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城區
下城區
等秦予義忙完最後一項，已經淩晨了，房東有兩棟樓，隔着一條街。那些好說話的租客根本不用上門收，都是定時給房東轉賬，只有那些難纏的硬茬才需要跑一趟。
硬茬脾氣硬，拳頭也硬，上門收租過程中不免會發生些碰撞。
秦予義右手繞過胸前，按在左肩上，手指下沉按了兩下。剛才被一個光頭推了一把，撞在門框上，後肩胛骨還在隐隐作疼。
他嘆了口氣，打算給房東報賬的時候加點醫藥費。
收租的地方離家很近，他沒騎車，步行，回去抄了近道，穿過一條樓間距極窄的巷道，電線在上方亂搭。
“汪！”
沒走兩步，他在污水橫流的地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他昨晚帶回家的智障小狗正蹲在一紙箱子旁邊，沖他搖那根兒天線尾巴。
“怎麽在這？”
秦予義走過去，在智障小狗面前蹲下來，看見它脖子下面挂了個粗制濫造的手工狗牌，是用一根鞋帶穿一塊紙板做的。
上面有板有眼寫着智障小狗的名字——“大帥狗”。
秦予義：“……”
一看就是出自他妹的手筆。
“大帥狗”前輪驅動，往前滑了幾公分，擡頭沖秦予義眨巴眼，似乎在期待他叫它名字。
秦予義一臉冷漠拒絕了智障小狗。
Advertisement
“嘤嘤……”
旁邊的紙箱裏忽然冒出了點動靜，智障小狗對着秦予義叫了起來。
秦予義伸手扒在紙箱邊緣，探頭看了看，裏面是一只真的活體小狗，剛出生不久，眼睛都沒睜開。
他看清裏面的東西，迅速松開手指，假裝無事發生。
“汪嗚……”智障小狗的電子屏變了一下，表情幽怨起來。
“你養的？”秦予義挑了下眉。
“汪！”智障小狗眼睛變圓，發出肯定的答複。
秦予義指着旁邊的機油和電池：“你給它吃這個？”
“汪！”智障小狗尾巴搖得很歡，看向電池時，屏幕上的表情，甚至變化成了流口水的神态。
秦予義嘆了口氣：“這是活體狗，我們養不起的。”
“嗷……”智障小狗眼巴巴地看他。
“什麽多它一個也不算多，有你已經夠麻煩了，這個月電費得多掏好幾百。”
“汪？”
“不行，丢掉，我們現在就得走。”
“汪嗚……”智障小狗搖頭。
狹窄的巷道裏，一人和一機械狗毫無障礙地溝通起來，或許是秦予義的表情格外認真，這種詭異的畫面居然意外地和諧。
僵持不下，秦予義沒辦法，單指勾住箱子，拉過來看了看裏面的情況。
夜晚寒重，小狗在一堆爛電池中間瑟瑟發抖。
秦予義抄了把頭發，擡起通訊手環，給老黎撥了個電話。
“這麽晚找我，難得啊。”老黎那邊有很重的電子音樂和喧鬧聲，不知道他又在哪個夜店鬼混。
秦予義沒跟他廢話，直接單刀直入切進話題：“活體狗登記證多少錢。”
“怎麽？你撿着狗了？”老黎似乎找了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咔噠一聲響，他點着了煙，吸了一口。
“嗯。”秦予義捏着小狗後頸把它提起來看了看，“估計是寵物販子從上城區偷運下來遺棄的，身上沒标記，不是純種，似乎還有點病。”
“這種你還要啊？登記證可不便宜。”老黎啧啧兩聲。
秦予義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智障小狗，懶聲答：“不是我要，碰瓷來的。”
“登記證假的可辦不了，都是聯網的，上城有記錄。”
“我知道，辦個真的。”秦予義撈起小狗揣進懷裏，“今晚不弄，明天它就上桌了。”
通訊那頭老黎嘿嘿笑了起來：“對啊，你說非得搞證幹啥，還得大出一筆血，不如随便找個火鍋店把它一賣，還能小賺一筆，你這純屬虧本買賣。”
秦予義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機械狗脖子上的狗牌，狗牌不知何時翻了個面，背面露出來，上面寫着——秦子鹦的愛狗，偷狗者剁手。
秦予義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下。
機械的都成愛狗了，活體的還不得愛穿地球。
“不行啊，愛狗人士知道了會譴責我的。”
“誰？哦對，你還有個妹妹，平時都不見你怎麽提。”老黎吸了口煙，假裝不經意地問，“你妹幾歲了？”
秦予義剛揚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他把小狗放進自己外套裏面，隔着兜用掌心拖着，防止它從下擺掉下去。老黎還在追問，秦予義不耐煩地靠着牆，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岔開話題打消老黎的追問。
“我得再賺點錢，辦正規的，錢不夠。”
“啊？是哦。”
“商覺那事有人接了嗎？”
一提起商覺，老黎來勁兒了：“沒呢，估計大家都挺不待見種夢公司的，今天也沒動靜。”
“幫我申請吧。”
秦予義一低頭，那智障小狗正埋頭啃他褲腿，可惜它嘴是電子屏，蹭在腳上不痛不癢。
