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嗷嗷栖栖(二)

第12章 嗷嗷栖栖(二)

那雙異瞳驚魂未定地顫了兩顫,慘白的嘴唇不住發抖。

沈栖疼得快受不了,又怕他不高興,“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吃了。”

“我已經不疼了,真……真的。”沈栖被梁喑力道強硬地掐着下颌,勉強沖他擠出一個笑,“梁先生,我一點也不疼了。”

梁喑眉尖一蹙,“真不疼了?那牛奶還喝麽?”

沈栖忍着痛,怕他不信不斷搖頭:“不用、不用喝了,我已經不難受了。”

梁喑氣得頭疼,抽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行,好多了是吧,下來。”

沈栖胃又疼得一抽,眼睛瞬間就紅了。

梁喑心尖一疼,怒氣陡然散了大半。

“好了好了,不是兇你。”梁喑擡手把人撈進懷裏,放低了身段和聲音,無奈道:“哭什麽,不是真讓你下來。”

梁喑嘆了口氣,将剩下那一小半氣壓下去,算了。

菜是他給人點的,魚刺是他給人剝的,怪人吃下去把胃弄疼了也沒道理,今晚這一出他得背一半責任。

他這責任背得毫無道理,又責無旁貸。

“我不對,好了好了。”梁喑拍拍他肩膀,“坐好,我給你倒牛奶。”

梁喑轉身把火關了,将加熱過的牛奶遞給沈栖。

沈栖雙手接過去捧住了小口喝,時不時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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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單手撐在他身旁的臺子上,看他單薄的雙眼皮比平時少了點紅,睫毛因為病态濕漉漉的煽動。

半個月不到病兩回,他到底怎麽長這麽大的?

梁喑看着近在咫尺的嶙峋頸骨線條,流連過單薄的背與微展的蝴蝶骨與微弓的腰。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晚上那個念頭要修改,養一個孩子和養只兔子養只貓并不一樣,至少這倆玩意兒不會給他想盡辦法找麻煩。

不會讓他淩晨三點處理完棘手的公事,回家還要抱他喝牛奶。

梁喑一向沒耐心,也懶得管別人死活。

當時沈家提出換個人履行婚約時他幾乎沒做考慮就答應了,無論是沈正陽還是沈栖或是什麽人都不要緊,可他沒想到送來的沈栖是這樣的。

他沒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計更沒有成年人游刃有餘的圓滑,相反又乖又讨巧,軟軟地叫他梁先生,用水汪汪的眼睛和他示弱。

“我不是罵你。”

梁喑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側臉、小口小口吞咽的喉結,忽然也覺得有點胃疼。

梁喑擡手撩開沈栖汗濕的額角,“但你自己也得想想,胃疼難不難受?吃的時候怎麽不說?我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麽。”

沈栖含着杯沿,躊躇半秒,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對不起。”

“不是讓你跟我道歉。”梁喑心像被針刺了下,不算疼但緊縮的那一下還是讓他呼吸一窒。

這小孩兒怎麽總在道歉,是自己剛剛太兇吓着他了?

梁喑真沒覺得自己話有多嚴厲,相比較而言絕對算得上溫情政策。

這若是族內那些驕奢跋扈的晚輩捅婁子,他早一腳踹出去了。

“我告訴過你哪兒不舒服就要說,非得忍得受不了才開口,我要是今晚沒加班,你打算就這麽熬過去?”

梁喑看他弓着腰幾乎要縮成個蝦米,教訓的話也難再出口,索性一擡手把人抱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沈栖被嗆了一口,駭然盯着他,“梁先生?”

“喝你的。”梁喑抱着人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按着他的肚子給他暖胃。

剛訓過人,他也感覺到腿上這個身體的僵硬,不由得放低了聲音哄他:“哪有人不舒服不知道說的,三歲小孩兒難受了也得哭着找大人撒嬌呢,是不是?”

