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城區

下城區

秦予義熟谙機械警察的判定界限,只弄掉了伏爾特的幾顆牙。

機械警察很快因為傷情微弱,放過了秦予義。

中央庭院拉起了警戒線,機械警察開始打掃清理現場。

一列機械警察在一動不動的魁偶身邊圍成一圈兒,一群眼冒紅藍光的鐵皮調查着另一個報廢的鐵皮。

秦予義擡眼皮看了一眼封閉的駕駛艙,眼神中有些深意。

旁邊秦子鹦又哈欠連天,秦予義揉了揉他妹妹的頭,背對着秦子鹦蹲了下來。

秦子鹦立刻意會,趴上她哥的後背,兄妹倆遠離過來圍觀現場的人群,徒步回了家。

等秦予義回家洗掉污染液後,他換了身衣服,乘着夜深返回中央庭院。

機械警察連影兒都不見,只剩滿地狼藉。

夜風有點冷,周圍硝煙味沒散幹淨,秦予義穿了件帶兜衛衣,雙手抄兜,仰頭看魁偶。

大家夥腦袋歪向一邊,前板被劃了一長道觸目驚心的刀痕,能源核心的位置破了個大洞,邊緣還冒着黏膩腥臭的黑色污染液。

秦予義對這種污染并不陌生,自從種夢公司開發了夢阈作為提取能源的場所,這種物質就很常見。

尤其是他們城市管理很差勁的下城區。

種夢公司是這麽解釋的:它們是提取能量過程中産生的負面雜質。

在夢阈中,這種雜質往往表現為夢魇一樣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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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現實世界,它們則會變為這種惡心黏稠的實體。

目前人們對這種東西的了解有限,沒人知道污染物是否對人體有隐性傷害。

秦予義揣着兜,在冷風中縮着肩膀,圍魁偶轉了一圈兒,在機甲背後停下腳步。

他盯着魁偶頸椎,眼珠一錯不錯,慢慢蹙起眉。

之前打不開的駕駛艙,現在居然開着艙門?

他雙掌相對,手心搓暖了點,慢慢握上冰冷的維修梯扶杆,登上平臺,進到駕駛艙內部。

駕駛艙裏面像是被炮轟過一樣淩亂,天花頂板掉得東一塊西一塊,紅的黑的藍的連接線縱橫交錯,機甲可視窗和操作臺蒙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最凄涼的是駕駛艙正中間,體感平臺。

體感平臺是駕駛艙內最重要的裝置,只要駕駛員站上圓形黑色平臺,旁邊密封性很好的圓柱形複合玻璃通道就會立刻關閉,在操作間內釋放“循環氣體”。

無論是哪一種機型的機甲,要想實現機甲駕駛員與機甲連接,則必須通過“循環氣體”,建立神經回路,才能實現人與機械的同步。

然而魁偶現在的駕駛艙內部,圓柱形的玻璃通道上方已經斷裂,斜着倒塌向一旁。

合并戰争結束後,種夢公司開啓了夢能源的時代,機甲、紛争、炮火……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有人說過,機甲已死。

和平時代,不需要這種兇猛的武器,也不需要手沾血腥的機甲駕駛員。

寒風中,秦予義拉高了外套拉鏈,下半張臉藏在立起來的領子裏,看不清表情。

“嗚叽。”

一聲奇怪的動靜在這安靜的空間尤為突兀。

秦予義掃了一圈,視線最終定格在掉了塊鐵皮的操作臺角落縫隙。

他跨過擋在腳前的障礙,伸出長指,把那叽叽亂叫的小東西捉了出來。

入手光滑,關節靈活,腦袋上有兩只耳朵,腳下……是四個輪子。

“汪!”

小東西趴在地上,揚起腦袋沖秦予義叫了一聲,臉是扁的,電子屏,占據屏幕的是一張很萌的狗臉。

秦予義:“……”

他知道,每個機甲都會配備一個機甲助手。

從剛才與魁偶交手,他就發現了,魁偶的行動,是由高智能系統托管控制的。

他就是為了這個控制系統而來,打算把它帶回去看看。

只是他沒想到,魁偶的機甲助手,會是一只機械狗。

“汪嗚。”機械狗頭歪了歪,電子屏倏地一閃,狗臉消失,只剩一行紅色小字。

【電量不足】

僵了兩秒,秦予義嘆了口氣,彎下腰從破爛廢墟裏拎出機械狗,帶它回家充電。

折騰了一晚,秦予義勉強睡了兩小時,六點一到,他的生物鐘立刻激活,雙眼一睜,清醒過來。

家裏靜悄悄的。

秦子鹦還在她的房間睡覺。

秦予義開始了每日的例行動作:先拉開窗簾,對着外面灰撲撲的鋼筋水泥穹頂打了個哈欠,手臂舉過頭頂,拉伸了一下胳膊,衣擺随動作向上抽起,露出了一截有着結實的人魚線的腰腹。

