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2018年的夏天,燥熱多雨,沈宴寧就是在那樣一個濕熱的季節裏遇見了孟見清。
彼時他姿态懶散,疏離的眉眼自成一派風流。
她一時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而他們的故事從這一夜開始......
那天是法國駐華大使離任的踐行招待會,随行翻譯是京大外語學院院長林星教授,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她還帶上了自己的得意門生。
這年頭有天賦的學生不少,但肯努力上進的卻不見得多,更何況是沈宴寧這種既有天賦又肯吃苦的學生。
林星不是老古董,也樂意給年輕人一個機會,趁着閑聊的空隙,她朝沈宴寧招招手,後者會意上前。
“這邊沒什麽重要的事了,可以去旁邊休息會兒,晚上的踐行宴你跟着我一起去。”
沈宴寧臉上閃過一瞬錯愕,随即點頭,“好。”
會議廳燈光敞亮,擡眼望去,一度亞洲人中混着幾張有辨識度的外國面孔。新上任的新聞司副司長同法國大使握手交談,周圍站着幾位政圈人物,多是生面孔。而作為此次餞行會的指定翻譯官,林星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語在一旁實時翻譯着,自信又從容。
那位副司長和大使結束交談後,轉過身殷勤地和幾位政要聊着,臉上笑容比剛才接待大使時還要豔。
沈宴寧曾在京大某次座談會上遠遠見過這位副司長,彼時他坐在主席臺,像個可親可敬的長輩述說着從業多年來的事跡以及從一而終的理想抱負。會議結束時,也曾非常真摯且鄭重地祝福每個學子有個光明前途。
但這個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所呈現的永遠是我們希望看到的那一面,然而真的是那樣嗎......
她收回視線,搖頭抹去那個畫面。
或許外面的世界依然清澈。
走到門口時,有人與她擦肩而過。
沈宴寧下意識轉頭。
手機鈴聲卻恰時響起,她沒來得及看清那道背影,瞥了眼來電顯示後随即不再探究,匆匆走到門外。
“媽”
與此同時,隔着一道門,會議廳裏響起一陣不小的動靜。
沈宴寧往不遠處走了幾步,繼續和電話裏的人說着:“嗯對,暑假不打算回來了。我找了份兼職,而且老師這邊也有幾個項目要幫忙,一來一去的車票也要不少錢。”
“不用不用,我錢夠着呢,不用給我打錢。我就是去實習的,一點兒也不辛苦,而且還能蹭空調呢。倒是你,不要忙得忘了吃飯,醫生開的藥要按時吃......”
會議廳大門被打開,從裏竄出一股冷氣,緊接着走出幾位西裝革履的政要,領頭的依然是那位副司長。
“宴寧,這邊。”林星點頭和她示意。
沈宴寧看到後,快速和電話那端的人說:“媽,我先挂了,我老師叫我呢。”
“行行行,那媽不說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你也是。”
電話挂斷,沈宴寧連忙跑到林星身邊。
“林老師”
林星點頭,“現在要去晚宴,待會兒你坐我的車去。”
“好。”她乖巧應道。
三兩句話後,林星又毫不違和地轉頭和使團翻譯起來。
沈宴寧一面驚嘆她的應變能力,一面又默默地退到大部隊後面,以她的語言水平暫時還做不到像林星那樣一個腦子掰成兩瓣用,所以她是由衷地佩服這位老師。
思緒被鼻尖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拉回眼前。
她擡眼才發覺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身量很高,哪怕是沈宴寧站在旁邊也矮了半截頭。
對方兩手抄在褲兜裏,低着頭,細碎的劉海擋住一片光影。和前方一衆精神滿面的政治精英不同,他不快不慢地走着,渾身上下透着懶散和倦怠,仿佛下一秒就要睡過去。
沈宴寧悄悄打量了一眼,奈何對方太高,她也不敢過于放肆,只看清一個側臉。
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個詞——漂亮。
用這樣一個詞形容一個成年男性,或許有些荒謬和奇怪,但是,配上那張一閃而過的側臉,忽然又覺得極其合情合理。
男人似是沒發覺有人在看他,一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依舊不緊不慢。
反倒是沈宴寧不動聲色地放緩了腳步,與人拉開距離,視線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背影。
這人是誰呢?又為何與其他人如此格格不入?她在心裏想着。
走到底樓大廳時,人群突然散了開來,剛才的那抹身影仿若夢境般憑空消失,沈宴寧朝四周望了望。
“你先在門口等我,我去開車。”林星走過來拍拍她胳膊說道。
沒有看到人,沈宴寧收回視線,淺笑着向她點頭。
等了一段時間,林星突然打電話過來,說是遇到了一點事,具體什麽事也沒提,只讓她多等一會兒。
對方只是自己的老師,哪怕對自己再特殊,沈宴寧也沒有自作聰明到詢問人家的私事,只體貼道:“沒關系,您先忙。”
暮色無聲降落,周圍的人陸續離開,紅色的地毯被踩得沙沙作響,初夏夜晚的涼氣從腳跟襲卷至全身。
“撲通——”
不知道是哪位行色匆匆的都市麗人的珍珠耳環被掉落在剛下過雨的地面水坑中。來往行人頻繁,無人在意,混着污泥的水濺在雪白的珠身後又滑下,來來回回幾次,珍珠依舊白得剔透。
沈宴寧猜測:這一定是一顆質地上乘的珍珠。
莫名聯想到了剛剛那個人。
她被這個想法驚到,哭笑不得。
真是——瘋了!