沈栖艱難地吞咽着牛奶,勉強忽略那只手的存在感,可從上面傳遞而來的溫度實在太明顯了,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冷靜。

那只手太溫暖了。

渾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他掌心那一處,好像憑空隔着睡衣、肚皮,摸到了他的髒器。

梁喑的牛奶煮得多了。

沈栖在他的注視下勉強喝了又喝,實在是咽不下去了。

“梁先生。”

“嗯?”梁喑擡起頭看他,順手給他抹掉額角的汗。

“喝不下了。”沈栖捧着杯子,怕他還要不高興,就在他微微勾起的眼神下十分主動地退了一步:“我再喝兩口就不喝了,好不好?”

梁喑手掌貼着他的肚子摸了摸,纖細的腰腹有了一丁點兒不可察的弧度,估摸着他是真喝不下了才開口。

梁喑拇指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慢條斯理地否決:“不行,喝完。”

沈栖捏着杯子的手指哆嗦了下,看梁喑就着他的手托住杯底舉起來的時候,他下意識閉上眼,等待強行的灌注。

他能忍,大不了喝完了回去再吐出來。

“逗你呢,沒讓你真喝。”梁喑含着點笑意,嗓音低沉地說:“不過再有下次,我就給你灌兩倍的牛奶,知道了麽?”

沈栖倏地睜開眼,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眼。

“愣什麽,沒聽清還是不樂意?我灌了?來張嘴。”

“不要。”

“嗯?”

沈栖停頓兩秒,很乖順地窩在他懷裏:“梁先生,我以後不這樣了。”

病弱的少年比想象中更會撒嬌也更乖巧,梁喑一向冷硬的心沒來由得被揉軟了一塊。

夜半的暴風雨裏,客廳清爽幹燥,他卻覺得喉間發潮。

“乖孩子。”梁喑擡手揉揉他耳朵,順手将杯子拿過去放在桌上,“胃有沒有好一點了?照實說,我不是神仙,不是時時刻刻都能猜出你到底哪兒不舒服。”

沈栖被那句“乖孩子”叫得愣了一秒。

梁喑哄人的語氣很低很沉,帶着與平時訓人時截然不同的溫柔,與強烈霸道的安全感。

從小到大,他身上的标簽很多,天才、冷僻、沉悶、不讨喜、死氣沉沉……卻從未有人這樣抱着他誇一聲乖孩子。

兩人靠得近,梁喑的呼吸不可避免地落在耳朵上,激起讓人陌生的戰栗。

沈栖無意識地動了動屁股,沒來由生出了讓他很想逃的不安和燥熱。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也太親密了。

他沒被人這樣抱過,嚴絲合縫,一手執腰一手貼住肚子,幾乎将他整個人都揉進懷裏。

如果他再稍稍往下就能碰到他小腹上那條醜陋而突兀的疤。

梁喑讓那小屁股蹭出幾顆火星子,托着腰把人放在沙發上,“我聽紅蕊說婚禮你不打算請同學?”

沈栖沉默兩秒,問他:“可以嗎?”

“有顧慮?”

沈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個婚姻,他只想趕緊履行完這個約定,及早離婚然後和梁喑永不再見,要是被人知道了以後會有很多麻煩。

他不想花時間在解釋這些無意義的事兒上。

“我同學都很忙,我不想耽誤他們的時間。”沈栖思忖很久,盡量和他打商量:“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不要公開我的照片。”

“不喜歡上鏡?”梁喑用指腹蹭了蹭他紅潤的眼尾,“還是怕人?”

兩個答案都不對,但他既然給了選項,沈栖就低下頭順着他的話很軟地說:“怕人。”

梁喑心軟得厲害,“好,交給我處理。”

沈栖沖他端出一個挺甜的笑:“謝謝梁先生。”

梁喑擡手在他眼睛上揉了揉,“不生我氣了吧?”

