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幻空城
幻空城
商覺給克隆體取了名字，姓秦，名予義。
擔心他以後會忘記，又用筆将名字寫在了他的衣領內側。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克隆體都很乖，不知道是不是有雛鳥情節，睜開眼後，克隆體一直都是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商覺在這種被展露出的信任中得到了很充實的滿足感。
既然要出逃，就得先定好落腳點。
商覺打算把秦予義藏到西B區新修好的地下城。
那裏沒有互聯網覆蓋，沒有監控，窩藏大量無身份的流民和罪犯，最混亂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執行能力很強，出逃計劃在他看見培養間那個研究“失敗品”時就誕生了。
當鏡子發現他已提前處理完了外來者，并且帶着“失敗品”和克隆體逃走的時候，他們已經沿着地下排水管道，抵達基地外的排污口。
出來後他們沒有立刻移動，反而躲在尚未竣工的人造河道，用河底的淤泥塗抹全身，降低體溫，減少身體散發出的熱量，以此來躲避熱成像的探測。
不知過了多久，等搜尋他們的機械和人都離開後，商覺把埋在淤泥裏的秦予義挖出來。
小克隆體身體冷得像塊冰，臉凍得發青，眼皮耷拉着毫無精神。
這種時候商覺這副生物機械身體的長處就體現出來了。
他背着秦予義一腳深一腳淺從淤泥裏爬上河堤，沿着開鑿出來的河道，一路向南走去。
這附近原本也是茂密的原始樹林，只是填埋工程進度很快，不過幾天這片樹林都被砍伐了個幹淨，成了待開發的荒地。公路離河道不遠，沒有叢林遮擋，路旁的碩大的公路牌就分外顯眼。
【歡迎來到林曼市】
商覺借着公路牌對面的射燈看清上面的字樣，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離。
如果今晚一直行進，日出前應該可以走到地下城的入口。
這時，他背上的克隆體掙紮了一下，似乎是想下來。
“你不冷了？”商覺問。
“嗯。”
商覺把他放了下來。
克隆體這副身體只有八歲，頭頂只剛剛到他下巴的位置，商覺将他從上看到下，最終視線落在克隆體沒有穿鞋的腳上。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鞋讓給了克隆體。
“穿着。”
“不。”秦予義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沒有。”
商覺聽見克隆體的回答，笑了下。
克隆體比商覺想象得還要聰慧，這才短短幾個小時，就已經能使用簡單的字節表達意思。
學習能力和效率跟機器差不多快。
說不定再過幾個小時，都可以掌握語法了。
“我這身體沒關系的，和你的不一樣，你要是被碎片劃傷皮膚的話，很麻煩，會感染。”
秦予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商覺的，他看不出區別，疑惑地側了下頭。
“一樣……要，一樣……”他皺眉。
商覺嘴邊噙着小幅度的笑，彎腰在他面前半蹲下來，捉住他滑得像游魚一樣冰冷的腳，為他穿上同樣沾着淤泥的鞋。
這時的天色已經完全暗成了一片灰黑，隐隐透着深暗的藍，濃郁的雲如同翻湧的厚浪，一層層壓在上空。
靜寂遼闊的荒野之中，由于光線昏暗，兩人在河堤邊的身影逐漸成了剪影，遠遠看去，一個半蹲，一個直立，就像是荒涼的平原上兩株突兀生長起來的，互相扶持的植被。
“那就一人一只吧。”
