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澈和狐狐展心扉
第035章 白澈和狐狐展心扉
明明自鶴羽重傷到如今重回青丘,不過短短幾月,竟然發生了如此多驚心動魄的事情。白錦歡在睡夢中回想起往事,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在這幾月光陰裏經歷了自己之前幾百年都未曾有過的哀傷與別離。同鶴羽吵架後,他心神戚戚,昏昏沉沉,思緒繁亂,多夢迷離。白澈,青玄,鶴羽,墨璟的臉在他腦海中層出不窮地浮現消失,層層疊疊的荒誕夢境讓他睡不安穩,眼角竟然悄然流下一滴眼淚。
這滴突如其來的淚珠将白錦歡從凄迷繁亂的夢境中拉回現實,他淚眼朦胧地睜開雙眼,床頭皎潔明亮的夜明珠正在發着瑩瑩亮光,照在他半邊側臉上,襯托得淚跡未幹的眉眼更加憂愁,像是有着無限心事。
白錦歡一顆心牢牢地墜着,半點都不輕盈。他半阖眼皮,幽幽舒了口氣,側過頭去睜開眼睛,卻見七哥白澈正坐在不遠處的檀木椅上,端起了桌上茶盞。那茶水應是剛上的,還悠悠冒着熱氣。袅袅熱氣撲上他的面孔,讓他的五官都瞧不真切。
白錦歡心頭一跳,他本就心情低落,現下更是有些羞惱。他着實被突然出現的白澈吓了一跳,自然沒什麽好臉色。不知七哥近來什麽毛病,平日裏神出鬼沒,不知蹤跡,現下又腳步輕巧,喜歡偷偷摸摸進人房間。
他擦了眼淚,別過頭去,不太想理白澈。既然七哥非要在自己養病的房間裏喝茶,他這個做弟弟的,又怎麽能不講道理地将人趕出去。白錦歡心上郁悶,七情六欲都毫無保留地上了臉,任誰都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可白澈卻獨獨是那個沒眼色的。
白錦歡雖然身體虛弱,可妖族中人五感極佳,他自然能夠聽到身後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七哥不知什麽時候喝完了茶,正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床邊走來。
說來奇怪,狐王不在青丘的這些日子,地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白澈在操辦。白錦歡從來不喜這些瑣碎事務,在料理政務方面非但幫不上什麽忙,還只會添亂。白澈也不怨他,任勞任怨地跟在白錦歡身後,幫他收拾爛攤子。
他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嘴皮子向來伶俐,三言兩語就能讓争執不下的兩方化幹戈為玉帛。白錦歡知道自家七哥是個有本事的,自己作為小幺,沒什麽大志向,只想跟在哥哥身後混吃等死,潇潇灑灑做個纨绔子弟。
可向來在外人面前知情識趣又有容人雅量的白澈,一次次在他面前翻臉無情,與那些人人稱道的好品行截然不同。白錦歡越想越覺得委屈,七哥明明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明人,沒想到現下又成了這讨嫌模樣。
白澈在床邊停下腳步,他垂下眼皮,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在床上側躺的白錦歡。白錦歡這人醒來後不知道又在鬧什麽脾氣,非得在他面前使這些小性子,整個人側過身去,半個眼神都不願意留給自己。
白澈一顆關愛幼弟的心被白錦歡明晃晃的躲避态度刺痛,既然他不好過,便也私心不想讓白錦歡好過。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弟弟了,知道那個一無所有的鶴族小子,還有那個低賤的凡人,是白錦歡的軟肋。
“鶴族那小子來過了。”
他的語氣平淡,聽起來像是個疑問句,卻被他說得堅定有力,好似心中早有答案,并不在意白錦歡給他的回答。白錦歡不知為何,一聽七哥白澈這淡泊從容的音調,就氣不打一處來,連帶着語氣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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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手眼通天,什麽都瞞不過你。既然知道,又何苦來問我。”
白錦歡冷哼一聲,話裏字字帶刺,仍舊沒有轉過身來看白澈一眼。白澈見他那油鹽不進的固執模樣,只得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上火氣,不斷在腦中提醒自己白錦歡傷病初愈,自己還是不要跟他過多計較。
