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谷派
鬼谷派
第五十一章
鄭泠從藏經閣跑了出去,外面下着雨,一片漆黑,她看不太清楚,在雨中摔倒,又爬起來,摔倒,又爬起來……
慧真不知道被他們帶去了哪裏,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跑去哪裏。
但是自己剛剛從魏缙手中跑了出來,她又覺得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大雨打在她的身上,臉上,她笑着笑着,忽然淚流滿面。
好難哦。
只是今夜之後,魏缙就不會再懷疑她了吧。
她現在是一名叫‘清規’的女尼,而且剛剛,他應該看見了,她的鎖骨中央,并沒有那顆朱砂痣。
那是鄭泠才有的胎記。
鄭泠在雨中淋了一會兒,神思越發清明,她憑借着對護國寺的了解,一路跌跌撞撞,摸索到了文殊殿。
她躲在香案之下,蜷縮着身軀,聽着外面的雨聲,等待這一夜過去。
*
翌日清晨,灑掃的小和尚,不慎撞到香案上的簽筒,一支簽子咕嚕墜地,掉進了香案桌布之內。
小和尚趴在地上,掀起桌布撿簽子,就看見抱膝睡着的一個女尼。
他吓了一跳,不知她臉上怎麽奇奇怪怪的,好像被水泡了很久,臉都有些像泡發的饅頭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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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第二眼,他才看出來她是清規。遂連忙搖醒了那不知何故,睡在香案之下的人:“醒醒,你不是在藏經閣供奉的嗎?怎麽跑到這裏來睡了?仔細教監寺師叔看見,不然定要記你大過。”
鄭泠迷迷糊糊睜開眼,第一反應以為自己又被逮住,立即連滾帶爬從裏面出來,撒腿就跑。
小和尚不明所以,撿起那枚簽子,看了看上面的內容,只見上面寫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喲,還是個好兆頭,”他摸了摸腦袋,看着那尊慈悲的文殊菩薩像,喃喃自語:“不過,菩薩啊,請告訴弟子,這算是我的簽,還是清規的簽?”
他想了想,應該是清規的吧,畢竟這支簽剛剛是掉在她的腳邊。
小和尚看了看左右,見沒人,便将簽子放回簽筒,再捧着簽筒跪在佛像前,虔誠許願求簽。
*
鄭泠邊摸着自己的臉,一路躲躲藏藏。
臉上的東西,經過昨夜的淋雨,又癢又火辣辣的,已經有些膨脹的發爛,就要脫落了。以及被衣襟裹住的肩頸,上面這層東西,又悶又熱,粘膩的很。
她得盡快回到藏經閣找到慧真,卸掉這些破損的,再重修易容一次。
但是她又害怕,怕魏缙還在那裏守株待兔,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重回虎口了。
可是她必須去看一看。
她如同做賊一樣,從山間小道,提心吊膽地往藏經閣去,遇到人也不敢對視不敢打招呼。
待終于到了藏經閣前,她躲在大香樟樹後觀望了一陣子,整個藏經閣靜悄悄的,确定沒見到什麽護衛之類的,她才放心地走了進去。
進去後沒看見什麽人,她微微松了口氣,直奔禪房。
如她所願,慧真安然無恙地在這裏打坐。
到聽到開門的聲音,慧真也睜開了眼,見到是她,有些驚喜:“我擔心了你一夜,怎麽樣,有沒有被發現?”
鄭泠關上門,癱軟地靠在門上搖頭:“應該沒有,若是被發現了,我現在哪裏還能出現在這裏。”
慧真上前扶住她:“也是,今晨一大早,魏缙就離開了。我還以為,你被他一同帶走了。”
“沒有,昨夜他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于是我跑了,躲了起來,”她歉疚道,“師太,對不起。就是可惜了這張‘人/皮/面具’,昨夜我淋了雨,好像泡壞了。要勞煩您再為我妙手易容一次了。”
慧真摸到她濕漉漉的衣裳,找了一身幹淨的僧袍給她,“你先密室去把濕衣換了,我準備一些東西,給你把面具摘了,記住,不可以自己徒手撕。”
“好。”
鄭泠挪開那張蒲團,現出一個可掀開的蓋板,她打開蓋板,捧着衣物下了密室。
她脫下身上的濕衣,又解下纏繞在手臂,腿上,腰腹間的一圈圈布條。
為了讓體型看起來比‘鄭泠’壯一些,夏天炎熱,無法在裏面多穿衣物,來達到視覺效果,她只能在身上到處纏布條“增肥”。
解下這些之後,她不由看着鏡子裏自己的上半身,只見平齊着胸口的地方,一圈疤痕一樣的細小凸起。
疤痕之下的肌膚偏白,疤痕之上的肩頸,到整個頭部的膚質偏蠟黃。
她摸了摸肩部和脖子上的肌膚,感慨這層東西真的很逼真,如同人體的皮膚一樣細膩光滑。
起初她還以為,這東西真的是‘人/皮’,還傻乎乎地問了慧真。
慧真告訴她不是,只是用秘法制作出來的仿真膚感皮具。
也正因如此,才能騙到魏缙。
想到這裏,她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幸好昨夜魏缙還有一點點人性,不至于太瘋癫……要是他再往下拉一點她的衣襟,就能立刻發現胸口處的這個異樣。
鄭泠穿上幹淨的衣衫,等着慧真下來。
這套僧袍也有着極其濃郁的檀香氣息,像是被這座佛寺蓋上了烙印,一穿上,連身上都是與其他僧尼別無二致的,在長期參禪禮佛的熏陶之下,而沾染的佛氣,再無一絲她從前的氣味。
多虧了慧真思慮周全,給她易容,又不單是更改面容五官,其餘種種細枝末節,也都幫她掩蓋的恰到好處。
*
不多時,慧真捧着一托盤的瓶瓶罐罐,和一盆水下來,“你坐着,摘下來時會有些許的刺痛,不用擔心。”
“嗯,你動手吧。”鄭泠解開衣裳,裹于那圈‘疤痕’之下。
慧真将東西放置在石案上,站在她身前,先用毛巾沾濕溫水給她敷頭,敷臉,敷脖子,敷肩,敷胸口,敷了片刻之後,用特質的藥水,擦在胸前的那圈‘疤痕’上。
坐着無聊,過程頗久,鄭泠忍不住問出了之前就想問的疑問:“師太怎麽會的易容術?”
