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戒仗喑無(十)
第30章 戒仗喑無(十)
梁喑早上到公司就在開會,忙了一上午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中午看到消息的時候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那會兒恰好到林氏,上次開完股東大會算是初步掌握了林氏的決策權,但林裕安手上仍有股權,距離把他徹底踢出局還有一段時間。
林氏內部亂成一鍋粥,決策混亂,發展方向更是亂七八糟。
梁喑足足開了六個多小時的會,從上到下罵了一遍。
如果不是怕整個公司癱瘓,他會直接指着公司門讓這些廢物全收拾收拾滾蛋。
發了一通火,梁喑頭疼地厲害。
沈栖接完電話,跟王昊說:“你們先吃,我出去一趟。”
“這麽晚了還去哪兒啊?”
沈栖不方便告訴王昊梁喑的身份,“一個朋友在門口等我,我跟他說幾句話就來。”
“什麽朋友,叫進來一起吃飯?”王昊爽朗又熱情,跟陌生人都能招呼兩句,作勢往門口走去叫人。
沈栖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別去了,我馬上回來。”
總算把人推回去,沈栖出去時做賊似的把門關緊,左右看看路上沒人才拉開車門上去。
梁喑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樣子很疲倦。
沈栖看他遲遲沒睜眼,思索片刻,放輕了聲音問他:“您很累啊。”
梁喑睜開眼,側過頭時伸出手捏着沈栖的脖子,他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想躲,又被他捏了一下,“不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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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當場不動了,微微繃直了身子看他,呼吸不自覺緊張起來。
“演出的事定了?”
沈栖輕輕點頭,和他說話時,不自覺打起十二萬分的緊張,“嗯,這幾天要看着他們練習,皮影戲傳播不易,直播不能有一點點的錯誤,我不是……不是因為鬧脾氣離家出走,也沒生您氣。”
“早上就差把筷子摔我臉上了,還沒生氣。”
不知是不是車裏太過密閉,沈栖耳朵有點發熱,也沒再嘴硬,“您為什麽不告訴我林叔和私章有關系,如果我知道肯定不會……”
梁喑打斷他:“你沒必要知道那些。”
“怎麽沒必要,我也是當事人之一啊。”沈栖有點急,雙手無意識地壓在他肩膀上,“您不能這麽霸道還……”
沈栖發覺自己說了什麽,戛然住了口,發現自己幾乎要壓在梁喑身上遽然收手,又被梁喑一把拽回去趴在他胸口上。
“不讓你知道是為你好,別犟嘴。”梁喑單手握着他的手腕,不想跟他在林叔身上費口舌,警告地叫了聲:“沈栖。”
沈栖沒敢和他争論,抿了抿唇。
“晚上真打算住這兒?”梁喑問。
“可以嗎?我想演出完美一點,至少不讓您的心血白費。”
梁喑心一頓,随即笑了:“我有什麽心血,只是給你出一點主意,是你自己做的好。”
“我做的真的好嗎?”沈栖微怔,眼睛像是亮了一下但随即失落:“不知道有沒有用。”
“我認為很好。”梁喑說:“即便是我也未必能逆時代挽救一項技藝,你堅持這麽久,還能帶它上電視,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想得太長遠。實在不行,我還有個辦法。”
沈栖:“什麽辦法?”
梁喑拇指在沈栖頸側的血管處輕輕摩挲,他皮膚又嫩又軟,拇指揉上去時像在碾一匹溫熱滑膩的錦緞。
“找一個至少能無條件資助它上百年的搖錢樹。”梁喑低下頭,擱在他的頸窩裏,“知道是誰麽?”
沈栖下意識動了動脖子,“我不要您的錢。”
他不想欠梁喑更多。
沈栖怕癢又很緊張,趴在他胸口不多時就手心出汗,把梁喑質料上乘的襯衫弄得發潮。
禁锢他的指骨像一把燒紅了的利刃,沈栖本能地繃緊肌肉推推他,“……您能不能讓我先起來,我手上有汗,把您衣服弄皺了。”
“讓它皺。”
梁喑低喘了口氣壓下遐思,“最近比賽準備得怎麽樣?”
