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那些所遺忘的

第14章 [14]那些所遺忘的

遺忘的記憶突然被喚醒,巨大的打擊摧毀了整個世界。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

可原來,她忘了這麽多。

“……原來如此。所以,爸爸一直讓我離你遠點……”

他們都知道,碰到太宰治的那一刻,就是她重回地獄的瞬間。

身前的太宰沒有出聲,他這麽好的頭腦一時之間居然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右手環着她,他悄悄把左手伸進風衣口袋,摸出手機。半路卻被一只手截住。

她緊緊攥着他的手腕,依舊盯着他胸口的領帶,目光空洞卻吐字清晰:“你敢聯系引弓讓他再篡改我的記憶,我就捏斷你這只手。”

“……”不得不說,這句威脅從以前到現在都十分有效。

過了許久,她輕輕推開眼前的人,在他松手的一瞬間腿軟差點跌倒,卻又在他伸手扶住自己之前強行站好。她看着地面,低低開口:“……離我遠點。”

其實,她現在腦子裏并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

甚至連悲傷都尚且還未湧上來,腦中一下多了太多回憶,她需要時間整理消化。

踉踉跄跄地朝着家走去,她沒有關注周圍的任何人任何事,只有一個目标——她需要一張床,然後安靜地蓋上被子。

太宰迅速處理完現場的異能者,不遠不近地跟在小光身後,直到看她進入家門。

在關門之前,小光緩緩轉過身擡起頭,和門外的黑發青年四目相對。她語氣平靜:“你先走吧,我爸爸說你們最近都很忙。”

太宰蹙起眉頭,卻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

沒有力氣再多說任何一個字,小光關上了門。她像個木偶一般進入房門,上樓,進卧室,把自己蒙進被子。

周圍瞬間安靜,過去的畫面開始不受控制地回放,像舊電影一般。

她開始不斷地把前後兩段記憶整合,開始去對比,再次回到橫濱後遇到的每一個熟人對自己說過的當時不好理解的話。

每一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有罪,但像她這樣的,應該沒有多少。為了媽媽她放棄了一切在港口黑手黨委曲求全,到最後卻是跟她開了如此巨大一個玩笑。

她頭一次意識到,人的一生大概真的是有定數的。

……

昏昏沉沉過了不知道多久,手機鈴聲吵醒了小光。

是小澤醫院的院長——她名義上的姑姑。

“你要辭職的事我知道了,方便來辦一下手續嗎?”院長很公式化,“當然,如果你有特殊情況的話,也可以——”

“方便的。”小光立刻回複了。既然醒來了,她就不能再讓自己在這個封閉的環境裏繼續呆下去。

她呆不下去。

挂斷了電話,她迅速起身,洗了個臉換了身衣服讓自己能夠見人,不給自己任何思考的時間,離開家門。

剛走進醫院準備去人事辦公室,手機又嗡嗡響了起來,太宰的名字在跳動。

她靜立了幾秒鐘,接了起來。

“——小光,你現在在醫院嗎?”太宰的聲音似乎比起平時略先急切了些,“我和安吾的車出了車禍,情況比較糟糕。但他身份特殊,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你能不能……”

“能,我現在在醫院,你們直接來我辦公室。”小光接口很快,即刻轉了方向,朝自己的辦公室快步走去,“……你們自己能來嗎?還是需要救護車?”

“不用,我們馬上就到了。”

雖然不了解他所謂的“情況糟糕”到底是個什麽地步,但見這兩人還能自行來醫院,看起來也不會危及性命。思及此她松了口氣。

十分鐘後,車禍二人組到達。坂口的情況更嚴重,全身多處骨折,腿也需要打石膏。

小光沒有過多廢話,叫了一個護士幫自己,全神貫注先給這個許久不見的、連朋友都算不上的男人醫治。

小護士說:“長那川醫生真是辛苦呢,您消化外科的專業居然來幹骨科的活……”

很好的吐槽。

被他們鍛煉的,小光覺得自己已經可以開個私人全科診所了。

給坂口處理完移到病房,小光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到辦公室。一進門,發現那個發絲蓬松的黑發青年依舊在,風衣外套脫在了一旁,身着襯衫和西裝馬甲站立着。

他臉上的擦傷還是原樣,一條手臂不自然地下垂。

腳步停頓了一下,她關上門,卻是徑直走向了洗手池,沒有理會那個人。

一時間屋內只有水流的嘩嘩聲。

太宰略顯有些委屈的聲音響起:“小光,你都只管安吾不管我了嗎?”