父王巡視妖界,青丘狐族各種瑣碎事務都壓在了自己肩上。白澈被這沉甸甸的責任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忙裏偷閑地想起白錦歡。他原本只想來看看自家這個不省心的弟弟這幾日恢複狀況如何,卻驚訝地發現小九在睡夢中都哀傷地流下淚來。
他心上一軟,對白錦歡更加憐愛。白澈放柔眉眼,站在床邊喃喃自語,思索着可能會讓白錦歡難過的人和事。他伸出手去,想要像之前一樣替白錦歡擦去眼淚,沒想到剛剛靠近,就在他身邊聞到了一股非我族類的氣息。
這氣息淺淡,餘韻不足,好似随風就散,仿佛主人身體虛弱,精力不濟。這股莫名氣味的主人應當是在白錦歡身邊待了有一段時間,即使氣味清淺,可積少成多,仍舊漸漸成為了一種不可忽視的存在。
白澈在聞到這股氣息的同時,便心知肚明了其人是誰。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頓,遲疑片刻後收回手來。白澈沉沉地閉上雙眼,因為事務繁多而略顯憔悴的臉上沒有什麽額外的表情,只靜靜地站立床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之後,白澈如釋重負地睜開眼睛,眼底的波濤洶湧盡數掩去,只剩下無波古井般的平靜。他慢慢轉過身子,将釘在地上的雙腿挪開,脫力般緩緩朝着不遠處的檀木椅走去,背影堅毅,又隐隐約約透露着些許無力。
他心裏存了些報複的心思,于是特意吩咐了服侍的小狐妖,将白錦歡珍藏的好茶拿出來泡了。這茶白錦歡千辛萬苦,求了妖族中專門制茶的妖精才得來的,平日裏自己都舍不得喝幾次,現在正好,全便宜了白澈。
鶴羽從留仙洞裏出來的事情,早有小狐妖第一時間來地宮禀報了他。白澈知道鶴羽這破天荒的露面十有八九是為了見白錦歡,心中就有了成算,為此也沒有過多在意。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容忍程度,在聞到鶴羽氣息的那一刻,便已經開始積攢怒火。
自己這個從小受寵到大,從來沒有受到過挫折磨難的弟弟,有朝一日竟然為了個非親非故的妖族中人夢中落淚,當真是豈有此理。白澈無法原諒鶴羽對白錦歡造成的影響,這樣的事情有一次便夠了,斷斷不能有第二次。
他皮笑肉不笑地忽略了白錦歡話中尖刺,拿捏出了一副關愛幼弟的兄長姿态,對已經回留仙洞裏的鶴羽評頭論足:“都說了鶴族那群眼高于頂的仙鶴都是群中看不中用的家夥,也不知道那人哪裏入了你的眼——”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白錦歡猝不及防地打斷了。白錦歡沒有回頭,仍舊保持着側身的姿勢,語氣冷硬:“七哥怕是忘了,與人相交,向來都是問心無愧就好。鶴羽如何,不過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還不需要七哥費心。”
白錦歡向來不是個記仇的人,可今日不知怎的,又将當日七哥想要把自己關起來這件事翻了出來。雖然理智上知道白澈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不願自己以身涉險,可情感上還是無法接受他這般行為,仿若不顧兄弟情誼。
“小九。”白澈将自己的音量提高了些,他眉頭一蹙,幾乎是以一種呵斥的語氣,“你要知道,明面上是你和那不知好歹的小子之間的恩怨,可往大了說,确是能夠牽扯到整個青丘。”
白澈瞪大眼睛,仿若賭氣般朝白澈站立的方向轉過身來。他眉尾一揚,仿佛對白澈的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七哥,這就沒道理了。首先這一切都是那狼妖的錯,他們攔截了我發給鶴羽的信,又設下埋伏伏擊了他。”
“父王不在青丘,現在等不到正義,就算我擅自行動去奪回妖丹,也算是替天行道吧。”白澈眼眸中閃着不贊成的光,據理力争地跟白澈闡述自己的觀點,“明明是一件正義事,我也成功做到了,何必要上這麽大的價值。”
“小九,你還是太年輕。”白澈搖了搖頭,連語氣都無奈,“狼妖事先埋伏,定是做足了準備。你這一出虎口奪食怕是惹怒了他們。你瞞着青丘擅自行動,多虧你法力高強又不戀戰,不然若是出了什麽不測,又有誰人知道。”
“你總說我喜歡管着你,可是小九,你要知道,父王不在青丘的這些日子,青丘所有事務都壓在了我身上。”白澈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坐在了白錦歡的床邊,一雙幽深的雙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青丘絕不能在我手上出事,絕對不能。”