沈栖微怔了怔,小聲說:“本來也沒生氣,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梁喑除了一開始被他吓了一跳,倒也沒覺得他是麻煩。

“我不是随時都會出現在你身邊,再手眼通天也有顧不上的時候,像今天這樣的狀況最好不要再在我意料之外發生。”

沈栖疑惑擡頭。

“想想你不能吃的不愛吃的怕的不喜歡的東西。”

沈栖心想:那可太多了。

“不用擔心,我記性很好,你說了我就記得住。”梁喑頓了頓,兩指在他額頭上一彈,“至少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給你點你不能吃的菜,背你這個不講道理的黑鍋。”

沈栖心虛,坦誠的聲音放得很低很低,老老實實把自己所有禁忌都交代了。

最後一句時,梁喑突然笑了。

“嗯,刺激性的東西不能吃,但能喝酒。”

沈栖被他笑得耳朵發熱,忍不住小聲反駁:“都說了是生日。”

“有力氣犟嘴,看來是真不疼了。”梁喑看他精神好多了,起身把人抱起來,“睡覺。”

沈栖下意識推他胸膛:“梁先生,我自己走。”

“別動,還想赤着腳上樓?”

-

翌日一早。

大概是梁喑出門前做過交代,餐桌上擺着清淡的早餐,還有一杯牛奶。

沈栖驀地想起昨晚被人抱在腿上喂牛奶,臉頰不由自主紅了紅。

他早上有課,匆匆吃了兩口就趕往學校。

專業課上到一半時,沈栖發現發覺身上的癢意再次像野草一樣在骨血裏瘋長。

這次比上次更加洶湧燥烈,他心不在焉地聽着教授講課,不得不停下筆用手抓了抓不适的手臂,猜測自己是不是對辣椒過敏。

“沈栖,你怎麽了?”講臺上的教授看他不太對勁,停下來問了句:“身體不舒服?及早去醫務室。”

沈栖停了手,“我沒事,謝謝老師。”

好不容易熬到一節課結束,他迅速跑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瘋狂沖刷裸露在外的皮膚。

冰涼的水溫不僅沒有減緩不适,反而像澆進烈焰滔天的火坑,激起巨大的氣浪灼燒皮膚。

“同學,你沒事吧?”

沈栖被人拍了一下,觸電似的躲了一下,搖頭表示沒事快步出了衛生間。

剛才的觸碰像是個彈簧,被壓下的那一秒癢意驟停,但随即帶起強烈的排斥欲與更強烈的不适,他用力搓了幾下,很快半個手臂都紅了。

天氣燥熱,沈栖身上也蔓延着潮熱。

那種蝕骨的感覺比疼痛更難忍,幾天前還是簡單的手腕與手指癢,現在已經蔓延到連胳膊到肩膀都很不舒服。

沈栖下午有課,趁午休時間去了趟醫務室。

校醫是個挺年輕的男人,眉眼狹長上揚,一瞥眼間有種難以言明的風情。

他正百無聊賴地斜躺在椅子上跟人打視頻,聽見聲音立即把腳收了回去,“喲,有買賣來了,不聊了啊。”

沈栖微微蹙眉,本能覺得這人十分不靠譜。

“別走啊同學,來都來了,看看呗,看不了吃虧看不了上當,不準不要錢。”

蕭寒把手機往桌上一丢,拿起一旁的無框眼鏡戴上一秒切換正經:“我有執照,很專業,請放心。”

沈栖覺得更不放心了,他好像個天橋擺攤看手相的神棍。

“實在不行咱話療。”

化療?沈栖眉間一蹙,他看起來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用談話的方式治療,簡稱,話療,這是心理療法的一種。”

沈栖:“……”

“同學,你哪裏不舒服?”

沈栖也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哪裏不舒服,只伸出手,“很癢,但我沒辦法确定是哪裏在癢,渾身上下都很熱很不舒服,別人靠近的時候更不舒服。”

蕭寒看向他異常紅的手臂,深深皺起眉頭:“有過敏史麽?”

沈栖:“我最近沒有碰過過敏源,身上也沒有紅腫或者類似的過敏跡象。”

蕭寒撐着下巴,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沈栖被他這個欲言又止的樣子弄得有些緊張,皺了皺眉,随即又舒展:“醫生,是很嚴重的病嗎?不要緊,您直接跟我說就好。”

蕭寒有些詫異,這學生的反應是不是太淡定了?

