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鸾枭并栖(七)

第47章 鸾枭并栖(七)

梁喑熬了兩天沒合眼,眉宇間全是隐而不發的倦燥。

會議開了一場又一場,一天飛兩個城市,他像個高度精密的機器不間歇運轉。

股價持續下跌造成恐慌和焦灼,紅蕊沒見過梁喑接手梁氏時的樣子,但還是擔憂地說:“梁總,要不要休息一會?”

“不用,直接說。”

紅蕊剛從醫院回來,裏裏外外圍了許多記者以及各種自媒體,争先恐後啃食梁氏帶來的熱度。

她想盡辦法見到了家屬,還未說明來意便被對方指着鼻子一頓臭罵,堅決表示不接受任何談判,一定會告梁氏,就算他們人微言輕也一定要跟黑惡勢力抗争到底。

紅蕊原本熬了兩天就暴躁,聽這話快氣撅過去。

“什麽黑惡勢力,我們又不是打算花錢買命,現在最重要的是治病和找出真相。”

“把家屬全都查一遍。”梁喑摘掉眼鏡,擡手在酸痛的額頭上按了按。

壓下懷念沈栖柔軟指腹的念頭,兩秒之內便恢複冷靜,“讓家屬提供完整的病例以及詳細的檢查報告,包括毛發指甲能化驗的地方全部化驗一次,另外再查他所有直系旁支親屬近半年來的異常收入,還有醫療費用。”

“您懷疑有人在背後操縱?”

“目前不肯定,但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他們恨梁氏不肯溝通是人之常情,但以他們的生活條件能承受按秒收費的高額醫療,這不正常。”

紅蕊點點頭,“是,他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也覺得意外。”

廠內所有員工每年體檢,出事以後也安排了一次詳細的檢查,但并沒有發現有第二例器官受損症狀。

紅蕊說:“目前也沒有消費者提出用藥後有同樣症狀與死亡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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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測機構那邊怎麽說?”

“在走流程審批,我已經在想辦法往前提了,争取在一周之內拿到報告。”

紅蕊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不敢說沈栖兩天前已經取走了一份樣品。

她現在整個人都跟踩在刀尖上一樣,只能祈求樣品完全沒有問題,沈栖的身體好點兒再好點兒,千萬不要出問題。

“梁總,您兩天沒回家了,今晚回去嗎?”

梁喑重新戴上眼鏡,說:“過幾天,省得沈栖瞎操心。”

紅蕊松了口氣,抱着東西火速離開,梁喑側頭看了眼華燈初上的平洲夜景。

從他的辦公室落地窗幾乎能夠俯瞰全城,光影連綿如織反襯在玻璃上。

他撐着酸痛的頭微微閉上眼,還能記起沈栖被他抱着抵在落地窗玻璃上瑟瑟發抖的小模樣,那麽乖的圈着他的腰,眼裏全是慌張與無助。

應承總說他野心大,非要把全世界的錢都賺了才滿意,梁正則說他不懂愛,只有一身銅臭。

梁喑睜開眼,低低舒了口氣撥出電話。

那頭接得很慢,磨得他耐性全無才聽見一聲甕聲甕氣的綿軟嗓音,很小聲地叫他:“梁先生,有事嗎?”

“不方便接電話?”梁喑精神不自覺放松一些,含着笑問他,“還是不方便接我的電話,跟誰在一起呢。”

“嗯,方便的,沒跟誰在一起啊,我一個人呢。”沈栖回頭看了一眼實驗室,梁致謹和徐令知還在讨論數據,怕他們聽見只好縮在角落裏小聲說:“您有事直接說就好了,嗯……我一會要和師父雕皮影,不能耽誤太長時間。”

“身上難受麽?”梁喑停頓了一會,問他:“需不需要我回去抱抱你。”

沈栖先是愣了下,過了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皮膚饑渴症。

這段時間梁喑總愛親他抱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再發作過了。

“不難受的。”沈栖聽他嗓音啞的厲害,知道他也一定沒合過眼,輕聲說:“梁先生,您是不是很累?”

