是再不派人送去糧草,恐有大禍。”
梁帝眉頭微皺,他轉着腕上念珠,“戶部尚書何在?”
戶部尚書盧顯達連忙出列,“臣在。”
“邊軍糧草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同朕解釋清楚!”
盧顯達低着頭,戰戰兢兢,“回陛下,将士們的糧草月餘前便命人送到邊疆了,戶部有賬目為證,陛下一查便知。”
徐昆急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們送去的糧草大半都是腐壞的,你叫将士們如何下咽!盧尚書,你自己去邊疆看看,天可憐見,将士們沒有糧草,現在竟要靠啃樹皮充饑,北魏若是這時候打了過來,你覺得我們還能有抵禦之力嗎?”
“時已入夏,路途又遠,糧草壞在路上也很正常,徐侍郎,我知道你心疼邊軍将士,可我們戶部也着實有難處啊。”盧顯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廬水泛災不是一日兩日了,這些日子戶部沒少往裏掏錢,如今又要修堤築壩,才拟了一筆款項出去,臣着實是沒有多餘的錢再去填兵部的賬啊。”
“沒錢?”徐昆冷哼一聲,“可我怎麽聽說,盧尚書前幾日還新納了兩房姬妾,怎麽,她們的衣食住行都是不要錢的?”
盧顯達急得紅了眼睛,“徐昆,你怎麽能把公事和私事混為一談!我納妾花的是我自己的錢,這和戶部有何幹系?”
“盧尚書,你敢說你在戶部多年,未曾貪過一絲一毫嗎?你敢發誓嗎!”
“我——”盧顯達緊咬下唇,“笑話,你不過一介侍郎,官位遠在我之下,竟敢這樣同本官說話,你也配!”
徐昆不卑不亢,“邊軍要務,事關社稷安寧,無論官位高低,只要是心系大梁之人皆可一言,盧顯達,你顧左右而言他,莫不是心中有愧!”
二人争得面紅耳赤,忽聞一聲重響,梁帝怒拍幾案,遽然起身,“放肆!你們身為大梁臣子,竟在朝堂之上公然吵鬧,還有沒有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