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為什麽

為什麽

第四十一章

“這樣吧,既然你說你吃不得桃子,那不如今日吃上一口,讓我看看到底是怎麽個不能吃?看過之後,也就記得了。”

夏昭用着溫和的語氣,談笑風生逼鄭泠吃桃子。

起初,李岫玉以為她與鄭泠曾是關系好的故交,見事态發展到這裏,便知未必如此,于是連忙打圓場:“嫂嫂,龍舟競渡快開始了,還得同你一起鳴鼓開步呢。”

夏昭美麗的杏眼盯着鄭泠,笑眯眯道:“阿泠識大體,只是吃口桃子的功夫,定然不會耽誤龍舟競渡,是不是?”

言下之意,若鄭泠不吃桃子,這龍舟競渡就不會開始,影響了今日的節日佳宴,就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衆人跟着夏昭的視線,也都注目着鄭泠。

她們都不懂,不就是吃口桃子的事,王妃賞賜,那是殊榮,她何必惺惺作态,要拂了王妃的盛情,令她面上過不去?遂不免在心中責備鄭泠的不懂事。

見自己一下子成了焦點,鄭泠自知騎虎難下,今日她不吃,不僅明面上得罪了雍王妃,也就此毀了公主這頓宴席。

只是……她不明白,夏昭究竟是真的忘了自己吃桃子會起疹子,渾身發癢;還是她當真就這麽讨厭她?

這讨厭與斷交,在當年來得毫無征兆,讓她猝不及防,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因為兩人都年幼喪母之故,在她的朋友之中,與夏昭最合得來;唯一真正交心之人,多年來只有夏昭一個。

即便有時候幾年才能見一次,但她們之間書信不斷,無所不談。

直至三年前,夏昭忽然斷了與她的往來,她寄過去的信箋,如泥牛入海,得不到半點回應。

七年金蘭情誼,忽然斷裂,她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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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來赴宴的目的,本就是想着若能見到夏昭,必要當面問她一句‘究竟為何’?

思及此,鄭泠對着夏昭道:“臣婦吃了桃子,可否問王妃一個問題?”

聞言,夏昭一怔,不知她想幹什麽,盯着她半晌後,還是點了點頭,“吃完一個,容許你問。”

“謝王妃。”鄭泠毫不猶豫拿起一個粉嘟嘟的蜜桃,送到嘴邊,張口咬開。

香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迸裂,果肉在唇齒間咀嚼。于常人是味甘鮮甜的水果,于她而言卻無異于砒霜,才咬了一口,她就已經感受到嘴唇在微微發麻。

鄭泠艱難地吞咽下去,繼續啃食桃肉,一點點吃下。

夏昭見她眉頭都不帶皺,仿若無事的樣子,腦中浮現出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年夏,她随父親進京述職,依舊被鄭泠接到她家下榻,與她為伴。

白日閑來無事,鄭泠為她作畫,為她制香,也教她一起制作蘇山。

她喜食桃子,故而在蘇山之中加上了切碎的桃肉,做好之後,捧到鄭泠面前,請她品嘗。

鄭泠不知裏面有桃肉,食用之後,當下就起了一臉疹子,又紅又腫,甚至一度昏迷。

找來大夫看過,才知她吃不得桃子,也所幸蘇山之上,桃肉不多,才不至于晾成更嚴重的事态。

彼時鄭泠醒來,夏昭自責到落淚:“阿泠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吃不得桃子,都是我的錯,險些害死了你。”

鄭泠并無任何責怪,反而寬慰她:“不怪你昭昭,你又不知道這個,要怪也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

“阿泠從今往後,我記住了,你吃不得桃子。”

*

夏昭冷眼看着鄭泠臉上慢慢顯現的紅疹,一絲報複的快感浮上心頭。

但也僅是一瞬,一閃即逝。

一次的折磨不算什麽,來日方長才足夠洩憤。

就這樣弄死她了,反而得不償失。

她張口制止住了吃掉半個桃子的鄭泠,“夠了,別吃了。”

鄭泠暈乎乎的,依稀聽到了什麽人好像在與她說話,但說了什麽卻是聽不清楚。

她知道自己很難受,但記得只要自己吃完這個桃子,就能問夏昭為什麽。

她并未停下啃食,腫脹的唇,依舊用力咬着桃肉。

身旁的落英看出她的不對勁,連忙拉上她的手臂,從她手中奪過那半個桃子,輕聲道:“王妃讓您無需再吃了。”

鄭泠疑惑地看着落英,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她所說的話。

随後她轉頭望向夏昭,卻只看見一個朦朦胧胧的虛影:“昭昭,為什麽?”