“下令關你的事,是我欠考慮了。”白澈唇角微抿,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懊惱的情緒。白錦歡想要捕捉,可那情緒稍縱即逝,轉眼就消失不見,留給他的只有那一如既往如幽潭般的目光。
“小九,關于這件事,我向你道歉。”白澈微微別過目光,臉色看起來不太自在。白錦歡再次瞪大了眼睛,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七哥竟然還能有給自己道歉的一面,果真稀奇。
自那日吵架不歡而散後,他本就苦于不知道怎麽和白澈相處。如今白澈已經率先遞了臺階,白錦歡正好樂得順坡下驢。細細想來,當日之事多有賭氣成分,他也不是誠心想和白澈吵架,既然七哥已經表明了态度,他也不好繼續拿喬。
白錦歡輕咳一聲清着自己的嗓子,唇角含着一抹羞澀又腼腆的笑。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睡亂了的頭發更是慘遭毒手,和農舍裏的雞窩只有分毫之差:“七哥,也是我不好,不該擅自行動。我思慮不周,沒有想到你的這些顧慮。”
“下次不會了,下次你說東我不往西,你抓狗我不攆雞。”
白澈:……
眼瞧着白錦歡正經話說不了幾句就開始插科打诨,白澈輕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他垂下眼眸,看着是一副無奈的模樣,可眼底卻浮過一絲胸有成竹的狡黠。得了白錦歡這話,他微擡下巴,推了一把白錦歡的胳膊。
“又亂說話,我看你是讨打。”白澈唇角勾起一抹容忍的笑,他回頭看了一眼遠處靠窗的桌案,案上的茶盞還在悠悠冒着熱氣。白澈忽然起了作弄心思,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說道,“方才看你睡得熟,也不忍心叫醒你。”
白澈眉毛一揚,少了幾分故作老成的氣質,透露出屬于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張揚來:“嗯,你屋裏的茶味道倒是不錯,想來我們是兄弟,區區一些茶葉,七哥想要的話,小九不會不給吧。”
聽到這話,白錦歡忽然警惕起來,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他伸手一抓,抓住白澈的胳膊,手上微微用力:“七哥說的是什麽茶?!”
“種茶妖精的藍天玉葉。”白澈故作認真地垂下了眼,将白錦歡面上的不忍和可惜盡收眼底。見他臉上這般變化的表情,白澈心裏覺得有些好笑,雖然還是那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可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外放的愉悅。
“七哥真會挑啊。”白錦歡沒想到白澈一來自己的屋子就開始打劫,打劫的還是他這個正在養傷的病患。他抓緊了白澈的胳膊,想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末了才緩緩松開手來,咬牙切齒道,“藍天玉葉難得,我找種茶妖精要了好幾次才得了那麽點,七哥倒是半點都不和我這個做弟弟的客氣。”
“兄弟之間,何必計較。”
“是啊,我們是兄弟。”白錦歡沒有辦法,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白澈瞧,“可我近日在人間也有了不少收獲,人間就愛說這樣一句話,我來說給七哥聽——親兄弟也得明算賬,細細想來倒是頗有幾分道理。”
“七哥順走了我那麽好的茶,總得有別的東西來補償補償吧。”
“這有何難,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随便挑。”白澈大方地一擺手,他沉吟片刻,繼而靈光一閃,“我房裏那副父王贈與的字畫,之前瞧你倒是情有獨鐘。若是喜歡,我将它贈與你可好?”
“這敢情好啊。”白錦歡眼睛一亮,夜明珠皎潔的光落在他的眸中,像是綴着點點星子。得了心心念念的東西,他心頭陰霾漸消,變得快樂起來,打趣白澈道:“也不知道父王看上你什麽了,明明向來都是我愛字畫,他卻偏偏送給了你。”
得了白錦歡這樣的評價,白澈也不惱,反倒伸手将他落在額前的頭發往耳後撥了撥。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經道:“就你這潑猴性子,給了你也是暴殄天物。你也就敢在我跟前這般放肆,等父王回來了,可有本事去他面前辯一辯?”