他踢了踢“大帥狗”牌子，邁腿走了，示意它跟上。
“好嘞，我把你聯系方式發給他們對接人了，估計一會兒就有消息。”
“這麽快？”秦予義一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
老黎嗨了一聲：“這算什麽，大公司幹什麽事都效率拉滿。”
秦予義揣着狗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他走的小道，路上沒什麽人，只有幾處漏水敲在鋼管上連貫又空洞的滴答聲。
沒隔多長時間，通訊手環又響了，這次是個陌生號碼。
秦予義戴着單邊耳機，接通，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他一瞬間有些恍惚。
之前在電視裏偶然一瞥的人，正在跟他說話，近得像直接貼在耳邊。
他腦中隐隐約約浮現出商覺的臉。
“合同已經拟好了。”那人說話的時候尾音有些上揚，明明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卻聽起來很愉悅似的。“需要等你确認。”
通訊那邊的聲音又頓了一下，這回話語中切真有了笑意。
“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此事不會再有人關注了，有些意外。一時間冒犯了，我應該先介紹自己的。”
“我是商覺。”
對方咬字很飽滿，念名字時，秦予義甚至能聽見他細微牙齒碰在一起的小動靜。
沒想到居然是商覺親自給他打來。
秦予義眨了眨眼，腳下速度未變，可他懷中小狗卻似乎被他不小心捏到了，隔着他的外套，吱嗚了一聲。
他迅速松手，放緩了步伐。
秦予義接待過很多雇主，有趾高氣昂安排他工作的，有一上來就帶着明顯功利目的的，有想跟他讨價還價降低工資的……
他還從來沒聽過一上來跟自己這麽客氣的。
延遲了兩秒，他複刻對方的禮節，舌頭先是頂了頂腮，再語氣生硬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秦予義。”
“我叫。”
通訊那頭的人好像輕笑了一聲，秦予義沒聽太仔細。
“我知道。”那人又溫和地笑了一下，“黎治宇已經将你的個人信息都發給我了。”
他擡眼，入眼是熟悉的樓棟號，有些意外，這段回去的路居然走得格外快，他都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樓下了。
“什麽時候開始？”他在門口站住，秦子鹦這會兒已經睡了，他打算和商覺說完再回家。
“明天。”那人忽然輕咳了兩聲，秦予義聽見對面端起杯子的動靜，商覺喝了點水，潤了潤喉嚨。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聽上去像含着什麽一樣，更溫潤了。
“明天設備送到之後，你就試戴一下。如果感覺沒有問題，沒有出現排異反應，我們就開始。”
商覺似乎喉嚨不舒服，還想咳嗽，說得話就變得很簡潔，省略了關鍵信息，乍一聽，氛圍就變得有些含混。
尤其是在這樣一種深夜的環境中，
秦予義想起來外界的傳聞，聽說種夢公司的繼任者身體不好，甚至病弱到無法出門的地步，但這超級公司的繼任者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為他那點兒愛好收集靈感。于是才想找個願意跟他分享感知的人，為他自由出行，做他體驗生活的替身。
秦予義猜不透有錢人的想法，不管商覺有病沒病，他只覺得這種事很無聊。說到底，還不過是找個借口滿足自己的窺私欲。
他很快皺了下眉，搓了搓手指，決定為自己争取點權利，不能總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協議第五條，雇主有權在任何時間單方面發起連接。”他念出電子合約上面的字，語氣硬了幾分，“這條我不接受，每天晚上十一點開始，到第二天早上八點之前，這是我的私人時間，我需要保留。”
那邊沉默了一瞬，只剩商覺平穩的呼吸聲。
秦予義都做好了會被駁回的準備，沒想到，商覺只是又笑了一聲，緩緩道了一個字：
“好。”
秦予義一愣，再看向手環投影出來的電子合約，第五條已經完全消失了。
老板都這麽好說話了，他也沒必要矯情。何況用老黎的話說，這也不是虧本的買賣。
視線很快掃到底，他在自己名字的位置按下指印，電子指紋很快錄入了上去。
“我會努力工作的。”他說。
電梯門緩緩在他面前打開，他一腳踏進電梯，打算挂斷通訊，忽然想起以前雇主都挺喜歡某個稱呼的，他猶豫了一下，為了緩和氣氛，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補上那個稱呼：
“我會努力工作的，Bo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