随後轉身進了廚房,從冰箱裏拽出兩片吐司,丢進平底鍋裏,順手打着燃氣,又從一黑色塑料袋裏摸出楊姨送他的雞蛋,放水龍頭底下仔細洗幹淨。

聞見面包麥香氣,看見邊緣有點焦,他便取出長筷,夾起烤幹的面包裝進盤中。

與此同時,他左手順便提起油壺往鍋裏倒,平底鍋一刻都沒閑下來,一枚硬幣大小的油跡暈開往鍋邊緣鋪。面包落在盤中時,他已經單手打了雞蛋,蛋清裹着蛋黃滑下去,鍋裏瞬間響起滋滋的聲音。

兩片面包加煎雞蛋。

這是秦子鹦的早飯。

收拾完,順手将裝了早餐的盤子丢到餐桌上,他推開秦子鹦的卧室,叫她起床上學。

秦子鹦卧室窗簾拉了一半,她睡覺不老實,踢開被子,還在閉眼做夢,口中嘟囔着什麽。

早上七點整,下城區的街道會在這時統一亮燈,模拟白晝。

百褶窗簾只遮住了上半張窗戶,人造光線從下邊打進來,正好照在秦子鹦的臉上,她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強光這麽一照,眼還閉着,臉已經皺成了包子褶。

秦予義站在床邊看了一會。

他彎下腰,闖入窗外白光的照射範圍,那冷硬的光線遇上他的發絲,一瞬間柔軟了下來,讓他的頭發看上去不是純黑色。

額前垂落的發絲透出一點低飽和的灰褐。

他伸手,食指拇指合起來,溫和地垂眼,手上卻用力,狠捏了一把秦子鹦的鼻子。

“唔!”呼吸被掐住,秦子鹦瞬間睜開眼,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轉着。

“起來。”秦予義不漏痕跡松開手,“上學了。”

見人叫醒了,他打算離開,可收回手的時候,擦到了秦子鹦的嘴角,手上沾到了濕乎乎的口水。

“啧。”秦予義扯了扯嘴角,反手抹在秦子鹦的被面上。

“你幹嘛啊!”秦子鹦起床氣沒散,看見她哥嫌棄她口水,揚着大嗓門就嚷嚷起來。“把我被子都弄髒了。”

“你又不洗。”

“但我蓋啊!”

“你下次自己洗。”

“好狠心,白.嫖童工還不給錢。”

秦予義一聽,額角跳了跳。

這半句不離錢的財迷勁兒跟誰學的?

他想了想,走出去,把門掩上,打算讓秦子鹦換衣服。可還沒等他反手推門,一道灰影飛速從他腳邊竄了進去。

“哇,是小狗狗!”秦子鹦驚喜地喊出聲,“你終于撿好東西回來了。”

“汪汪!”

秦予義一回頭,只見機甲助手頂着個狗臉撲在秦子鹦懷裏蹭。那玩意兒的輪子踩在被面上,粉底白花被面上留了四條清晰的泥痕。

秦予義:“。”

他昨晚忘記給那機械狗擦輪子了。

十分鐘不到,秦子鹦收拾完自己,口裏嚷着上學來不及了,抓起桌上兩片夾雞蛋的面包就往屋外沖。

機甲助手充滿電,精神百倍,正蹲在玄關歡快地搖它那根天線尾巴。

秦子鹦甩掉拖鞋,趁着彎腰換鞋的空檔,一把撈起機甲助手。

“咱給它起個名字吧,我第一次養狗。”

“随便。”秦予義正在秦子鹦卧室拆她髒了的被套,一聽秦子鹦的話,擔心兒童教育做不到位,給人孩子造成認知偏差,又補了一句。

“這不是真狗。”

“我知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阿麗老師給我們放過活體寵物照片。”

“不過就算是機械的也挺稀罕。”秦子鹦樂得臉上開花,“我今天要帶它去學校,給那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看看。”

卧室裏浮塵亂飛,秦予義憋着氣沒說話。他獨自跟被套搏鬥了半天,都沒把被芯和被套扯開。

這一刻,他甚至在懷疑秦子鹦是什麽钛合金鑽頭轉世,睡個覺都能把被套裏的被芯扭成一股麻花。

等他好不容易抱着要洗的一坨布料走出卧室,秦子鹦已經抓着早餐夾着狗,砰一聲響,毛毛躁躁關了防盜門。

門口動靜響了沒兩步,又響起抱怨。

聽上去,像是秦子鹦咬了一大口早餐,嚼了兩下不滿意,聲音含糊。

“又不放鹽啊!”

