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戒仗喑無(四)
第24章 戒仗喑無(四)
沈栖搖搖頭,今天他也不是單純只是要跟林封吃個飯。
他想把之前的事情開誠布公地跟他講清楚。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吃飯,我希望這次說清楚之後,你可以不要繼續糾纏過去了,可以麽?”沈栖看向林封,平靜地詢問。
林封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覺得沈栖今天跟他吃這個飯不是因為心軟了,而是因為想要摧毀掉他的所有希望。
“你說。”
“你幫過我,我很感激你。”
沈栖沒拿筷子,連動餐的意思都沒有,“但是我不喜歡你,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在我心裏你是同學,一個能和我讨論課題反應很快的同學。”
林封下意識攥緊了杯子,欲言又止。
沈栖靜靜看着林封,“高三時你因為我手臂骨折,差點影響了一次月考,後來我們疏遠,我能理解你的選擇。至于那篇論文,你靠自己的能力寫出來拿獎也是你應得的,你不用因為覺得搶了我的風頭而不去領獎。”
林封茫然了一秒,眼前的沈栖說話很坦蕩,不帶一絲感情,好像他無論做什麽都跟他沒什麽關系,他也不在意。
他的糾結、痛苦,甚至是道歉,沈栖根本沒在乎過。
那次骨折,家裏知道了沈栖也知道了他的性向,他和家裏大吵一架最後爺爺甚至搬出了繼承權與把他逐出家門的理由,勒令他必須斷掉。
“骨折那次是因為……”
沈栖說:“我很抱歉。”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這次你答應和我組隊,也僅僅只是因為要贏?你沒有一點點想要……”林封心裏發沉,看着沈栖略顯冷漠的臉,低聲問:“從一開始,你就根本沒有喜歡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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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沈栖聲線平淡,看着他的臉重複了一遍:“你和宗明一樣,是能一起拿獎的同學。工作室需要這筆錢,以前的事我沒有怪過你,不用再委曲求全來尋求我的原諒。”
“你從來沒有怪過我。”林封喃喃重複了一遍。
“我的話說完了。”沈栖站起身,說:“以前你幫過我,這次比賽的獎金,算我還你的,以後我們還是做陌生人吧。”
“是梁喑嗎?”林封終于憋不住,脫口問他:“是梁喑讓你這麽做的嗎?他不讓你和別人走得近?你們只是商業聯姻!”
沈栖愕然,兩人之間靜了幾秒。
林封動了動嘴唇,低聲說:“對不起我……”
“和他無關。”沈栖松開手指,淡淡看了他一眼,“是我不想承擔你給自己強加的愧疚。”
他也不想負擔別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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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不厭其煩地挨個兒審了那天去家宴的親戚。
上到八十下到三歲,他從一個旁支小輩兒那裏得知除了沈栖之外,梁維生和梁宇也曾短暫與林裕安接觸,就在林裕安見沈栖之前的幾分鐘。
林裕安也并非一定要在家宴上動心思。
以他的性格來看,絕不會把希望放在同一個人身上。
紅蕊辦事效率比平時更快,晚上七點就遞交了一份比先前詳細了數倍的資料,其中還包括了沈栖曾去看過校醫。
“他有比較嚴重的皮膚饑渴症,發作的時候會很痛苦,需要別人的擁抱才能緩解。”
梁喑眉尖一蹙,“皮膚饑渴症?”
“我問過沈栖的同學,他說他這個皮膚饑渴症比較麻煩。”紅蕊頓了頓,咽下挑食兩個字,又說:“需要特定的人抱才能緩解,那個人……”
梁喑瞬間明白了,那個人是他。
沈栖這段時間的所有不正常都有了解釋,他明明怕他卻還要小心地讨好他,幫他系領帶、理袖扣,甚至于拐彎抹角找了個“社會實踐”做借口。
他只是想“治病”,只是想讓自己好受一點。
也許有千萬種幾率蓋章定谳,可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是他冤枉了沈栖。
私章是導火索,但他真正失控是因為“離婚”兩個字,可這兩個字到底也是他逼沈栖說出來的。
梁喑捏着手機的手微微發着顫,心一寸一寸的涼透了,像被人從中間插了一根冰柱,凍得他呼吸困難。
結婚這麽久,他也只真正求過一次擁抱,其他時候都只是稍微碰一下手,如果不是實在受不了,他不會輕易開口。
那些讨好,也許只是為了自己能偶爾抱抱他。
他成績好是好,可卻不會和人相處,不會和他讨好處從未催促過注資,送禮也只知道拿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挂掉電話,梁喑視線一偏,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螢石袖扣,拿過來時不小心碰到了文件夾,他順手撥回去時看到了一個巴掌大的卡片。
他拿起來一看,是個皮影。
——是他。
“他”坐在辦公桌後面,斜撐着頭閉目養神,眉眼線條到衣服褶皺甚至指骨的凸起都雕得栩栩如生,一共三張。
梁喑食指撚了撚,反過來一看。