秦予義低頭，視線放到自己左腳上稍大的鞋子，又移到自己光着的右腳，看向商覺光着的左腳，還有穿着的一模一樣鞋子的右腳。
“心情變好了嗎？”商覺垂眸看着克隆體髒兮兮的臉，擡手替他擦了擦。
秦予義抿着嘴任由商覺替他擦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只是他穿鞋的那只腳，很輕快地翹了兩下腳尖。
“走吧。”商覺牽起秦予義的手，“天亮前我們得趕到地方。”
啪嗒。
話音剛落，天上落下了雨滴，砸在商覺的頭頂。
他忽然擡頭看向厚重的雲層，看了好長一會兒，眼底看不出情緒。
忽然手掌被握住的力道增強，打斷了他一直盯着天空的動作。他垂眸，原來是秦予義沒見過雨，一臉緊張地盯着烏雲，豎起耳朵警戒。
“沒關系，只是下雨了。”商覺也緊緊回握了秦予義的手。
潮濕的土腥氣從地面一陣陣翻滾上來，裹挾着濕冷的寒意，秦予義這副孩童的軀體最先耐不住寒，他嘴唇凍得烏紫，身體也不受控制抖了起來。
“看樣子這雨很快就會變大，只好改變路線了。”商覺拽着他的手加快腳步，雨粒像是從天邊傾斜而下的玻璃球，接二連三砸下來，“那邊有廢橋洞，我們先躲雨，這樣下去你會感冒的。”
等他們到了橋洞之下，雨水把好不容易幹結在皮膚上的淤泥又打濕了，皮膚上又黏又癢，寒意像是被悶在裏面，體溫像是開了閘口，不斷流逝。
秦予義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商覺讓秦予義靠在橋下幹燥的石柱臺子上，收集了一些還沒被雨水打濕的枯枝樹葉作可燃物，準備完畢後，從身上的背包裏取出他在基地裏某個辦公桌上順來的打火機，在石臺中央升火，供二人取暖。
天幕已經黑得透徹了，橋洞外瞬間挂了無數層雨簾，毫無人煙的暴雨曠野中，這點篝火是黑夜中唯一發光的紅色。
他們在喧鬧的雨夜裏，圍着篝火躲雨。
秦予義望着火發懵的時候，商覺從雙肩包裏取出一個抱着透明薄膜的肉團。
這立刻吸引了秦予義的注意。
“什麽，是什麽？”
商覺感受着掌下像心跳一樣微弱的力道，對秦予義說：“是一個籌碼，也是給你找的保命符。”
他把肉塊交到秦予義手上。
“害怕嗎？”
“不會。”秦予義好奇地戳了戳，“會動，它是活的。”
“嗯，它是實驗體，是另一個文明為了适應地球生存而創造出來的産物。”
“文明？适應地球生存？”涉及到意涵很深的詞，秦予義聽不懂了。
商覺思索了一會兒。
他需要一種簡單易懂的方式讓秦予義理解，考慮他這個年齡心智的接受能力，化繁為簡，化難為易。
忽然，他腦中迸出來之前馬人古牛說過的話。
創作嗎……
商覺眸光一閃。
他想到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喜歡童話。
在茫茫的雨聲中，商覺用還未變聲的清脆聲線，娓娓道來一個故事。
“如果沒有下雨的話，在這地方，你可以看見晴朗的夜空中，一條發光的銀河。”
“銀河？”秦予義複述道。
“沒錯，銀河裏都是星星。”
“我要給你講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從星星裏來的。”
秦予義好奇：“我們也生活在星星上嗎？”
“是的。”
“其他星星也有人住嗎？”
商覺微笑接過猩紅色的肉塊，對秦予義說：“有，有很多，非常多。”
得到肯定的答複，秦予義轉頭想要看看天，可橋洞外面只是密不透風的雨霧，他只好又看回商覺的臉，神情認真地聽了起來。
“銀河中有一個純白的城堡，城堡裏住着很多透明的精靈。它們很喜歡乘着城堡旅行，從一顆星星，飛到另一顆星星。”
“有一天，城堡來到了我們這裏，精靈們從上方俯瞰，發現這顆星星非常好看。這裏有很多它們需要的，一直在尋找的漂亮鑽石，精靈們歡欣鼓舞地打算定居在這裏。”