路過廚房門口,看見臺面上的空鹽罐,才想起來忘記買鹽的秦予義:“……”

離八點還有四十多分鐘,出門還早,他決定把被套先洗了。

鑽進狹小的衛生間,他從盥洗池底下撈了個大盆,再拽過一根軟管,往裏面灌着冷水。

他蹲在盆旁邊,看水嘩嘩從管口沖出來,盆裏水位漸漸上漲。

冷水自帶的寒氣在從盆裏往上冒,撲在秦予義的臉上,涼得他兩邊顴骨有點發冷。

這時,他左腕上的通訊手環響了。他擰上水龍頭,看了一眼來訊人,接通,順手将浮起的被套往水裏按了按。

那邊背景聲很吵,他已經聽習慣了。

“老黎。”

叫了一聲對面人的名字,對方為了蓋過背景音,扯着嗓門大喊:

“你清理師資格證沒下來,光有通知書不行,人家要的是畢業生,最起碼還得有機甲駕駛證。不過,這年頭誰還考機甲啊,那玩意兒早淘汰了。”

“我知道了。”秦予義手上沒閑着,就着洗衣液,逮着髒污的地方一頓猛搓。

老黎還沒說完,他是中間人,跟秦予義很熟,這幾年沒少給他介紹活。

“上次說那事你到底幹不幹?就那個,種夢公司的,商覺。”通訊那頭,老黎似乎抽了口煙,彈了彈煙灰,補充道,“給個準信兒。”

“不要。”秦予義搓着沾了泥巴的被角,“麻煩。”

“嘶——”老黎又吸了口,聲音裏的惋惜藏都藏不住,“他太大方了,你真不再考慮考慮?要不是他點名要年輕的,都沒你什麽事,我早上了。”

“你僞造個年齡還來得及,反正你有門路。”

老黎嗤笑一聲:“在種夢公司面前搞這個,就是在關公面前舞大刀,自尋死路。”

秦予義沒說話,埋頭洗被單。

老黎那邊還在忽悠他接下通感委托:“說實話,你一男人,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跟人連通感又不是跟人領結婚證,幹嗎扭扭捏捏放不開?你想想,這連通感又妨礙不着手腳上的動作,說白了就當個線上兼|職,根本占用不了你多少時間。而且估計人家老板也是第一回找這種委托,根本不了解行情,一出手就是三千通用幣,不是按月啊,是計時,一個小時三千!”

“你不是缺錢嗎?”老黎誇張地吸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秦予義靜默了會兒。

一個小時三千通用幣,比他一天打工加起來的日結都要高三倍。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他幹咽了一口,手下洗被單的力道加大了幾分。

“我一會兒還得去爬手腳架砌牆,一直到十二點才會吃飯。中午休息時間,我要幹臨時維修,一點半回工地,下午五點騎車送同城。晚上八點得在查萊特夫人的超市卸貨,必須準時,一分鐘都不能耽擱。九點半,去楊氏砂鍋兼職炒飯,今晚十一點,得抽空跑腿替房東去收個房租。”

陳述完今天的行程,他頓了下:

“如果我接了他的委托,連接了通感,人家大老板整天跟着我打工,這合适嗎?”

“嘶——”老黎吸了口涼氣,“我覺得不成。”

“不成,不成不成……”老黎那邊一連說了好幾個否定詞,“你好歹有點追求行嗎?馬上都是大學生了,比這下城區的人高精尖了幾百倍,還做那低端業務,這不純屬浪費你的才能嗎?”

“你要是接下委托,直接讓老板規劃你的行程,沒準還能給你機會進種夢公司工作呢。”老黎給他畫着大餅,“這以後,直接人生贏家,一步到位!”

秦予義擰幹被套,站起來,對折兩下,抖展。

他有些不經意地問道:“這委托是面向全社會公開發起的?”

老黎一愣,沒反應過來秦予義問這話的意思,如實地回:“對啊。”

“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周?”

“是啊。”。

秦予義走到陽臺,把被單搭在衣架上,拽平,洗幹淨的被套看不出一絲褶皺。

他将字咬得極為緩慢,輕聲問道:“如果這活兒真那麽好,為什麽到現在還沒人接呢?”

老黎那邊沉默了片刻,一拍大腿,喃喃複述道:

“是啊……怎麽就沒人呢?”

成功把老黎的注意力帶跑偏,秦予義看了眼時間,按掉通訊手環。

“不聊了,走了。”

臨了出門,他提上門邊的随身大包,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雖然是租的房子,面積不大,年頭也久,粉刷的牆面微微發黃。但窗外亮堂的白光照進屋內,客廳的牆上貼着幾幅秦子鹦的蠟筆畫,玻璃茶幾面擱着幾支沒收回去筆尖的按動筆,家裏還有些許洗衣液幹淨的清香。

他轉身出門,垂眼看見手環,那條和老黎的通訊記錄,還在狹窄的屏幕上置着頂。

商覺那事報酬豐厚,硬說他不感興趣肯定是騙人的。

但是……

他回想着老黎口中的那句話——

接下委托後,他得讓對方規劃自己的行程。

秦予義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徹底斷掉了接下委托的想法。

他現在做的事打的工,都是自己決定的,主導權在他的手中。

他沒有必要為了錢,讓別人控制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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