沈栖推着他的胸膛,盡力拉開微弱的距離:“初賽我們積分第一,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拿獎。”
頸窩的熱度撤開,沈栖眼尾被人輕輕摩挲,他忐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嗓子幾乎都要燒幹了。
“林封他天分真的很高,這次比賽以後我們……”
梁喑情緒瞬間壓下去,沉着眼看他。
林封那個兔崽子有什麽好,年輕、幼稚、不堪一擊,到底哪兒值得他喜歡。
梁喑甚至想取消這個破比賽。
“天分很高,有多高?”梁喑問。
沈栖輕眨了眨眼,垂眸說:“初中那會就很厲害,那時候我們是對手,基本都是我和他争金獎。有一次比賽間隙我低血糖,他跑了三層樓給我找糖,差點沒趕上比賽。”
梁喑掐着他的腰,試想了一下那種畫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競争對手互相關愛,亦敵亦友,病中送糖。
很深刻啊。
梁喑笑了聲:“他很喜歡你?”
沈栖并不太肯定,一時沒回答。
梁喑看來就是默認,又笑了聲:“我應該打條鏈子,把你鎖家裏,去哪兒都得我允許。”
沈栖手腕上突然一緊。
梁喑堅硬而修長的手指捏緊纖細的手腕骨,像裁衣那天丈量手腕骨一樣,仔仔細細丈量過他的尺寸,讓沈栖有一種他真的在考慮打鏈子的預感。
梁喑眼底有疲倦而瘋狂的血絲,下颌線繃得比他還要緊,一雙眼沉得像是要将他扒光一樣。
那種帶着火苗一樣灼熱的眼神似乎真的在考慮從哪兒下手。
沈栖被他吓了一跳,本能掙紮:“梁先生,放開、您放開我……”
梁喑像是滿月夜裏即将沖破封印的兇獸,帶着強烈的壓迫感。
沈栖按在他胸口的雙手微微蜷縮着,眼裏有非常明顯的潮意,皮膚細嫩軟白,一雙異瞳漂亮得讓人想壓上去親吻。
那截兒腰細得一雙手就能掐住,虎口卡在胯骨上,拇指就能碾到小巧凹陷的肚臍、平坦輕薄的小腹,再用力一點就能隔着肚子壓到薄軟皮膚下的內髒,逼出他的哭腔。
太陽穴上一涼,梁喑擡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微微抿着唇,緊繃着忐忑的神色,用那雙細白柔軟的手指,在他太陽穴的兩側輕輕揉了一下。
沈栖被迫趴在他胸口,忍着潮濕的後背跟他轉移話題:“您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太累了?”
梁喑心底的火氣硬生生被這個舉動揉熄了幾分,順便把林封也壓下去。
“嗯,開了一天會,被那幫廢物氣得頭疼,回家還得操心太太離家出走。”
沈栖自動忽略最後那句,輕輕地動了動屁股,找了一個稍微舒服的姿勢。
“我師父也年紀大了,有時候熬夜雕東西就會頭痛,我給他揉揉就會舒服很多。”沈栖打量着梁喑的臉色,輕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摘掉他的眼鏡。
梁喑的眼神沒有了鏡片的阻礙,直勾勾看過來的時候顯得更加淩厲逼人。
沈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問他:“梁先生,您要不要揉啊?”
沈栖這兩下揉得很舒服,雖然力道很輕像是隔靴搔癢,但柔嫩指腹壓着太陽穴一下一下,恰到好處地揉散了梁喑心裏那點兒酸勁兒。
“想讨好我?”梁喑握住眼前的一只手,拇指在手腕心兒用力揉,帶來令人戰栗的酥麻壓迫感。
“不是……”沈栖臉頰有一點被他看透了目的的微熱,想抽開手,“如果您不舒服,我也應該照顧您,上次我生病您也照顧我。”
沈栖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皮膚饑渴症需要他的擁抱,這算是給他的還禮,只能含糊用禮尚往來的方式糊弄。
梁喑勾着他的手沒放,沈栖那點兒掙紮微乎其微沒造成任何影響。
他一根根理開手指,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強行少年細嫩的指根相扣。
指縫潮熱,藏着溫熱泉眼兒。
沈栖指尖發着抖勉力提醒他:“梁先生,您這樣我沒辦法揉。”
梁喑用拇指揉他的虎口,扣着指根的手指不輕不重地磨移,堅硬的骨節擦過嶙峋細嫩的指骨,指根處的汗漬泥濘。
摩擦、交擰、收緊。
梁喑手上一松,沈栖猛地喘了口氣,用力抽開手,低頭在手腕上蹭自己的汗漬。
呼吸聲沉重紊亂,在梁喑平靜規律的對比下顯得尤為明顯。
沈栖皮膚嫩,碰一下就留痕跡,整只手像被反複蹂躏過,壓碎鮮紅的花瓣把汁液慢慢塗抹,又像是從骨血深處自己散發出來的被淩虐後的可憐。
“我、我要先去吃飯了。”沈栖嗓子發啞,慌得心跳失衡。
梁喑明明只是玩他的手,微斂眼眉看着,他卻突然有一種被那只手反反複複從裏到外侵犯過一遍的不安與羞恥。
“不許。”梁喑掐住他的腰,微擡起頭看他:“照顧人還有照顧一半就跑的?”