小光按出洗手液開始搓手,不鹹不淡:“你不是不讓我碰你麽,那邊有藥和繃帶,自己來吧。”她沖掉泡沫之後,又擠上了洗手液,再次搓洗。

反反複複,直到她把雙手的皮膚搓紅也沒有停下。她眼前只有機械活動的手指,大腦一轉不轉。

又一次沖洗幹淨,她又伸向洗手液的時候,眼前出現一只大手,輕輕蓋住了她的兩只眼睛,帶着舒服的溫度和幹淨的氣息。

頓時,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別洗了,已經很幹淨了,小光。”

耳旁傳來低沉舒緩的聲音,像是深夜電臺的男主播,一下子扣到心底最柔軟之處。

也像誘人深入地獄的魔鬼,在不動聲色地迷惑人心。

但最重要的,是其中包含着的穩重,給人力量感。

他的聲音帶着笑意:“我自己可以上藥,可是我骨折了啊,需要你幫忙呢。”

……

小光懸着的雙手緩緩失去了力道,輕輕搭在了池邊,握成了拳。

就是這雙手,沾滿了媽媽的鮮血。

她洗不幹淨,無論如何都洗不幹淨。

從恢複記憶到現在,她一直都是被動接受,一刻都不敢主動去回想當時的一切。

她讓自己不停歇地有事可做,直到現在,她都在逃避那段記憶。

眼前手掌的溫度傳到眼皮,浸透了她的神經。像是漂浮在海中的人觸碰到了一塊浮木,給了她一個支撐。

在這片溫暖之下,在耳邊溫柔的聲音催化下,情緒徹底放松,遲到的眼淚終于到來。

對不起,媽媽。

是小光的錯,那天,小光該帶着你直接離開,不再回頭。

所有的一切,都錯在那一個轉身。

……

小光閉上眼,眼淚連珠成串,漸漸地,她抑制不住地嗚咽出聲,拼命抑制身體的顫抖。

沒有嚎啕,她沒有臉用那種幾近發洩的方式去訴說自己的感情。

她雙臂撐在洗手池上,身體漸漸失去力道,向前俯下身。

而蓋住雙眼的那只手即便已經沾滿了淚水也一直沒有放下,一直跟随着她,給她維持那片黑暗。

太宰一言不發地站在她的身後,目光複雜,在她要滑落在地的時候還會助一把力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直到小光的哭聲漸漸平息,能夠自主站直,他都沒有放下手。

小光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向後放松地靠上他的胸口,她問:“太宰,你恨我嗎?”

“當然不恨。”他知道她說的是織田的事。

即便最初知曉那件事和她有關,讓他一時間只有憤怒一種情緒,可事情過了這麽久,他再笨也該知道那與她根本無關。何必多找一個墊背的呢。

“可是,我恨你啊。”她喃喃開口,聲音沙啞,閉上眼痛苦地微微搖頭,“太宰,我真的愛你,可我也真的恨你……我沒辦法……”

她大腦是混亂的,那天的事,究竟是誰的責任?說不清楚。

可如果說,這事和太宰沒有關系,那也不現實,她說服不了自己。

太宰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低聲說:“我知道。”

正因為他知道,他才認為引弓做的是對的,那天的一切她的确該忘,也正因如此一直以來他也在盡力避免和小光的任何身體接觸。

“抱歉,我暫時,沒辦法平常心對待你。”小光拉下他的手,用清水幫他把沾着的淚水沖去,轉身和他對視,“這個真相太過慘痛,我需要時間。”

他垂下眼眸,再次慢聲說了那三個字:“我知道。”

小光的眼睛腫着,轉開目光不敢再和他對視。她怕現在這個男人眼中的情緒會戳到自己,讓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再次湧出。

太宰看着眼前吸了吸鼻子躲避對視的人,忽然輕笑一聲,一秒換上了不太正經的語氣:“那麽,現在可以給我包紮了嗎,長那川醫生?”

