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岫玉

李岫玉

第二十六章

鄭泠站在桌前給魏缙布菜,他吃的慢條斯理,看着好像并不太餓。

只是苦了她,早上只喝了壹萬粥,忙忙碌碌做了半日的苦力,早就饑腸辘辘。此刻看着滿桌佳肴,聞到飯菜的香,腹中五髒廟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響動。

魏缙微微蹙眉,剛要開口大發慈悲叫她一塊坐下吃,誰料鄭泠就搶先跪地認錯:“奴婢該死,請相爺責罰。”

飯前還和他頂嘴的人,忽然就轉了性子,如此卑躬屈膝。

這樣的她,讓魏缙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他瞬間沒了胃口,筷子一放,繼續挑她的錯:“渾身泥土味熏得我吃不下,你下去,不必伺候。”

鄭泠一喜,不用近身伺候,這等事簡直不要太好。

心中雖然如此想,但她臉上卻表露出一絲被罵的哀婉,立刻紅了眼,低着頭稱是。

她連忙起身,轉身離去。

魏缙見她走的風風火火,不知為何,總覺得她的腳步,有些雀躍。

*

鄭泠回到了下人用餐的地方,衆人吃得差不多了,裝米飯的木桶空了,桌上的菜也都空了,她只在盆中薅到一個多餘的饅頭。

她餓的有些頭暈,趕緊抓在手裏大口咬了一口,吞咽下去。

饅頭很幹,很容易就堵在了喉嚨,鄭泠放下那半個饅頭去倒水喝,一回來,那半塊饅頭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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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吃下去的半個饅頭,不足以飽腹,還不知道下午要做些什麽苦力,吃不飽那能行。她幾乎沒有猶豫,蹲下撿起地上的那半塊饅頭,坐回原來的位置。

坐在她旁邊的人,見她撕掉外面沾了灰塵的地方,繼續送入口中,一點點吃掉,不由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張了張口:“你、你好歹是個通房丫鬟,你方才向相爺撒個嬌,就算不能同他一起吃飯,好歹也能用他剩下的,何苦來跟我們這些下人吃粗茶淡飯。”

鄭泠吃完了,拍了拍手,“求來的嗟來之食,哪有靠自己勞動掙來的好吃。對了,我下午有什麽活?”

“下午的事情,落英姐姐暫時沒吩咐,應該到時候會通知你吧。”

竟然能有一點空閑,這是鄭泠沒想到的。

只是一閑下來,她就覺得渾身都在發癢,上午的苦力讓她出了一身汗,粘膩在身上,沾了很多灰塵。

她十分想打點水擦一擦身子。

人都走到井邊上了,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落腳的房間,不知道該去哪才能洗澡。

于是她去找早上給她喝藥,發任務的侍女,問自己住哪。

對方直接告訴她:“相爺吩咐了,你是通房丫鬟,沒有自己的房間,也不必和其他丫鬟擠在大間住。你就在相爺的屋子伺候他的起居,如若夜間不必你伺候,你在外間屋子的矮櫃裏拿出被褥,打個地鋪睡在地上守夜便是了。”

鄭泠吸了一口氣,這委實讓她很是意外。

她好歹以為,自己至少可以擁有一個獨立的小卧室,能夠用在她完成任務之後,有一個能夠好好休息的地方。

卻沒想到,這魏賊待她如此苛刻,連這一點都成了奢侈。

換而言之,她每天都只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歇息,與他朝夕相處。

這樣一想,鄭泠就有些反胃。

她垮着臉問:“落英姐姐,我住外間守夜,那我日常洗漱沐浴應當在哪?”

她是真不知道這個,畢竟曾經在鄭家,貼身大丫鬟們都有自己獨立的屋子,下面的粗使丫鬟平日裏也近不了她的跟前,與她沒有交集,她并不清楚她們的日常起居應該是怎樣的。

落英給了她一套幹淨的洗漱用具,帶着她去了後院下人專用的澡堂子。

到了才知道,所謂的澡堂子,其實就是在後面雜物間的隔壁,開辟出來的一個小空間,裏面只有一只大浴桶。

鄭泠見了這個浴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這不會是大家一起使用的吧?”

“自然。誰用過之後,再自己清理幹淨了便是。”

她的頭皮有些發麻,“應該不是男女一起用的吧?”

“那倒不是,這個是我們丫鬟使用的。”

鄭泠略微松了一口氣,那點惡心感下去了一點,還好還好,至少不是男女混浴。

她問落英借了一身衣裳,對方沒多問,友好地帶她去屋中拿了一套。

鄭泠笑着捧着這套幹淨的衣裳,感激不盡:“等我領到月祿了,一定還你一套新的。”

半天相處,落英見她性情挺好,沒有過一句抱怨。笑臉上的梨渦看着也十分有感染力,叫人不自覺就想跟着她一起笑。有些不太忍心地告訴她:“鄭姑娘,相爺說了,你沒有月祿。”

鄭泠的笑容瞬間凝固,眉眼間的生機勃勃,黯然失色。

她将手中衣物送還給落英,“這樣子啊,那我還不起,就不借了,多謝你。”

落英推了推,笑道:“沒事,正好前段時間我胖了一些,如今已經穿不下了,放着也可惜,就送你了。”

