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嗚哇……嗚哇……”
岑天福又聽到了女嬰的哭聲。
一聲比一聲響亮, 一聲比一聲凄慘,就在他耳邊循環,生生将他吵醒。
“給老子滾!”岑天福低聲吼道。
可女嬰的哭聲不僅沒有遠離, 反而好像還更近了,像一根一根的針,不斷往他腦子深處紮。
岑天福抱緊腦袋,咬牙忍着。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來沒有敬畏的東西。
別人對小時候的記憶, 大多要麽溫馨要麽苦難。
岑天福的記憶中, 最早最清晰的一段,是他殺了一對小兔子。
那時候他還很小,有人送給他家一對小兔子。那是岑天福第一次見到小兔子, 他很好奇, 一直盯着看。
母親就讓他和兔子一起玩。
岑天福不記得第一只小兔子是怎麽死的了, 他記得很清楚的是,另一只小兔子看到同伴死了, 撲過來想咬他。
兔子雖然還小,但已經長了牙齒。
岑天福被咬疼了,開始跟小兔子搏鬥, 捏住小兔子脖子的時候, 他發現小兔子不能動彈,就一直捏着。
後來小兔子徹底不動了,岑天福還不放心, 看到旁邊放着的刀,他拿過來将兩只兔子砍成了好幾塊。
岑天福後來一直記得溫熱的血液灑在皮膚上的感覺, 說不清是好或者不好,反正叫他記憶深刻。
母親進來看到血淋淋的場面, 吓得失聲尖叫。
岑天福當下是惶恐的,怕被責罰。
可是母親看到他身上也有點小傷,忙不疊替他處理傷口,半句責罰都沒有。
家裏太窮,很久沒吃過肉,母親後來也沒舍得放過兩只小兔子,收拾收拾給炖了。
他聽到那個送他們家兔子的人跟母親說話,大概是說他太殘忍,母親卻說:“天福身上也有傷,一定是兔子先咬他,他真聰明,知道保護自己。”
再大一些後,岑天福就更加清楚自己的地位——母親不能生育,又是寡婦,要是沒有他這個兒子,她會被人欺負得很慘。兒子,就是母親的底氣。
所以母親對他千依百順,從不敢說他的不是。
可等到成年以後,虐待小動物已經漸漸不能滿足岑天福。
好在他到了可以娶媳婦的年齡,其實當年給他介紹的對象中,有比何玉珍條件更好的。但是他一眼就相中了何玉珍,她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小白兔。
婚後的生活,果然帶給了他新的刺激。
他一開始還比較謹慎,只會掐何玉珍的隐私部位,就算留下傷痕,外人也看不到。再說了,夫妻間床上那點事,外人怎麽管?
新婚夜,伴随着何玉珍壓抑的慘叫,岑天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人就是比動物好,動物都不會哀求。
何玉珍生第一胎的時候,他滿心期待會是個兒子——兒子太重要了,這是刻在他骨子裏的想法。
可惜事與願違,生下來是個女兒。
家裏請不起産婆,便請了生過孩子的何婆婆過來幫忙接生,她剪掉臍帶,順手将孩子遞給旁邊的岑天福,說:“是個閨女,天福你快拍拍,別讓孩子憋氣……”
剛生出來的小孩又醜又小,軟軟髒髒的一團,看着有點惡心。
“這死丫頭怎麽不哭?”母親在門外嫌棄地道,“莫不真是個死的?”
言者無心,岑天福看着孩子脆弱的孩子,忽然控制不住地想——殺死這樣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力道?會比殺死小動物容易嗎?她會不會掙紮求生?
反正是個丫頭,活着除了浪費糧食也沒什麽用……
“天福,孩子怎麽還沒哭?”何婆婆安頓好何玉珍,忽然覺得不對,“你沒拍嗎?”
“我拍了。”岑天福慌忙将堵在嬰兒口鼻處的手移開。
母親在門口也說:“我看到天福拍了,嬸子你快看看,這丫頭是不是在肚子裏待太久,憋死了?”