直到多年以後她才知道原來這顆質地上乘的珍珠早已碎得千瘡百孔,再也無法恢複原貌。
“滴滴——”
“宴寧,上車。”
沈宴寧回神,看見林星坐在副駕駛和她招手,于是上前:“林老師”。
林星和她解釋:“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那麽久,我車子出了點故障,只好讓老梁來接了。”
京大物理系梁又安教授是林星的丈夫這事在京大算是人盡皆知,沈宴寧時常在林星辦公室遇到他,對方偶爾也會讓她幫忙翻譯一些文件,幾次下來也還算熟悉,這次的暑期實習就是他幫忙介紹的。
沈宴寧恭恭敬敬地和駕駛座的人打了聲招呼,“梁教授好。”
梁又安擡了擡眼鏡,“抱歉,久等了。上車吧。”
沈宴寧不再磨蹭,打開車門,t正準備上車時才發現後座原來還坐着人。
原本昏暗的車廂內突然照進來一束刺眼的光,從坐進車就一直低頭的人在這一刻突然擡起頭。
窗外斑駁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寡冷的眼睛朝她瞥了一眼後又轉回去,頭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是他。
林星見她沒有上車,歪過頭問:“怎麽了?”
“沒事。”愣神半秒後,沈宴寧迅速鑽進車廂,一股淡淡檀香霎時撲面而來,萦繞在整個車廂。
車子慢慢啓動,彙入車流。
窗外街影一閃而過,忽明忽暗。
沈宴寧的目光始終落在車窗某處,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期間林星提起明年的赴法交流項目,順嘴問了一句沈宴寧的想法,說若是她有意向,可以幫她寫推薦信。
沈宴寧倒是沒想那麽遠,老老實實說還沒和家裏人商量過。
林星見她興趣不大,想着反正時間也早,也不着急催她給個答案,于是話題一轉,望着後視鏡裏的人,調侃:“難得見你來這種場合,這是被你家老爺子薅來的?”
聽到這話,車裏人的目光不自覺聚焦到他身上,那人卻懶散地窩在椅子裏,閉目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沈宴寧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身邊人突然動了動腿,鼻間逸出一聲嗤笑:“他可沒這個本事指揮得動我。”
那聲輕笑裏透着輕蔑,不耐,以及對衆生都漠然的冷淡。
“不是老爺子?”林星好奇追問,“那還有誰喊得動你?”
回複她的是一陣綿長平穩的呼吸聲。
大約是了解他的性子,林星并不在意,笑着罵了句:“臭脾氣。”
駕駛座的梁又安寬慰妻子:“是見川要他來的。”
“難怪——”林星一副了然的模樣,“我說這臭小子怎麽突然轉性了。”
一段路開得并不是很久,幾句閑聊中就到了酒店,車子剛停穩,旁邊的人就睜開了眼,卻并不着急下車,眼眸盯在某處黑暗裏,沉沉的,望不見底。
林星讓沈宴寧先下車,進去後直接報她名字就行。
沈宴寧應聲照做,拿起帆布包準備下車時,看到剛剛會議上的一位政要往這邊走來,和他們打過招呼後,繞到另一邊敲了敲車窗。
車裏的人降下車窗,聲音有些悶:“大哥。”
孟見川“嗯”了一聲,又說:“都到這了,也不差一頓飯。”
後者像是一只被撫順的獅子竟聽話地下了車,路過沈宴寧時,不知掉落了什麽東西,一路徑直滾到她腳邊。
還沒等沈宴寧看清楚,它的主人便跨步上前彎腰撿起。
酒店門口的燈光耀眼奪目,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裏氲着萬千燈火,擡頭看她時,嘴角留着淺淺弧度:“多謝。”
明明她什麽也沒做。
呆滞間,男人已轉過身走進酒店,沈宴寧漸漸回過神識,忽而想起從她上車時,他手裏就一直撥弄着一個東西。
如果她沒看錯,那應該是一串有些年頭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