沈栖嗓子幹啞,嘴唇也發幹,勉強地伸舌舔了一下稍作緩解。
“我出來太久了,師父他們會起疑。”
梁喑靠在椅背上,捏住他的下颌往自己拉,“沈栖,我們不是在偷情。”
沈栖被偷情兩個字噎了一下,梁喑松開手,好整以暇看他:“想早點下去就想自己辦法說服我,繼續做你見不得光的丈夫,否則……”
沈栖怕他真的要下去表明身份,立即擡手放在他太陽穴兩側,不輕不重地揉。
“用力。”梁喑閉目提醒。
沈栖加重力道,一下一下地按摩,剛才被拉到胸口的姿勢是側坐,久了就有些吃力發酸,不由得動了動屁股換個更舒服的姿勢。
梁喑微微閉上眼,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涼薄,下颌線清晰硬挺,是極好看的長相,路燈攏過來時打下明暗線,仔細看一看,梁喑脖子右側好像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小痣。
車裏沒有鐘表,沈栖手酸得厲害,腰也酸得幾乎要軟在他身上,但看着梁喑還沒有睜眼的意思,只好小聲叫他:“梁先生,您舒服點了嗎?”
梁喑睜開眼,看他額角沁汗,仿佛讓人淋過白釉還未幹透的樣子。
“沒勁兒了?”
沈栖輕輕點頭,收回手和他打商量,“您要不要先回家吃飯,很晚了,下次……下次我再幫您揉,可以嗎?”
“行,去吧。”
沈栖如蒙大赦,從他的身上下來時險些跪在地上,連忙按住了座椅,下車關門時又被他叫住。
梁喑指了指副駕,沈栖偏過頭去看。
司機推門下來,繞到副駕拿出一個木質大餐盒交給他:“小少爺,這是先生給您帶來的晚餐,您身體不好最好不要在外面亂吃東西。”
沈栖怔了怔,梁喑靠在車裏,朝他嗤笑了聲:“在外亂吃東西,晚上胃疼我難道從家裏再過來抱你喝牛奶嗎?”
沈栖一把抓過餐盒跑了。
回到工作室臉還熱着,他用力呼出幾口氣,聽外面引擎聲逐漸遠去,推門進了客廳。
工作室是個老院子,平時弟子也多,吃飯就在客廳的原木桌圍一圈,沈栖把帶回來的餐盒放在桌上招呼他們吃。
幾個師侄立即圍過來,邊驚訝邊搶着去掀蓋子。
“半江月的外賣啊?居然還有冰塊保鮮!”
“我還沒吃過半江月!在門口路過我都覺得我不配,哎你別搶!這個給我留點!”
“小師叔你是什麽神仙!”
“等一等半江月不是不做外賣嗎?”王昊搶了一筷子送進嘴裏,險些把舌頭咬掉,後知後覺又問:“你出去買的?”
沈栖還不知道半江月不做外賣,但想來梁喑買的東西不會便宜,只能幹笑了笑:“嗯,朋友帶來的。”
手機響了聲,沈栖拿起來看,備注為梁先生發來的消息。
——甜品只許吃兩口。
沈栖看着哄搶的師侄們,做賊似的低下頭回消息:知道了。
——睡不習慣讓程術去接你回家。
李仁芾側頭瞥一眼沈栖臉頰上還未消退的紅暈,輕咳一聲,“談戀愛了?”
沈栖手指一頓,說:“沒。”
李仁芾沒再追問,沈栖怕他發現端倪也沒再玩手機。
飯後李仁芾讓王昊把幕布拉好,燈光亮起來的時候沈栖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關掉界面的時候心念一動,抿着唇發給了梁喑。
沈栖聽着皮影戲獨特的唱腔,看幕布後的被操縱的人物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他八歲就在跟李仁芾學雕皮影,見證了很多師侄們的來來去去。
後來手差點毀了,重新握起刻刀的時候特別緊張,他知道皮影已經被時代所淘汰,但還是希望能走得再遠一點,至少別那麽快被人遺忘。
手機響了兩聲。
沈栖下意識低頭去看,卻不是梁喑回來的消息。
應承在下面點贊評論:小師父,在哪兒演出呢?