何婆婆接過孩子一看,臉都紫了。
她用盡辦法,也沒能将孩子救回來。
何婆婆有些奇怪,但母子兩個說法一致,她也萬萬想不到,會有人連自己孩子都殺,所以并沒有多想。
岑天福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母親當時到底有沒有看到他掐死那個女嬰。
反正她後來一直在罵何玉珍,說她沒本事,懷了個死胎。
到第二胎的時候,母親說不用請産婆,她能接生。
這次的丫頭很有活力,生下來那一聲吼得格外嘹亮。
後來何玉珍說,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應該不是死的。
好在她已經徹底被馴服,懷疑的是母親,而不是岑天福。
岑天福卻對何玉珍這樣無條件的配合漸漸感到有些倦怠,普通的打罵已經調動不起他的激情。
沒想到這時候會跳出來一個岑安錦,竟然想要幫何玉珍逃離他的掌控。
真是天真,何玉珍已經被訓得像狗一樣聽話,這輩子都離不開他了。
倒是岑安錦,那麽漂亮,連脖子都比別的女人好看。修長又脆弱,不知道被折斷的時候,是什麽手感?
岑天福沒想到,何玉珍竟真的動了離開他的念頭。
雖然最後還是将人接回來了,但岑天福非常生氣。
晚上沒忍住,他打了何玉珍。
誰知道會動了胎氣,導致她早産。
他還擔心這胎是個兒子,早産對身體不好,沒想到還是個女兒。岑天福大怒,又想起白天在婚禮上見過的岑安錦。
她昂首挺胸,一頭長發在腦後紮成一團,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
岑天福其實有點懷疑岑安錦被人掉包了,原來的岑安錦走路總是低着頭,長得再漂亮也不吸引人;現在的岑安錦,光是一段脖子就吸引得他抓心撓肺。
岑天福扼斷了女嬰的脖子。
何玉珍失聲尖叫,他捂緊她的嘴,差點連她也一起殺了。
最後松開手,不是憐惜何玉珍,也不是怕交代不了,女人生孩子難産死的太多了,根本不會有人懷疑。
不對,岑安錦會懷疑。
要是何玉珍死了,那丫頭一定會咬死他不放。
在想到辦法處理岑安錦之前,不能留給她把柄。
岑天福有着野獸一般的直覺,他感覺岑安錦也想弄死他,那天晚上那些布條什麽的,都是岑安錦搞的鬼。
甚至腦子裏的嬰兒哭聲,也可能是岑安錦做的。
所以他不能被吓到,一定要保持淡定。
只是,岑安錦到底是怎樣做到這些的,岑天福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情讓他很惱火也很頭疼。
他怎麽能被一個丫頭給算計了呢?
等出去以後,一定要想辦法除掉岑安錦。
岑天福沒想過自己會出不去。
別說警方找不到證據,就算找到證據,也有母親替他頂罪。
岑天福非常篤定,蔡滿一定會替他頂罪。
他是岑家的根,是岑家的後,是岑家最重要的香火,母親就算自己去死,也會保住他。
所以,即便被關押,他也依然從容淡定。
“岑天福。”拘留室的房門忽然被打開,兩個警察走進來,說要提審他。
岑天福還能裝作溫和地跟他們打招呼:“半夜還要工作?你們真是辛苦了。”
“你早點招了,我們就不辛苦了。”一個警察說。
岑天福苦笑:“我也想招,可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怎麽招啊?”
“狡辯沒用,我們已經掌握了确鑿的證據。”兩個警察将他帶到審訊室。
審訊室裏非常亮堂,岑天福眯了眯眼,坐下後一擡頭,正好看到對面的莊問笙。
他知道這個警察,破了岑大山的案子,是個厲害角色。
所以在村子裏,他都避免和他接觸。
沒想到的是,他明明都調走了,竟然又回來管梨花溝的事……肯定是岑安錦!
岑天福越發篤定,這會兒腦子裏想的還是報複岑安錦,對警察說的“證據”,并沒有放在心上。
“你母親已經坦白了。”莊問笙第一句話就是,“她說,人是你殺的。”
岑天福愣了下,才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随即大聲道:“不可能!”
“如果你沒殺人,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我沒殺人’嗎?為什麽是‘不可能’?”莊問笙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你是沒想到,你母親會不願意替你頂罪,才這麽震驚。”
“不是。”岑天福冷靜了一點,“我只是,只是……”
“哇……哇……哇……”女嬰的哭聲又大了起來,吵得他沒辦法思考。
“只是沒想到,我媽為了脫罪,竟然冤枉我。”岑天福勉強保持鎮定,“孩子就是她殺的,她,她重男輕女。不信你們去村子裏問,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那天晚上,你媽根本不在家。”莊問笙說,“有人可以證明。”
“王老頭是不是?”岑天福急急道,“他跟我媽有私情,他撒謊!”