夏昭見她瞳孔渙散,聚不起一絲焦距,袖中的手指不由捏緊,連忙喚人:“快傳太醫。”

鄭泠不明白她為何還是不回答自己,正想上前再問。

只是她剛邁出一步,就感渾身無力,倏然倒了下去。

*

兩名宮婢,領着一名太醫在太液池旁,向着水榭的方向狂奔。

太液池畔一座名為‘摘星閣’的高閣之上,立着兩道人影,正憑欄遠眺,遙望池水之上的龍舟。

着玄色九龍袍,背負雙手的男子,率先注意到樓下這拔足狂奔的一幕,微微挑眉。

旁邊的權碧落,察覺到他的注意力,連忙讓人下去打聽這是出了什麽事。

不一會兒,宮人回來禀告:“啓禀陛下娘娘,水榭那邊有人吃了顆桃子昏迷暈倒,是以雍王妃這才請了太醫前去看診。”

李叡聽到吃桃子昏迷,神色微變,不由皺眉。

記憶之中,也曾有一個人,也是吃不得桃子,從前偶然一次誤食,險些要了她半條命……

權碧落看着李叡的神情,以為他不悅宮中之人不守規矩,于是禦下交代道,“你去讓他們注意點儀态,天子駕前,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李叡卻是擡手道:“無礙,既然昏迷暈倒,想是人命攸關之事,別耽擱了診治的時辰。”

權碧落福了福身:“陛下仁慈寬厚,臣妾代他們謝過陛下。”

李叡轉身回到閣中,不明所以地一笑:“你倒是貫會察顏觀色,巧言令色。”

察顏觀色這個形容,權碧落從前常聽李環這樣誇她,自然而然地,她以為李叡也是這樣意思,便回道:“陛下謬贊,臣妾愧不敢當。”

李叡坐在龍榻上,笑意更深了:“我們中原有句古話叫做‘巧言令色鮮矣仁’【1】,這并非什麽褒義之言。看來你到中原這麽些年,還是沒有參透中原文化。”

權碧落對這話一知半解,但聽這話,也能猜到這多半不是什麽好話。于是恭敬道:“臣妾愚昧,請陛下指教。”

李叡朝她招手:“碧落,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權碧落上前,跪坐在他腿邊,纖纖玉指撫上他的腿:“臣妾是個女人。”

這一回,李叡默許她的親近,捏住她的下巴,緩緩道:“女人也分很多種,有的深明大義,心懷天下;有的有勇有謀,才智無雙;有的野心勃勃,權欲滔天;有的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你是哪種?”

被遏住下颌,不知為何權碧落有些恐懼李叡。

眼前這人,不是仁厚單純的李環,也不是重色輕國的李慜,而是竊國成王,從不近女色的鐵血霸主。

她也望着他的眼睛,閃爍着秋水般的眼眸,柔弱開口:“臣妾都不是,臣妾只是個蒲草似的女子,只懂得緊緊依附能為臣妾撐腰的磐石。”

說罷,她大着膽子,手指一路向上,滑動到他的腰間,去勾那腰間玉帶:“‘君當若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2】……’臣妾鬥膽,還請陛下垂憐,讓臣妾做個真正的女人。”

李叡手指聚力,在她下颌上掐出一道紅痕,冷笑:“鬥膽……外界都在傳,說朕之所以無妻無妾,無兒無女,是因朕不能人道,你還敢在朕面前提這要求,确實是鬥膽。”

權碧落瞳孔一縮,這些傳言,她自然也聽過。

但既然李叡封她為昭儀,其目的不論是為了籠絡住她背後的新羅國,還是需要她這個前朝妖妃的名義,她都想博一次,真正成為這後宮之主。

這樣,她才能有更大的機會,日後為新羅國謀福祉。

權碧落洩下兩行清淚,“陛下……陛下恕罪……臣妾只是仰慕陛下,想和您永遠在一起……”

美人泣淚,滾燙的淚珠滴在李叡手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将人一把拉入懷中,寬大的手掌握在她的腰間,在她耳畔低聲道:“好好伺候。”

*

鄭泠覺得臉上很癢,不由伸手去抓,但她總是碰不到自己的臉,一靠近,就立刻被人攔住她的手。

這讓她很生氣,只是抓個癢而已,自己還做不得主了?

她氣呼呼地罵了一句:“放肆!誰敢攔着本郡主抓癢?”

接着是一陣安靜,安靜過後,她聽到有人嗤笑:“做什麽春秋大夢,還拿自己當郡主呢?”

聽了這話,鄭泠腦中突然湧入一陣陣的片段,王朝傾覆,趙李代豫,鄭氏傾塌。

這些記憶讓她很是痛苦,是啊,她只是個茍且活命的前朝餘孽,哪裏還是什麽郡主?

腦子清明過來,鄭泠也随之醒轉。

她睜眼就看見衣飾華麗的女子,站在床前,幽幽盯着她看,時常含笑的臉上,帶着又譏又諷的蔑笑:“醒了就沒事了,我就說你命硬,前朝亡國都沒讓你死,哪能因區區半個桃子,就讓你撒手人寰。”

說罷,夏昭一甩袖轉身。

鄭泠無視那話中的刺,喊住轉身要走的人:“昭昭……你還欠我一個問題。”

夏昭停住步伐,轉身瞪她,警告道:“鄭泠,誰給你的膽?宮中禁地,還請喚本王妃一聲雍王妃,以免壞了規矩。”

“是,雍王妃請留步,您還欠我一個問題。”

夏昭不知她到底在執着什麽問題,不耐道:“說。”

她坐起身,看着她認真問:“當年,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與我斷交?”

聽了這個問題,夏昭勃然大怒:“鄭泠!你不知道!?你是有什麽臉來問我這個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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