鄭泠點點頭,順勢收下。

轉身離開之際,她再也忍不住眼睛的酸澀,一顆淚滴,落在手中捧着的這套衣物上。

*

鄭泠來來回回打了幾桶井水,将那個衆人共用的浴桶清洗了一遍,再悉數舀出污水,提出去倒掉。

之後,她再次打來清水,剛要倒入浴桶中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假如現在洗澡,下午指不定又得幹苦力幹出一身汗,晚上還得再洗一次澡。

可她只有身上一套衣物,手上一套剛剛得來的衣物,這樣拮據的現狀,根本不夠她妄想過上從前那種‘奢靡’的日常習慣。

她思量片刻,只倒水入銅盆,關上無門,解下外衣,用布巾沾水,擰幹擦了擦身子。

擦完全身,鄭泠剛在穿衣,門外就響起來敲門的聲音,吓得她趕緊系好衣帶,穿戴整齊了才開門。

只見落英一臉焦急站在門外,拉着她就往外走:“快去花廳伺候,相爺找你。”

鄭泠跟着她的步伐,很是疑惑:“可是有誰來了?白天也要我前去伺候?”

“別問這麽多,你去了後只需聽令行事。”

臨進花廳,落英從路上攔截了一個端糕點的小丫鬟,将她手中的托盤交到鄭泠手中,從門外,将她也推了進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踏入此間,鄭泠就察覺到幾道目光,齊刷刷聚在自己身上。

她端着糕點,跟在前面的丫鬟身後,垂眸向前走去。

廳中一共三人,上首一人,左右兩側各一人。

然而首座坐着的,并不是魏缙這個東道主,他坐在左側。

可見上面那人,來頭不小。

她先在首位前的桌案上放下一碟糕點,退後之際,微微擡眼看了一下。

赫然發現這人,是昨夜慶功宴上見過的雍王李岱。

鄭泠不動聲色,托着托盤将第二碟糕點,送在右側桌案的客人面前。

這是位穿着圓領袍的女郎,雖着男裝,戴着胡帽,但唇紅齒白,面如芙蓉,耳垂上還有耳洞,一看就是女郎。

很巧的,她也在看她。

許是看見了鄭泠頸下的一片吻痕,那女郎看她的眼神十分震驚,又轉為微微的輕蔑之色。

“可算見到你了,”與鄭泠四目相接,她笑了一下:“你就是缙哥哥昨夜帶回來的教坊司舞姬吧,果然是國色天香,難怪能讓缙哥哥見一眼,就将你帶走金屋藏嬌……聽聞你柘枝舞跳得極好,可惜我昨夜不在,沒有眼福,不如你在這裏跳給我看吧。”

鄭泠端着托盤,垂下眼睫,跪于桌前擺放好上面的茶點,沒有應答。

對面的魏缙放下茶盞,微微一笑,替她婉拒了:“公主恕罪,她昨夜随我回來,路上遇刺,受到了驚吓,今日跳不了舞了。泠娘,還不給公主斟茶謝罪。”

“是。”鄭泠依言,跪着給面前的公主斟了一盞熱茶,雙手捧杯敬上,“望公主恕罪。”

她在思索這位公主的來歷,李叡并無子女,這位公主只能是李岱的親妹妹,李叡的親侄女——李岫玉。

果然,下一刻,她就聽見那公主自稱‘岫玉’:“缙哥哥這般護着她,不知道的還以為岫玉要吃了她。”

李岫玉擡頭看向對面的魏缙,嗔聲輕嘆一聲,“也罷,既然如此,看在缙哥哥的面子上,我就受了她的這杯茶。”

說罷,李岫玉伸手去接茶杯。

那茶十分的熱,鄭泠捧在手中,都覺得有些燙手。見此,便提醒她:“公主請小心,切莫燙到玉體。”

李岫玉笑應了一聲好,繼續去接,剛剛握起不過一瞬,她就皺着眉松開了手:“好燙、好燙。”

無支撐的茶杯于空中瞬間跌落,并着杯中的熱水,猝不及防砸在了鄭泠的身上。

滾燙的水就這樣順着她的胸口淌下,一下子燙紅了外面的肌膚。

她顧不上胸前肌膚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跪伏在地:“燙到了公主,奴婢有罪,奴婢該死!”

李岫玉手指摸在耳朵上,眼角紅了一片,關切道:“我沒事,不怪你,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鄭泠忍痛接話:“多謝公主關心,奴婢皮糙肉厚,并無大礙。”

魏缙的視角,剛才的一切,他都只看到鄭泠的一個背影,看不見她們之間的過程。

見到鄭泠燙傷自己,他微微皺眉,起身上前,呵斥鄭泠:“笨手笨腳,還不下去。”

得了此話,鄭泠麻溜起身滾蛋:“奴婢告退。”

她轉身朝門外走去,聽到魏缙對李岫玉道歉:“公主有沒有事?府上丫鬟粗手粗腳,沖撞了公主,臣替她向公主賠禮道歉。”

接着是李岫玉在替自己說好話的聲音:“缙哥哥,你千萬不要怪她,她也是無心之失,要怪就怪我不好,都怪我沒拿穩杯子……”

出了大廳,鄭泠再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在清涼的風中,她火辣辣的肌膚,稍微好受了一點。

可是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這身衣裳濕了,她卻沒有能再更換的幹淨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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