沈栖給他回複:還在準備。
應承又問:要不要我幫你轉發宣傳一下?你徒弟我雖然退圈了但還是有點兒影響力的,保證給你坐滿人。
沈栖笑了笑,他當然知道應承有影響力,他轉發一下的宣傳力度比什麽都強,但也不好意思平白找他幫忙。
應承似乎猜出來他的遲疑,又評論:小嫂子,我要是見忙不幫,你老公會把我頭擰下來,他什麽脾氣你懂的。
沈栖還在盯着那個“老公”看,正想着怎麽讓他改掉這個無比親昵暧昧的稱呼,一條新評論當場蹦了出來。
梁先生回複應承:還在這兒廢話?
雖然未加好友看不見朋友圈評論,不至于讓同學們知道梁喑,但沈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直接把手機關掉,眼不見為淨。
過了會,他又點開應承的消息框,私聊說:您先別急着宣傳,過幾天下元節會演出之前再發,可以嗎?
沈栖想了想,又說:您想要什麽回禮嗎?
應承正跟朋友喝酒,樂颠颠截了圖發給梁喑,按着手機說:“你老婆問我要什麽回禮,我覺得你家那個白玉壺挺好。”
梁喑說:“自己去取。”
應承火速給沈栖回了消息:不用,你老公給過了。
梁喑的消息回過來:不是單給我一個人發,是群發的?
沈栖徹底看不下去了,按滅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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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日逐漸逼近,沈栖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瓣兒。
宗明打趣他每天讨論完課題跑那麽快是去談戀愛,林封從上次餐廳的談話後沉默了許多,活像瘋了一樣做題。
沈栖邊收拾東西邊說:“這兩天我就忙完了,你們放心,我不會影響比賽的。”
宗明也是開玩笑,樂呵呵說:“嗨沒事,女朋友黏人的話也正常。”
林封臉色微變,拿起自己的書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宗明看着突然不高興的林封,把手擋在唇邊問他:“他怎麽好像生氣了?我說錯什麽了?難道是看你有女朋友嫉妒了?”
沈栖:“……不是。”
林封走到門口,正好聽見宗明的最後一句。
他确實是嫉妒,他嫉妒梁喑憑什麽一個破娃娃親就能把人娶了。
這個婚約明明不是沈栖的。
手機響起來,林封一看來電,深吸了口氣接起來:“爺爺。”
“還在學校?”
“嗯,有事嗎?”
林裕安最近天天挨梁喑的罵,從公司決策到項目招标,甚至于連有人在茶水間閑聊時間長也能挨一頓臭罵,說他不會管理員工。
紅蕊也狐假虎威,拎着八百個文件找他麻煩。
他實在氣不過,把文件往紅蕊身上一摔,怒道:“你算什麽東西?你就是梁喑身邊的一條狗,敢這麽跟我說話。”
紅蕊從地上撿起文件夾放在他桌上,公式化微笑:“這些,請您重做,周一拿不出讓梁總滿意的方案,請您在例會上檢讨。還有,我這條狗咬起人來也得傷筋動骨。”
林裕安氣得當場進醫院量血壓,一聽林封這語氣又是一陣頭暈,“你這是什麽語氣,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梁喑不把我放在眼裏,你也想學他?我現在還死撐是為了誰?”
林封擰起眉,下樓時險些撞到上樓的女生。
“抱歉。”
女生先是吓了一跳,一看是校草,臉頰不自覺紅了紅:“沒事沒事,你先走。”
林封朝她點了下頭,冷淡地下了樓,壓下心裏的煩躁低聲和林裕安說:“您有什麽事直說就是了,我剛下課,在準備過幾天的比賽。”
林裕安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學這個生物:“你學生物有什麽用?學金融将來還能幫幫我,一個個的全都指望不上!”
“我還不聽話嗎?”林封站在校園裏,回頭朝二樓的走廊看了一眼,沈栖正和宗明并肩說話,側臉笑意盈盈,金色的光線柔和而漂亮。
“您用繼承權逼我疏遠沈栖我疏遠了,我不理他冷落他,現在他跟別人結婚您滿意了?”
“你這話什……”
“我不會放棄他,就算這次您要把我逐出家門我也不會再離開他一次,我一定會讓他回我身邊!”林封當場把電話挂了,煩躁地抓着書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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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時候下了一場雨,沈栖趕到彩排現場的時候淋得半濕。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被人圍了許久,有些直白的就直接問他眼睛是怎麽回事,內向一些的就偷偷瞄他。
沈栖下意識眨了下眼,躲開了視線。
節目組的人都很友好,又被沈栖這張臉狠狠“霸淩”了一遍,看他不想說也就沒再問,紛紛說了漂亮就去招呼團隊走流程。
沈栖剛放好傘,後勤組的陳雯就迎上來,“哎你來啦,外面還下雨嗎?”