白錦歡嘿嘿笑了一聲,全當是活躍氣氛。還沒等他心裏輕松一會兒,就見白澈忽然板起了臉,一副要談正事的模樣。白錦歡見他那樣,方才愉悅的心漸漸沉下來,心頭忽然一跳,直覺白澈接下來的話不會是什麽好事。
“那鶴族小子的事,早已經木已成舟,無法回頭。”白澈輕輕撫摸白錦歡的頭發,手上的動作像是在摸一只不聽話的寵物,他語氣從容,眼神卻有着淡淡的玩味,“既然你已經将他的內丹搶了回來,從此之後,兩不相欠。”
白錦歡擡起頭來,想要辯解些什麽,可一對上白澈那幽深晦暗的目光,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的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打算等白澈後續言語再做應對。。
白澈不在乎白錦歡的欲言又止,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不管你和他之前發生了什麽,又是什麽造成了他現在的狀況。我只知道,在照顧他這件事上,你已經仁至義盡。就算頃刻将他扔出青丘,旁人也挑不出一絲錯來。”
“七哥,不要。”
雖然知道白澈只是在假設一種情況,可白錦歡還是擔心白澈一時興起,當真把鶴羽丢出青丘。雖然鶴羽已經有了內丹,休養身體恢複靈力更加方便,可自他從鬼門關裏撿回一條命來不過月餘,仍是虛弱無力。
若是七哥當真這樣做,在這弱肉強食的妖族地界,鶴羽便是寸步難行。雲上鶴族向來高傲自持,見自己的族人是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定是無法容忍,再冷血冷情一點,說不定要将鶴羽徹底趕出鶴族。
白澈神情不易察覺的一愣,随後被他隐去,不在意地笑了一笑:“小九,我知道你心善,在意那個鶴族小子,當他是好朋友。”
他笑着說完,話音剛落,神情就冷冽起來。白澈收了面上笑容,語氣中藏着點淡淡的兇狠意味,像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劍:“可之後他若是再用這一點裝腔作勢,給你甩臉子的話,可別怪做哥哥的我忍不下他。”
“七哥,鶴羽不是這樣的人。”
聽出來了白澈真的生了氣,白錦歡雖然心裏發怵,卻還是想要替鶴羽分辯一二。他知道鶴羽的性子,因此不在意他的态度,只當他是心生郁結,需要發洩。可白澈卻不知道,見他對白錦歡惡聲惡語,自然看不過去。
“他那個性子就是如此,說話毒了一些,可是本心不壞。”白錦歡知道白澈對自己的維護,若是放任自如,早晚有一天七哥會和鶴羽正面交鋒。為了杜絕這樣的可能性,白錦歡必須緩解二人之間存在的潛在威脅。
鶴羽今日被自己氣到了,回了留仙洞修煉,之後或許好長一段時間不會露面見人。他沒有辦法緩解鶴羽的态度,卻能夠改變七哥。白錦歡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對白澈說道:“七哥,鶴羽身心俱疲,難免心情激憤,我又怎麽好意思在這些小事上同他計較——”
他話音未落,就見白澈樂盈盈地截住了他的話頭。白澈目光看向白錦歡,半開玩笑地道:“小九,你這話意思,莫不是在說七哥我是個愛計較的人?”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錦歡招架不住白澈這跳脫的思維,見他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怕七哥生了別的心思,兄弟之間有了隔閡,于是趕忙解釋着自己的話。他急赤白臉地上下比劃,急得滿頭大汗,白澈這才放過了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小九,我自有我的考量。”他伸手點在白錦歡的額頭上,動作輕佻,語氣卻顯得淡淡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強還能容忍他一段時間。但是小九,你得知道,等他好了,我們是留他不得的。”
眼瞧着白澈已經讓步,白錦歡也不好得寸進尺。他低下頭來,悶悶地應答道:“七哥,我知道了。”
白澈知道白錦歡除了青丘狐族的血緣家人,最在意的就只有兩個。一個是鶴羽,一個就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現下搞定了其中一個,白澈心情愉悅,便趁熱打鐵,打算抛出另外一個來壓一壓白錦歡浮躁的心思。
“那個凡人,和你肚子裏面那個,你打算如何?”白澈知道白錦歡現在精神疲憊,不适合考慮這些複雜的問題,可他卻等不下去。白澈從來不是個能容人的人,見白錦歡的心慢慢有了其他人的位置,自然無法容忍。
他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想要白錦歡立即給自己一個答案。
“七哥。”果不其然,提到這件事情,白錦歡神态萎靡,看起來萬分疲累。他雙手交疊身前,摳弄着被子,“我想要見見墨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