“……”

讓太宰坐下,小光拎起他一直垂着的右臂:“你這只手還真是多災多……你不是說你骨折了嗎?”

手臂受傷不假,但也就是戳了一下,肘關節有些紅腫,比起隔壁吊着腿的那位大兄弟,他這傷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而且如果說小光在當初織田作之助事件裏算個無辜的背鍋俠,那坂口安吾可是明明白白的全責。這倆按理來講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怎麽忽然間一起出了車禍……

太宰笑得一臉狡黠:“哎呀綁上綁上,騙騙他們!”

“……幼稚。”

行吧,也沒心情多問話,他的社交圈,愛怎樣怎樣吧。

傷口全部給他處理完畢,太宰站起身,在小光的幫助下帶着石膏手臂重新穿好衣服。他示意了一下坂口的病房方向:“一會我先去和安吾談些事。”

“嗯,我收拾收拾也要回家了。”畢竟,她今天可是來辦理離職手續的。但她沒有提起。

走到門口,太宰停下了腳步,背對着她思索幾秒:“小光,等組合的事結束,我們再好好談一次吧。”

小光微笑着說:“好。”

*

太宰離開,去了坂口的病房。幾分鐘後,小光也離開,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去辦理離職。

她回到家,之前收拾的行李依舊擺在原處,疊了一半的衣服堆在了沙發上。

即便此時心境已然完全不同,解決方式卻是類似的,她想逃,逃離這個城市。

整理好行李,沒有告知任何人,她獨自去往了橫濱火車站。

車站永遠是人滿為患的,人流往來熙攘,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不知來自何處又去向何方。

坐在等候的位子上,小光看着前方發呆。環境自然算不上安靜,可她卻仿佛聽不到周遭的一切。

……

手機的鬧鐘開始震動,馬上要登車了。

似乎身體仍對這個城市留有餘念,反應了好一會,她才伴随着一聲嘆息緩緩起立。

小光默念:就到這兒吧,橫濱。

站起身,剛準備走卻聽身後某個不遠的地方人群傳來幾聲尖叫,緊接着就是衆人的驚呼聲——

怎麽回事?

人群忽然開始異常躁動,受到了什麽刺激一般開始像人浪湧動。

小光被身後的人推了一把,拉杆箱險些脫手。皺着眉轉身,卻發覺那人情況有些不對。

目光呆滞,脖頸處有詭異的咒痕,肢體動作如同傀儡一般——

這個狀态勾起了她極度不好的回憶,雖然當時她被Q操控并不清晰記得自己究竟是什麽樣貌,但見到眼前人,她幾乎第一秒就做出了判斷:這是Q的手筆。

火車站內似乎同時有許多人出現了反應,動作僵硬卻兇猛,開始無差別攻擊周圍的人。

小光動作敏捷地躲過了幾下,咬着牙緊盯那些失去神志的無辜群衆。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們變成了這樣。火車站應該不是特例,按照概率來講,如果這裏都有如此多被操控的人,那麽外面……

整個橫濱,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快要淪陷。

随着火車站安保人員的趕到,周圍逐漸開始出現受傷的患者,甚至人流中還伴有踩踏。一時之間,哭嚎遍野。無論傷人的還是被傷的,都是無辜。

……

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你們都在幹什麽?

保護這座城市,這麽難嗎?

小光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真當我,拿不動刀了啊……”

她把拉杆箱踢到一邊,外套脫下随手一丢,解開襯衫袖扣卷上去,活動了幾下手指。

很多年沒打架了。

“所有男人,保護你身邊的弱小。無論你是準備離開還是剛剛到來,橫濱這座城市,此刻與你息息相關!”