沈栖打了個噴嚏,陳雯剛好拎着熱水回來,順手倒了一杯熱水給他,“還好明天就放晴了,不然演出就得受阻。”
沈栖喝了兩口稍微驅散了深秋寒氣,忽然聽見了一聲京胡聲,接着一道清亮柔媚的嗓音悠揚傳來。
他下意識跟着找過去,看到彩排臺上一個穿着鴉青色長衫的長發男人正好轉過身,纖長細白的手指捏着一柄折扇。
棚裏光線柔和,落在他身上像是籠了一層光暈。
沈栖聽的愣神,壓低聲音問陳雯:“他是誰啊?”
陳雯也壓低聲音,湊近他說:“咱們這次下元節請來的壓軸的京劇大師郁霈,他每次演出的票都特別難搶。咱們這次演出數你們倆最好看,可惜一個不上臺不露臉一個要畫上京劇妝。”
沈栖眼神不自覺往臺上飄,袅袅戲腔像是纏着無形的繩,又像是鈎子。
他驚豔之餘也有些豔羨,如果有一天皮影也能像京劇一樣就好了。
“到你們了,快去吧。”陳雯拍了拍沈栖的肩膀提醒。
沈栖回過神,連忙去找了李仁芾,這次他除了王昊還另外帶了三個徒孫,第一次彩排幾人還有些緊張,到現在已經很熟練了。
沈栖站在臺下看着一出老少鹹宜的三打白骨精演完,心裏突然有些沒底。
下元節會辦得盛大,白天場和晚上的節目是分開的,上午請了一些COSER穿漢服體驗設供齋、祈願,月出巡游,期間各種非遺技藝和小玩意兒。
沈栖有兩張票,給了林延一張,剩下一張想給梁喑,想起他上次說要應酬沒時間來,又壓下了念頭。
舉辦場地在古城裏,由平洲電視臺全程直播,未免擁擠事故,安排了嚴密的安保情況下又控制了游客數量。
李仁芾特地穿了自己最鄭重的衣服,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沒笑過,整個人繃得像根弓弦。
沈栖檢查了皮影箱一切無誤,笑着在李仁芾肩膀上捏了捏:“您怎麽這麽緊張啊。”
李仁芾幾十年沒上過臺了,沈栖說能去下元節會,能上電視的時候他就是覺得多一條路也好,沒想到真能到這麽多人面前演出。
平時希望人看,真有人來看了他反倒情怯了。
李仁芾起身到衛生間連續抽了三根煙,又用涼水洗了把臉才走回來,正好來人催促準備,他重重吐出一口氣:“上臺!”
沈栖跟李仁芾王昊幾人笑着指指臺下,“我在外面陪你們。”
夜色深重,沈栖站在臺下看幕布後燈光亮起,二弦聲響,鑼鼓疊起。
十數個攝影機在不同角度拍攝,沈栖稍微往後避了避,看着不斷聚集而來的游客,稍稍松了口氣。
“這個皮影戲操作好神奇,還能化妝換裝?”
“白骨精的骨頭變成頭發了?怎麽做到的?”
“我去,鏡子裏怎麽變成人臉的?”
“我以前看過一個皮影戲紀錄片,應承錄的那個,裏面那個小師父手特別好看。”
“我也看了,可惜沒露臉,今天的皮影演出應影帝好像也轉發宣傳了,那個小師父會不會也在這兒啊?”
沈栖聽着他們的議論很輕地笑了下,眼睛一瞬不離地盯着臺上,看着皮影的每一次變化,每一個動作。
“你好,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拍個照?”
沈栖回過頭,看着兩個舉着扇子的漢服女生,愣了兩秒,點頭。
兩個女生以皮影演出為背景拍了兩張照片,沈栖把手機還給他們,其中一個個子稍微高點兒的女生有些害羞地問他:“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呀?”
沈栖微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抱歉,我沒帶手機。”
女生明白他的委婉拒絕,有些可惜但也爽朗地笑笑:“你的眼睛好像是異瞳,天生的嗎?好漂亮啊。”
沈栖下意識垂了下眼,“謝謝。”
“能不能跟你合個影呀?我保證不往外發。”
沈栖微微笑了下禮貌拒絕:“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歡拍照。”
兩個女生遺憾離去。
深秋氣溫偏低,手指和脊背突生的癢意和燥意有點難捱。
沈栖輕輕搓了下手臂,看着臺上有點走神,不知道梁喑有沒有時間看一眼直播。
大概沒有。
手機在口袋裏嗡嗡震了兩下。
沈栖掏出來看了眼,微微瞪大了眼睛。
梁先生: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