莊問笙看着他,眼神裏滿滿都是不屑:“我以為你就算心狠手辣,但你媽對你那麽好,你多少該有點孝心。沒想到,你為了脫罪,出賣她是真不帶一絲猶豫……幸好你媽想明白了,不再往自己身上攬罪。還有,證人不是你說的王老頭。那天你們村不是有人辦婚禮嗎?賓客裏有個神婆,你媽去找人替你求子了,證人有好幾個,不可能都撒謊。”
齊彬一拍桌子:“岑天福,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岑天福只慌亂了一小會兒,就改口道:“我剛才确實撒謊了,孩子不是我媽殺的,是何玉珍殺的。”
“岑天福!”齊彬一撸袖子站起身,就想去揍人。
莊問笙急忙攔住他。
齊彬坐下來,憤憤地又拍了下桌子:“怎麽會有你這麽厚顏無恥的東西!”
“就是何玉珍殺的。”岑天福看起來冷靜了很多,“她不能給我生兒子,心裏愧疚,就把氣撒在女兒身上。”
“你就沒阻攔?”莊問笙問。
“攔不住啊。”岑天福說,“別看我是男人,其實力氣并不大,平常從不跟人起沖突,不信你們去問村裏人,他們都可以作證。何玉珍發起瘋來的時候,我也害怕,根本攔不住。”
齊彬一邊做記錄,一邊磨牙:“既然如此,何玉珍為什麽還會瘋?”
岑天福見他這樣,反而更加放松和得意:“因為她本來就是個瘋子。你們真的誤會我了,其實我過得很不容易,你們能想象每天跟一個瘋子在一起過日子是什麽樣嗎?”
他說着,還揉了揉腦袋,一副頭疼的模樣。
齊彬已經要氣瘋了。
莊問笙始終不徐不疾,情緒平穩:“你是不是覺得,何玉珍瘋了,就沒有人證?”
“誰能……”岑天福說到一半,倏地改口,“我本來就沒殺人,需要什麽人證?”
“你右手大拇指受過傷吧?”莊問笙将一份驗傷報告和屍檢報告一并扔到他面前,“何玉珍雖然瘋了,但她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據。你手指受過傷,導致你的發力方式和留下的痕跡,都跟正常人不同。你大概沒想到吧,女嬰弱小,沒有反抗能力。但也正因為她弱小,連骨頭都是軟的,也就更容易留下痕跡。經過驗證,暴力傷害何玉珍的人,和殺死第三名女嬰的人,确定是同一人。岑天福,你不會又改口,告訴我們,是別人到你家裏傷害何玉珍,再殺死你女兒。而你只是眼睜睜看着,沒有阻攔吧?”
岑天福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一直鎮定自若的神态,終于開始慌了,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想要掩飾自己畸形的大拇指。
“至于你的第二個孩子,蔡滿作證,是你親手捂死的,你不會再推到她身上吧?”
岑天福沒回應,只是喃喃道:“怎麽會……”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凡是做過,總會留下痕跡,沒什麽不會的。”莊問笙說,“你的第一個孩子,經接生婆和蔡滿作證,也極有可能是你捂死的,你認嗎?”
“嗚哇……嗚哇……嗚哇……”
“嘻嘻……嘻嘻……”
“我認!”岑天福忽然擡起頭,瞪着眼睛,狀似癫狂,“她們都該死!我們家不需要丫頭!只要兒子……”
“你認罪就行。”莊問笙等他咆哮完,才道,“其實單憑我們掌握的證據,已經足以定你們母子的罪。只是,我想看看,那麽惡毒的一個人,到底有多兇悍。是我想多了,你們都不過是欺軟怕硬的慫貨罷了。”
“我不是!”岑天福大吼,“我煞氣重!連閻王都會為我讓道!”
“那是你和閻王的事,跟我們無關。”莊問笙一揮手,“帶走。”
*
三個月後,岑安錦收到一封從省城來的信,第二天便坐火車來到南市。
其實她在原來的世界,抓兇手的時候也去過南市。
不過記憶中的南市,跟眼前所見,可以說是判若兩市,差距非常大。
火車站外面亂糟糟一片,各種機動車、非機動車和人流混雜在一塊兒,岑安錦費了老大勁才擠出來。
腳下還沒站穩,又被人擠了下,身體一陣搖晃。
一只胳膊伸過來,将她扶穩。
岑安錦扭頭一看,下意識露出個笑臉:“你怎麽親自來了?”