他問這句話的樣子像是:我還能活多久。

有一種下一秒就能安排好剩下的時間,坦然赴死的淡定。

蕭寒不自覺打量了這學生一會兒,眉眼生的極漂亮,一雙異瞳罕見,只是沒什麽表情,像個小冰塊兒。

“我想應該不是什麽特別嚴重的病症,據我看來大概率是皮膚饑渴症,簡單來說,這是一種心理問題。”

沈栖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能治療嗎?”

蕭寒忍了忍笑,心想到底還是年紀小,還是怕死的。

“可以,但目前來說沒有太好的痊愈療法,只能通過建立親密接觸的同時慢慢緩解,等心理脫敏就好了。”

“這種病對身體沒有什麽傷害,只需要在發病的時候找個人撫摸擁抱一下就好,冒昧請問,你有對象了麽?”

沈栖指尖一蜷,說:“沒有。”

“唔,沒有也不影響,這種病一般來自于童年缺少父母長輩的關心和愛,導致本能很希望與人有皮膚相交的親密接觸。”

“這種渴望比較強烈,所以會造成生理上的不适以及不安全感和自卑感,當然,如果沒有影響正常生活的話我建議不要太過于擔憂,适當與家人朋友接觸就好。”

這個名詞聽起來十分荒誕,但又十分中肯。

他幼年時确實渴望過葉婉寧能愛他抱抱他,像對哥哥與妹妹那樣,叫他一聲寶寶。

“我只是初步診斷,更确切的診斷我還是建議你去醫院,可以挂精神心理科。”

沈栖走出校醫室的時候還有點懵,皮膚饑渴症,不算稀有的名詞但也不是很高幾率會發生的病。

他萬萬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股癢意還在肆無忌憚地滋擾,不斷催促、誘惑他去找個人來擁抱撫慰自己。

沒來由地,沈栖想到了昨晚。

梁喑霸道強硬地将他抱在懷裏,沉穩規律的呼吸一下一下噴薄在他頸邊,帶來無法忽視的熱度與不安。

“哎是你!”

沈栖回神,看到一個陌生的高個男生朝他快步走來。

“你也是平大學生?你哪個系的?”

沈栖本身就不喜歡和人多交流,再加上身上不舒服更沒心情和人客套,只垂着眼往前走。

“喂,我叫你呢。”男生一把抓住他手臂,“你叫什麽?”

他手勁兒極大,沈栖胳膊被抓得發麻,不由得停下來看他:“同學,有事麽?”

“你……不記得我了?”楚讓有種被人無視的不爽感,這平大誰敢給他臉色看,“哎我說你是不是裝清高呢,那天喝酒喝的挺起勁兒啊。”

沈栖:“你到底是誰。”

“你真不記得我?那天在俱樂部我請你喝酒,你真不記得?”

“不記得,請你松開我。”

“我不松你能怎麽?哎我沒想到你還真是大學生,認識一下呗,有機會一起出去玩,你會開車麽?帶你飙車去不去?”

沈栖冷聲拒絕:“不去,放手。”

楚讓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脾氣倒挺剛烈,越是這樣越心癢,上下打量了兩眼,褪色牛仔褲水洗棉襯衫。

一個字,窮。

“這樣吧,讓我玩一次随你開價。”楚讓低下頭,掃着那截兒腰,真細,看着就欠操。

有一種用勁狠了就會給操斷的感覺。

楚讓突然發現他的異瞳,稀奇的湊近:“你眼睛怎麽回事?你帶美瞳了?一只藍色一只琥珀色,打扮這麽騷,讓我看看。”

楚讓沒見過這種眼睛心裏癢得厲害,恨不得現在就能把他扒光了,一時不防備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沈栖眼神尖銳地瞪着他:“我說了,滾開。”

楚讓被他抽懵了一秒,剛才約他的時候他只是冷淡,怎麽提到眼睛反而突然跟點他死穴了似的反應這麽大。

“你他媽裝什麽裝,老子想玩你是看得起你,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在平洲我……”

“你在幹什麽?”一道微涼的男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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