“不累。”

沈栖聽着越發覺得心疼,明明很累。

梁喑閉着眼只用耳朵來聽這個軟綿綿又乖巧的嗓音,極致的高壓與緊繃的冷靜一旦松懈,釋放出來的欲望便難以收攏。

他合着眼想,沈栖到底年紀小,什麽都不懂,總用這樣軟的聲音跟他說話,像個讨食的小動物,只知道求人,等人真要打算挑一張口去灌喂的時候又要說不要,端出天真又磨人的姿态來。

他冷靜時舍不得下狠手,收起所有搶占欲,端得一派正人君子。

夜深人靜時才會放出的一縷私欲卻想直接把這小動物壓着灌滿,也不管他是惺惺作态還是真吃不下,撐總歸是撐不死的。

他至多會哭,可他不明白眼淚是興奮劑,是只對他有效的烈性春/藥。

他拍的那組照片,不知髒了多少次,又被擦拭多少次。

“梁先生?”沈栖聽着那頭呼吸沉了幾分,有些擔憂地問他:“您怎麽了?”

梁喑嗓音又啞幾分,低聲哄他:“再叫一聲。”

沈栖隔着聽筒不疑有他,捂着手機放輕嗓音乖乖又叫了一聲:“梁先生。”

這聲音像是貼着耳膜在勾他,梁喑心火本來就燒得盛又被他這麽一喊更是節節攀升。

他裝作沒聽清,壓下嗓中欲音低低“嗯?”了一聲:“大點兒聲。”

沈栖稍稍把聲音放大了一些,又叫一句:“梁先生。”

電話兩端,少年人純情簡單,讓叫便叫,一聲又一聲根本想不出梁喑把這道綿軟黏糊的小嗓當春/藥暫且緩解自己焦渴而緊繃的精神。

他不舍得把公司這些煩心事告訴他,希望他永遠高高興興上他的學、雕他的皮影,然後在這種隐蔽時刻,坑蒙拐騙些好處以作動力。

實驗室門咔噠一聲,微光随着門縫透出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沈栖驚喘一聲,慌忙說了句“梁先生我要走了”便把電話挂了。

快意吊高,戛然而止,梁喑撐着頭低低喘氣,幾乎被逼瘋了。

……

沈栖站起身從拐角裏出來,正好迎上要下樓的徐令知,握着手機有些心虛耳熱地叫了聲“老師”。

徐令知一看就知道他在跟誰打電話,也沒多問,轉而道:“你怎麽說動梁致謹來幫忙的?有他在,确實要快很多,虧你想得到。”

沈栖沒講細節,只是說:“他是梁先生的大哥。”

徐令知還不知道這層關系,驚訝道:“大哥?”

梁致謹站在儀器前,不帶溫度的眼神落在指示燈上,旁邊是一枚開關,只要按下去,沈栖和徐令知這兩天一夜的努力就會付諸流水。

梁喑比他小三歲,雖然說是一家人,但他們倆感情完全算不上深。

他和梁喑一向話不投機,作為小輩之中最有資格去搶家主之位的兩個人,梁喑弄斷過他一條腿他也廢過梁喑一只手。

梁致謹單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裏頭是無聲震動的手機。

過了幾秒,他接起來,嗓音疏淡平穩:“爸。”

“已經十點多了你怎麽還沒到?蘇二小姐和老蘇兩口子已經等了半天了。人專程來一趟你總得來見見打個招呼,這也是禮貌問題是不是。”

梁正文嗓音壓低,耳語似的提點他:“現在合江區廠房出事,是分權的最佳時機,只要能把梁喑從掌權人的位置上拉下來,家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梁致謹眸色淡而無情,指尖在開關上摩挲了一下。

最多還有一天一夜,沈栖會把這裏的資料整合完全,檢測報告會送到梁喑的辦公桌上。

梁致謹收回手,只回答了前半句:“爸,我是同性戀。”

梁正文被他這個直白的措辭嗆得足足三秒鐘沒接上話,連分權的事也忘了,吶吶道:“那……那蘇二小姐這……”

“請您告訴蘇二小姐,我學校有工作要做,無法奉陪。”

沈栖進門的時候,恰好聽見一句“同性戀”下意識停下腳步,尴尬地不知道該往前還是該往後。

他以為梁致謹這種清高斯文的人會很內斂,沒想到會那麽直白地跟父親說自己是同性戀,連梁喑都沒這樣說過話。

盡管他不是個喜歡窺探別人隐私的人,但也不自覺地想象了一下梁致謹這樣學術界頂尖的科研大佬會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沈栖搓搓凍僵的手指走過去,昨天晚上咬過的傷口已經結痂,蹭過去時還有細微疼痛。

“你手受傷了?”梁致謹眼神從儀器上挪開,偏頭看了眼:“有人欺負你?”

“不是,我自己弄的。”

梁致謹打量了他一會,不難想象這傷口因何而起,“看來梁喑對你很好。”

沈栖微怔,随即說:“您先別告訴梁先生。”

梁致謹:“怕他心疼?”