“可直到它們下來後才發現，這顆星星已經居住着農夫一家人。而且對精靈來說，雖然這顆星星上有很多它們竭力尋找的鑽石，但也有很多污染，這種污染是精靈畏懼的致命毒藥。”
“所以精靈們想了個辦法，它們把城堡藏了起來，再派出最可憐最弱小的精靈造訪這裏。熱情好客的農夫一家見狀，豐富的同情心讓他們很快收留了這個可憐的過路小精靈。”
“精靈們順理成章住進了這裏，它們先打探了農夫家裏的情況。”
“它們發現，農夫一家住的是簡陋的草棚，使用的也只是一些低級的農具，和擁有會飛的城堡的精靈相比，他們之間有着非常大的差距。”
“精靈們一改可憐兮兮的模樣，用強悍的魔法，很輕松就制服了農夫一家。農夫弄丢了他們的星星，農夫的妻子在鬥争中，被精靈們殺掉了，農夫則被綁到了城堡上。鑽開了大腦，被制作成用魔法控制的傀儡。”
“萬幸的是，精靈不能霸占這顆星星，因為它們無法适應這裏的污染，無法長時間留在這裏。”
“所以它們為了真正得到這顆星星和星星上的鑽石，留下了農夫的子女們。”
“它們鑽開囚在城堡裏的農夫的腦袋，把他變成自己的傳話筒。并且制定了一個計劃，控制了子女中的弟弟妹妹，用魔法給他們洗去記憶，把他們變成和精靈利益一致的傀儡。”
“随後，精靈威脅其他記得真相的哥哥姐姐，命令他們必須大口大口吃掉星星上的污染，不吃完的話，就會把作為人質的弟弟妹妹們都殺掉。”
聽到這裏，秦予義睜着黑溜溜的眼睛，臉上滿是揪心：“然後呢？”
商覺頓了頓，挑起兩邊嘴角，彎起一個稍顯苦澀的微笑：“然後哥哥姐姐為了其他兄弟姐妹們能活下去，只好照做。”
“之後呢？”
商覺感覺到手中實驗體動彈的振幅發生了變化，他低頭，在微弱的火光照明裏，發現不知何時實驗體的表皮變得透明了幾許，多了似乎是聽覺器官的東西，透明薄膜裏還有一顆很小的心髒。
商覺松了口氣，輕輕把實驗體放回包中，沖秦予義搖頭。
“故事就到這裏，最後的結果如何，我也不知道。”
秦予義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沮喪。
“是啊，應該要想辦法掙脫困境的。”看出秦予義不滿，商覺指了指自己的大腦，“那個城堡一直漂浮在星星的上空，無所不知，所有發生在星星裏的事，都逃不過它們的眼睛。”
“被迫吞吃污染的子女們，要反抗的話，那個計劃得絕對完整，絕對可行，極盡隐蔽才行。”
“你說要怎麽做呢？”商覺反問秦予義，“我想過許多方案，但最後都因為各種條件缺失，否決了。”
秦予義想了很久，稍顯天真的聲音問：“精靈最怕污染，用污染打它們不行嗎？”
商覺不知想到什麽，嘆了口氣，但還是微笑着鼓勵秦予義繼續說下去：“那麽怎麽利用污染呢？”
“先吃掉污染，吃得幹幹淨淨的，讓精靈們都來到幹淨的星星上。”秦予義在自己薄薄的身前，張開雙臂揮舞比劃着，“然後哥哥姐姐們的肚皮撐得很大很大，比精靈的城堡還要大，比整個星星還要大！”
“再偷偷把城堡開跑，讓精靈們沒辦法離開星星。”秦予義很快翻身站起來，雙手高舉過頭頂，“最後……砰！肚皮爆炸了，污染跑出來了，跑得到處都是，把星星上的精靈們都毒死了。這樣，精靈就再也不會欺負弟弟妹妹們了。”
商覺靜靜聽完，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秦予義慢慢收回舉酸了的雙手，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擡頭。
結果卻看見了一張笑着流淚的臉。
“是啊，你說的沒錯。”
“這是可行性最高的方案了。”
商覺說着，靠了過來，冰涼的手指勾起秦予義的小指。
“我們……一起努力……”
“就用這個做童話的結局，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