小光猛然揚起聲音,剎那間穿過人群、伴着回聲敲響每一個人的耳膜。

在警方到來之前,所有人只能并肩作戰,無論是否有異能,大家都拿起了武器,進行名為“保護”的戰鬥。

……

似乎是在發洩心中郁結的悲憤,小光拳拳到肉,動作狠辣毫不留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以前,她還在街頭謀生的日子。巨大的力道下,她直接卸了一個人的下巴,在對方哀嚎着再次朝自己沖過來時她又拗過來人的手臂到背後,輕松摸到骨節用力,便又摘了人的手臂。

縱使人人皆無辜,但此刻若不阻止他們的行動,會造成更多人的危險。而控制行動,沒有什麽比脫臼來得更方便。

雖然,可能有些不好的副作用,但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優解了。

……

可能是這座火車站比較幸運,發病的人并不太多。再加上現場的人反應很快,保安把幾個仍舊失去理智龇牙咧嘴妄圖攻擊的人捆綁在一處,并且及時封閉了大門。

這樣,起碼火車站內部的人,是安全的。

至于站外的人……他們能救下的,畢竟有限。只能向上天道一句抱歉,人各有命。

所有人都在站內縮在一起瑟瑟發抖。這樣的戰鬥,這樣的全民災難,在這樣的和平年代,一輩子能遇到幾回?

不知道是誰在操控這一切,Q雖有能力,卻不會同時造成這樣的災難。

小光沉默着給傷員包紮,頭腦中卻冷靜得可怕。

經歷過一場惡戰,旁邊的小朋友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稚嫩的童聲仿佛催斷了人們心中最後一根弦,很多人開始抽泣。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些有異能的爸爸們鬥法,與他們這些普通人何幹?

這座城市,橫濱這座城市,此刻正在承受着史無前例的災難。

血腥不可怕,可怕的是等那些行兇者清醒,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們該如何?手上沾了鮮血,還能夠洗清嗎?

……

身旁的母親在輕聲安慰着小朋友:“別哭了噢,媽媽和你保證,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小朋友帶着哭腔:“我不相信媽媽的保證了,你總是騙我……”

“媽媽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小光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角。

從小到大,哪個媽媽一次人沒騙過呢?

說什麽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等等。

好像,有什麽東西她忽略了。

引弓把她的記憶選擇性封住,搞得七零八落的。而且媽媽的死太具有沖擊性,在這個面前其他記憶都顯得無足輕重。

從清醒之後她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她,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喜歡太宰治的。

從以前,到現在。

她腦中瞬間閃過那個海邊瑰麗的傍晚,兩人站在礁石上做下的約定。

——從現在開始,如果我自殺一千零一次仍然沒有成功,那麽,光,我考慮接受你。

此刻,小光甚至分不清這段記憶究竟有沒有被封印過。

媽媽去世前後的所有事,無論什麽內容,她是真的都記不太清了,至于是引弓封印、還是她選擇性遺忘,說不好。

那麽久的堅持,換來最後那一句承諾。而後,她卻幹脆忘了個精光。

想想,還真是虧本買賣啊。

……

小光長嘆一聲疲憊地席地而坐,将臉埋進了臂彎,大腦一片混亂。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又有了躁動。她擡起頭,看到一些穿着西裝的人走進候車大廳,有的在與安保人員交談。

為首的中年男人随便一掃,在人群中看到了小光醒目的身影。他眸光中閃過驚訝,擡腳走了過去。

小光看着很多天沒見的引弓長官朝自己走來,也沒有起身,抱住雙膝平靜地看着他。最近某異能組織的猖獗,也成功讓他瘦身。

引弓在自己眼前停住,神色如常地問:“要回長那川?也沒和我說一聲。”

“我都想起來了。”她輕輕開口。

引弓一怔,俯下身本來要拉她起來的手伸到一半又微微合攏。

“想起什麽了?”他那雙閱盡滄桑的雙目與她對視,似乎在算計着什麽。

“什麽都想起來了。”小光不給他做出動作的時間,徑直開口,“不要再封印我的記憶了,爸爸。不需要。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你封一次,我就有辦法讓太宰碰我一次。”

引弓沉默着站直身體,居高臨下,良久他才開口:“好,這是你的事,你自己做決定。”

小光自己手臂撐着地站起身,捶了捶發麻的腿,一時間不知道是否該轉身。此時,她真的該離開嗎?

爸爸說:“橫濱的交通一時半會無法恢複。”

這場災難,和去年的疫情一般,讓這座城市陷入了暫時的癱瘓。

長嘆一口氣,她想,或許這是上天為她做的決定。于是,她輕輕道:“我知道,或許,這個城市我還可以再留幾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