十幾年來,從來沒人問過慧真這個,也無人記得她會這個。
安陽公主去世之後,她出家于此,改名換姓,一身技藝也草草隐藏。
慧真忽然有些懷念過去,也就告訴了她:“祖傳的。祖上曾是‘鬼谷天支奇士’,善易容,擅僞裝。”
鄭泠有些驚訝:“原來世上真的有鬼谷?我還以為這只是個坊間傳聞。”
傳聞中,鬼谷派盡是能人異士,曉奇門遁甲,擅兵法韬略,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
她在不少話本中,就看到過這樣神奇的存在。
如今聽聞眼前之人,祖上就出自鬼谷,鄭泠心中說不出的激動。
“有,鬼谷一派至今一千多年了,有史可循的,一共七位鬼谷子。其中一位,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第一個大一統帝國-趙朝的孝文皇帝-趙柔嘉。”慧真難得笑了笑:“也許你不知,我并非出自宮廷的女官,而是出身三教九流;當年為何能成為你娘身邊的人,靠得就這門世無其二的易容之術。”
她一邊給鄭泠卸下這層‘皮’,一邊告訴她:“安陽公主心藏韬略,府上門客三千,當年她一直堅信世上有‘鬼谷一派’,便在天下廣發英雄帖,招賢納士。像我這樣的帶奇擠入門的,還有八人。”
這還是鄭泠第一次聽慧真說起自己的母親,說得還是她此前沒有聽過的新鮮事。
她由衷地敬佩自己的母親。
“另外八人呢?”
“安陽公主故去之後,三人入朝為官,兩人告老還鄉,兩人下落不明。”
“還有一個人如何了?”
慧真頓了頓,淡淡開口:“立場不同,他早就當了叛徒。”
其餘幾人,鄭泠倒是興趣不大,她畢竟也沒見過,只是她還有一點不明白,“那你,有這樣一身好本領,為何會選擇在此地落發出家?”
說話的空隙,慧真已經揭開了那層覆蓋在鄭泠胸口處的‘皮’,她隐晦一笑:“冥冥之中的天意。好了,接下來,要全部撕開了,會有一點點撕扯的痛,但不會傷及你本體的皮膚。”
鄭泠還想說些什麽,但感胸前、肩頸一痛。
她聽得慧真道:“閉眼。”
鄭泠依言閉眼,她沒看到,在鏡中,她如同畫皮一樣,慧真将整張巨大的‘皮’具,一路向上撕開,露出少女本來的肌膚。
瑩白的膚質,精致的鎖骨,紅潤的朱砂痣,細長如玉的脖頸,和屬于她的五官面貌,以及一頭藏在那連套皮具之下的長發。
痛感過後,鄭泠只覺得上半身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舒坦極了。
她睜開眼,看見自己的樣貌完好無損地展現出來,接着是慧真用清水為她淨臉淨身,完畢之後,給她拉好衣裳,系好衣帶。
鄭泠頗為疑惑:“不是要重新套上去易容嗎?”
慧真朝她柔和一笑:“不用了,密道口在今晨挖開了,你即刻就走。”
說罷,她俯身探手于石案下,打開了一個細小的機括,只見密室中的一堵牆,朝着一邊挪開,現出一個隐秘的入口。
她牽着鄭泠到入口,從石案上拿了一根蠟燭,在袖中遞出一個火折子交給她:“你要自己一個人走,一直走到那個出入口,會有人在那裏接應你。”
鄭泠驚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慧真搖頭:“魏缙已經盯上我了,我若離開,不就是告訴他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密室,再發現這個密道,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只要我還在這裏,他沒有證據,就不能再胡來搜查,才能為你贏得離開的時間。”
鄭泠擔憂地望着她:“那我走了,‘清規’失蹤,要怎麽解釋?”
慧真将她推進密道,開口:“清規留絕筆書信一封,言其于昨夜受審之中受辱,而想不開跳崖自盡。”
“師太,你留在這裏會不會……”
“不會。你快點走,莫要擔心,我自有脫身之法。”
鄭泠依依不舍地望着她,慧真朝她笑了笑,揮揮手,啓動機關,合上了這堵牆壁,隔絕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