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八個小字——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他回來一周,最近因為勝達的收購幾乎每晚都在書房,除開昨晚,那這三個無比精致的皮影至少是在六天之內,甚至更短時間內雕完的。
他學習很忙,這些東西一定是熬夜雕的。
梁喑感覺有人掐緊了他的喉嚨,想到昨晚沈栖高高興興背着手進來要給他送袖扣,又被逼得為自己的病道歉,他幾乎要窒息。
他習慣了防備,從不會把自己的感情和真心交給誰,面子裏子都鐵打得堅不可摧,沒人摸得清他的脾氣深淺,自然就沒有弱點。
梁家這樣的地方,有一刻松懈,連骨頭都要被一并吞下去。
梁喑在算計裏走了這麽多年,骨子裏的霸道乖戾早已融進骨血,而他也低估了沈栖對他的影響力,低估了離婚兩個字。
世上最親近的父親時刻要他的命,看似忠誠的下屬也會因為一時利益而背叛。
紅蕊是他一手提拔而來,他雖信任卻也清楚這只是自己提供工資而她付出勞動的員工,随時會一拍兩散。
梁喑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打算叫管家上來。
手機忽然響了。
陳亦洲給他發了張照片,背景像是在醫院,沈栖就坐在候診區。
梁喑猛地站直身子,收起手機徑直趕去了醫院,路上給老宅管家去了個電話,“叫梁維生跟梁宇在家裏等我,不來?讓他父親捆來。”
梁喑到醫院時,沈栖正好從診室出來。
視線相對的一瞬間,沈栖下意識停住腳步,往後退了一下。
梁喑看他還戴着口罩,心不自覺又抽痛了一下,連帶着身側的手指也微微收緊,頭一次,他嘗到了忐忑的滋味。
“身體不舒服麽?是你的皮膚饑渴症又發作了?是我不好……”梁喑放輕聲音,在人來人往的診室裏全然不顧面子,放低了姿态哄他:“跟我談談,你放心,我不會碰你。”
沈栖攥緊手裏的藥,防備地看着他。
他怕梁喑,不止是昨晚那樣的震怒,還有現在這樣的溫柔,像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不知什麽時候會驟變。
掌心裏慢慢滲出汗水,把裝藥的袋子浸濕。
“去餐廳還是回車裏?”梁喑問。
沈栖心裏清楚,這場談話遲早要進行,梁喑要弄明白,他也要弄明白。
“去車裏。”
梁喑松了口氣,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藥,被他反應很快地躲了過去。
沈栖幾乎要把渾身的刺都豎起來,謹慎地看他,臉上寫滿了:你別靠近。
他眼裏的戒備幾乎具象,像一只應激的兔子,在危險來臨時本能地拉起警報。
梁喑呼吸收緊,勉強喘了口氣,看着近在咫尺的蒼白臉色,收回手:“走吧。”
車內寂靜。
兩人的呼吸聲彼此交錯,沈栖的餘光能瞥見近在咫尺的手指,隔着檔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密閉的空間加強了緊張,沈栖盡量放慢呼吸,讓自己看起來稍微正常一些。
“還疼麽?”梁喑看着他下巴上的指痕,低聲說:“昨晚是我失控弄傷了你,以後不會了。”
“是我不好,你生氣也好,想打我想罵我怎麽都由着你來。”梁喑微微傾身,在沈栖還沒反應過來之擡起他下巴檢查了一下指痕。
“不要。”沈栖下意識躲了下,一雙異瞳縮顫,滿是驚懼。
“我脾氣不好,欺負你了,都是我不好。”梁喑跟誰低過頭,卻甘願跟沈栖放下所有,“沒出氣的話再打我一巴掌,我不躲。”
沈栖昨晚是被逼狠了才動手,現在清醒了怎麽敢再動手。
他見過了褪掉一切僞裝的梁喑,現在看着他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就像被迫又重新再認識他一次。
“你想離婚嗎?”梁喑問。
沈栖倏地擡起頭,謹慎地看着他,卻沒有回答。
梁喑知道自己昨晚吓壞他了,讓他連離婚兩個字也不敢輕易提,生怕自己再去傷害他。
“我不兇你,照實說。”
沈栖指尖無意識地一下一下碾着袋子,不敢确定梁喑到底是想做什麽。
昨晚他吓壞了,滿腦子都是離婚,今天上課一直心不在焉,一遍一遍不受控地回想梁喑突如其來的震怒。
在他混亂的記憶裏勉強記起他提過私章、林裕安,還有一個“他”。
梁喑說他為了他和自己結婚,也是從那個時候真正震怒。
他不知道那個他是誰,大哥、爺爺、林裕安,還是誰。
長久的寂靜,梁喑始終沒有逼他回應,就那麽耐心地等。
沈栖深吸一口氣,喉嚨勉強動了動:“您想說什麽。”
梁喑嗓音在幽閉的車裏,顯得低沉而認真:“不是我要說什麽,是你要問我什麽。”
沈栖嘴唇動了動,“是……林裕安嗎?”
梁喑看他還願意跟自己說話,心裏也稍微松了松,忍住了伸手抱抱他的沖動,低聲說:“嗯,我遷怒你了,對不起。”
沈栖垂下頭,沒接話。
梁喑嗓子發緊,從頭跟他說:“林氏本由我母親繼承,因為我,她難産死在了手術臺上,林裕安用了一些手段奪權,現在他想故技重施,雖然手段拙劣。”
梁喑看得出他在想什麽,很輕的笑了下,帶着點兒苦澀無奈:“這樣的手段确實不值一提,但對象是你,沈栖,我沒辦法對你保持全部的冷靜。”
“他給我一段錄音,是你。”
“沈栖,我沒有辦法對自己喜歡的人保持絕對的客觀冷靜。”梁喑重複了一遍,短促地嘆了口氣,“我也是人,也會被情緒掌控,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整天和別人待在一起,你那麽怕我,卻在我面前多番誇獎別人……”
梁喑頓了頓,說:“我也會嫉妒。”
沈栖腦子裏那根弦繃得很緊,既有對他的恐懼也有對他的無措,聽見他說喜歡的那一刻,他腦子裏那根弦瞬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