“我腿又沒瘸,不親自來,還讓人擡來?”莊問笙也笑了笑。
有他在前面開路,岑安錦走得順暢多了,嘴裏也沒停:“我以為你很忙。”
“我是很忙。”莊問笙帶她到一輛小車面前,為她拉開車門,“不過,招呼客人的時間還是有。”
岑安錦停下腳步,“哇”了一聲:“論世界的參差。”
莊問笙待她坐好後,自己上了駕駛座,然後才道:“所以,我才跟你說,一定要出來看看。”
“但我也是沒想到……”岑安錦邊說話,一邊拉過安全帶系上,到一半想起什麽,扭頭看了眼。
果然,莊問笙微微朝她這邊傾身,似乎是想告訴她怎麽系安全帶,見她動作如此熟練,他表情微微有些驚訝。
這個時候,國內大部分車上,乘客座甚至都沒有配備安全帶,就更別說這個意識了。
岑安錦頓了頓,沒有辦法解釋,就幹脆不解釋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把之前的話說完:“我也是沒想到,第一次出來見世面,就是看槍決犯人。”
這個時候的死刑犯,有些會公開槍決,給普通人以警示。
在原來的世界,岑安錦聽說過這事,但她還真沒親眼見過。
這次槍決岑天福,莊問笙給她寫過信,如果不怕,可以來現場看看。
岑安錦對槍決犯人沒興趣,但她想親眼看到岑天福跟書中不一樣的結局。
這對她未來的選擇,非常重要。
“是有點為難你。”莊問笙看看她依然瘦弱的身形,“會怕嗎?怕的話就別看了,我帶你在省城轉轉,就當出來旅游了。”
“放心吧,既然我想當警察,就不會怕這個。”岑安錦說。
莊問笙點點頭:“我猜也是。”
“岑天福現在怎麽樣?”岑安錦問。
“據獄警說,他好像總做噩夢,覺得三個女兒的鬼魂回來索命。”莊問笙對岑天福比較關注,還是了解他情況的,“一開始他還很兇,對着空氣罵天罵地。漸漸就開始受不住了,越來越害怕,現在每天都會跪地求饒、忏悔……”
莊問笙似乎有未盡之言,不過他沒說,岑安錦也就沒追問。
之前那張特效卡的使用期限是三個月,岑安錦還嫌短,現在看來,時間倒是剛剛好。
這系統有點東西。
莊問笙将車開到槍決犯人的場地。
今天是公開槍決,不止一個罪犯。
這會兒已經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不過罪犯都還沒出場。
莊問笙問岑安錦:“想單獨見一見岑天福嗎?”
“現在還能見?”岑安錦問。
“可以。”他之前就已經做好安排了,蔡滿還在牢中,沒有別的親人來看望岑天福。他在行刑前,有權利見一見想見的人,而岑天福想見的人,竟然是岑安錦。
猶豫一瞬,岑安錦點了點頭。
莊問笙便帶着她去了負責押送罪犯的警車外,經過安檢後,兩人見到了岑天福。
岑安錦第一眼都沒敢認。
短短三個月,岑天福看上去像老了十歲,整個人瘦得像張枯樹葉。臉上毫無血色,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岑安錦?”岑天福倒是一眼認出了她,原本死氣沉沉的人,突然瘋狂地往前撲,很快便被端着槍的警察壓了回去,“你,是不是你害的我?”
“是你自己害的你自己。”岑安錦面對他臨死前的掙紮,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岑天福看着她,瘋狂只持續了幾秒,很快便“撲通”跪了下去:“岑安錦,我知道錯了,我已經受了這麽多折磨,你放過我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才三個月就叫折磨?我看已經是便宜你了。”岑安錦冷冷道,“你的女兒們,可是連睜眼看看這個世界、想感受一下什麽叫折磨的機會都沒有。”
岑天福一頓,然後便開始磕頭:“求求你,饒了我吧,我知道都是你幹的,讓她們別哭了,求求你……”
“走吧。”岑安錦最後看了岑天福一眼,轉身離開。
岑天福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還在喃喃自語:“別哭了,別哭了……”
就連被警察帶走也沒反應。
行刑前有個通報環節,岑天福的罪行讓大家氣憤不已,要不是有警察攔着,他們甚至想沖上去揍人。
岑天福漠然地看着,沒有任何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腦子裏的啼哭聲忽然停了。
世界瞬間安靜。
岑天福大喜,果然是岑安錦搞的鬼!他擡起頭來,想去搜尋岑安錦的影子。她既然來了,肯定在現場吧?
然而他沒看到岑安錦,只看到一顆高速旋轉而來的子彈。
“砰!”
岑天福栽倒在地上,劇痛讓他渾身抽搐。但意識還未徹底消散,他看到三個女嬰排排站,個個面色青紫,有一個腦袋還耷拉着,卻都熱情地朝他跑過來:“爸爸,我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