“不全是。”

梁喑是什麽脾氣梁致謹一清二楚,除了心疼也說不二話來。

他也就是生在現代文明社會,真要是生在古代那是實打實的昏君,但他比較意外的是沈栖怎麽敢來找他。

梁致謹單手插在不染纖塵的白大褂口袋裏,似笑非笑地垂眸:“你不怕我害他?梁喑搶了家主之位還把我的親弟弟攆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最希望他登高跌重的人,那一定是我。”

沈栖從一堆剛打印出來的資料裏擡頭,實驗室裏熾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柔和溫軟,恰到好處地中和了幾分疏離。

“我聽梁先生提過您。”

“這樣而已?你不怕賭輸?”

沈栖對家宴那天的事情記得不多,但有一條是他主動問的所以印象深刻。

梁喑當時在往他嘴裏喂菱角,随口回答他梁致謹在大學做科研,還問他想不想見見。

按照梁喑的性子,如果他是梁維生之流,一定不許他見。

沈栖判斷,梁致謹即便與梁喑不親近,也不至于會害他。

他迎上梁致謹的眼神,說:“我不是賭,也不是自信,我是相信梁先生。”

梁致謹想,聰明、敏銳、大膽,全心全意信任,他大概明白梁喑為什麽喜歡他了。

“大哥,你看這裏。”

梁致謹收回思緒,側過頭看他手指的方向。

兩人熬了一整夜,連梁致謹都有些疲憊,沈栖卻反常的精神。

這幾天他只在徐令知的勒令下去睡過覺,但總是躺不了多久就要爬起來。

沈栖心髒突突地跳,抽搐着跳動帶來痙攣的心慌與悸顫。

他捂着胸口艱難地喘了口氣,臉已經完全沒有半點血色了,他眼前發霧,耳朵裏也嗡嗡作響。

長時間的熬夜給他原本就不算強的心腦系統造成巨大負荷,針紮似的疼痛從胸口蔓延。

沈栖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裏,從胸口撤開掌心,吞下兩顆藥勉強壓下不适。

沈栖早上喝了杯水,吃了半個包子。

連續高強度的工作和不穩定的進食徹底打亂了他的身體機能。

這半年裏梁喑養他養得精細,以往雖然沒這樣的強度但也不是沒吃過苦,不會因為半個冷掉的包子就要去把膽汁都吐出來,然後非常想念他一勺勺喂過來的香甜滾燙的桂花芋苗。

沈栖漱漱口,撐着洗手臺喘息了一會,洗了把臉才從衛生間出來。

儀器已經全部停了,現在是最重要的階段,只需要半天,他就能把檢測報告送到梁喑手上。

沈栖強打起精神,走向徐令知和梁致謹。

兩人語氣嚴肅,沈栖也免不了開始緊張。

檢測之前他很自信,梁喑不會做這樣的事,他一定是無辜的,但此時他卻不由得想,萬一呢……

藥物也是梁氏生産的不錯,可他只是決策人畢竟不是親手弄出來的,底下的流程成百上千道,萬一執行的人有問題呢?萬一廠房下面的人疏忽混入了有毒菌群呢?

他信任梁喑,但不敢信任那些人。

無論是誰犯錯,這個責任最終都得梁喑來扛。

沈栖強迫自己先鎮定下來,無論什麽結果他自己不能先亂了陣腳,他是梁喑目前唯一能夠絕地逆轉的希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實驗室裏安靜得只有紙張翻動和電子儀器的細微聲響,時不時夾雜着三人簡短而高效的交流。

梁致謹的專業恰好補全缺口,進度比想象中拉快許多。

下午三點,所有數據徹底分析結束。

三天三夜的聚精會神終于有了結論。

徐令知推着眼鏡看向神情緊張的沈栖,重重松了口氣,向他公布了結果。

沈栖先是眨了眨眼睛,一雙異瞳玻璃珠子似的活動了兩下,像是沒反應過來,足足隔了十幾秒眼睛才慢慢紅了。

“哭什麽,沒出息的樣子。”徐令知嘴上斥他,心裏卻疼得厲害,無可奈何又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熬了這麽多天,值得了?不知道梁喑給你灌什麽迷魂湯。”

“我……”沈栖嘴角彎起,剛準備說話眼前便一黑。

極度緊繃時他尚能撐住,此時陡然放松,身體徹底支持不下去了。

徐令知瞳孔驟然一縮:“沈栖!”

梁致謹離得近,眼疾手快扶住他,只來得及托住一個軟軟地毫無知覺的沈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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