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故人

第15章 [15]故人

引弓送小光回家的車內,兩人一路沉默。在接到女兒詢問自己是否失憶的那封郵件之後,他就意識到事情出了意外。

但不如說,他也早就料到了這件事。當初為了躲避太宰這個異能BUG,他除了讓小光忘記母親死亡真相之外,還弱化了她和太宰之間的感情線,讓她忘記了自己喜歡過他,把她送去了長那川。只要她一直在那裏,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她會一輩子舒舒服服地過完。

直到那場疫情爆發,小光執意要回橫濱、并且不斷地和武裝偵探社有接觸,從那天起他還額外增加了一道保險——感情限制,讓小光對太宰不再敏感。她難以對太宰做的任何事産生深刻印象,沒有了情緒的激蕩,自然不會有多餘的想法。

只是沒想到,小光會說她喜歡上了福澤谕吉。

一時之間,引弓也陷入了兩難。他覺得自己擅自操控女兒的思想這種做法太過惡劣,即便是打着為她好的名義,他又真的有資格嗎?于是,他解除了感情限制。

小光會再次喜歡上太宰,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從那刻起,他就知道,小光恢複記憶這一天遲早會來。

……

無論怎麽樣,都是小光自己的選擇。今天如果她說執意要走,那麽他也一定會找到方法送她離開。

只是她說,要留下。

“爸爸。”

安靜行駛的車內,小光忽然開了口,把一直在出神的引弓喚了回來。他應了一聲。

“我忘了,撫子要過生日了。這麽多年我也沒回去看過她。我想她了。”小光看着窗外,短短幾個小時的混亂,橫濱的街頭一塌糊塗,她的眸光淡淡的,“我想去看看撫子。”

引弓遲疑。

其實無論是撫子還是小光,他當初卧底的時候都挺有好感。畢竟兩個小姑娘,也不是戰鬥人員,身上還有深陷泥潭仍舊未熄滅的火苗。一個小辣椒,一個小太陽。尤其他知曉了撫子的經歷,主動提出幫她脫離黑手黨。

只是沒想到,那個小辣椒沒等到那一天。

小光與她關系一向好,他理解。只是,撫子葬在港口黑手黨的地盤。小光畢竟是叛逃離開,與森鷗外的關系又比較尴尬,想去探望,怕是不容易。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說:“我來想辦法。”

小光很少任性,畢竟她很識趣,從來都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的資格。但此時,經歷了人生巨變的她,就是很想去看看昔日的朋友,哪怕只是一塊墓碑,她也想對着它好好說說話。

*

原本小光以為,引弓雖然答應了自己,短時間內也是不可能實現去看撫子的願望的。甚至到了第二天她安慰自己,算了,故人已去,只是一塊墓碑,不看也罷。

可沒想到,托了這段時間搗亂的異能組織“組合”的福,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港口黑手黨一團亂麻,三大組織為了保衛橫濱居然奇跡般地站到了統一戰線。爸爸說,今天森鷗外将帶着部分戰鬥主力外出和武裝偵探社會面、商讨合作事宜,在這種情況下,把她悄無聲息地送進港口黑手黨一小會還是可以完成的。

于是,前腳森鷗外離開,後腳小光便潛入了港口黑手黨的大本營,奔向曾經十分熟悉的那片空地。

幾年而已,這裏并沒有什麽太大變化,撫子墓碑上的字跡被沖刷地稍顯褪色,周圍的草坪似乎更濃密了一些。

還好,森鷗外沒有真正讓撫子在這裏自生自滅。或許,他也是有那麽一分真感情在裏面的吧。

“……嗨,撫子。”

小光在墓碑前緩緩坐下,擡起手指輕輕撫摸撫子的照片。十七歲的她,看起來卻還是十歲出頭的稚女模樣。

她抿起嘴角笑了笑:“幾年沒見,你還是沒長大啊。”

從沒問過撫子,是不是真正喜歡森鷗外讓她穿的那些花裏胡哨的裙子。反正,小光自己是不喜歡的,那些記憶反而讓自己對彩色有了抵觸。

還好,醫生的工作日常接觸的都是白綠粉等淺色。

“我現在已經長高了哦。”小光比了比自己的頭頂,而後竊笑,“不過別擔心,和你一樣,中原也沒長個兒。”

……

兀自說了幾句話,卻沒有任何人回應。港口黑手黨的人一般不會到這裏來,周圍連空氣都是安靜的。

像是結束了尴尬的開場白,小光輕輕靠在墓碑上,像是擁抱着撫子一般,聲音低了下來:“……你走後的那一年裏,發生了好多事,你知道嗎?”

“紅葉小姐說,叫鏡花的那個小姑娘殺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只能堕入黑暗……那麽我又有什麽本質的不同呢?我一直說,自己的選擇從不後悔,可是現在看來,如果當初我沒來黑手黨,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輕聲訴說着,到最後畫面浮現在眼前卻是氣息不穩,視線漸漸模糊。她顫抖着合上眼,握着拳頭,自己給自己力量。

淚水滑下臉頰,貼在冰冷的碑上,像是撫子也聽懂了她的話,陪她一同哭泣。

這個陪她長大的小姑娘,長眠于此,再不蘇醒。

而她身邊,不剩什麽人了。

抽抽噎噎中,小光拍着碑,低聲嚎着:“要是你在該多好,要是你在該多好啊……”

“一直以來我所相信的記憶,居然都是假的。我忘記了我愛的人,忘記了媽媽的死……還堂而皇之地自诩棄暗投明。”

“……可說到最後,我才是那個最肮髒的人啊……”

漸漸地,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無法再壓低氣息,摟着墓碑放聲大哭。

撫子,撫子。

你看到我所經歷的一切了嗎?

我活着,是不是也不比死去的你快樂多少?

我嫌棄自己身為禁脔的過去,又違背天道地殺害了親生母親。

這樣的我……該怎麽原諒自己。

日頭漸漸下降,身旁的影子拉得細長,耀眼的日光也開始變得柔和。

小光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筋疲力竭地靠着碑,額頭貼在石頭上,溫暖着撫子。

撫子稚嫩的臉龐還是笑着,一如往常。如果不是顏色淡去,她甚至要覺得撫子還在。

到這裏來,本也不是為了讓誰給自己一個答案。往日的一切,凄涼,弱小,委屈,忍辱,歡樂,吵鬧,淚水,崩潰,釋然……統統都已化作一張張相片儲存在腦海的某個位置。

或許,她只是想讓自己重溫一下當年的感覺,想起當年拼盡一切想要活下去的信念,讓自己能夠放下弑母的罪孽。

撫子一定會罵她,犧牲了這麽多走到現在,難不成要讓一切回到原點嗎?沒用的東西。

思及此,淚水已經蒸幹的臉頰上忍不住露出了一分笑意。

……

兩個人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這裏,走在前頭的黑發青年停在了小光身前兩步:“啊,找到了。”

小光緩緩轉過眼神,看到了夕陽下那有着一頭柔順短發的男人。他站得筆直,一條手臂還僞裝骨折打着石膏,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太宰聳聳肩,一個大拇指指了指身後:“中也告訴我的,我來接你。”

戴着禮帽的紅發男人站在他身後一段距離處,正一臉不耐煩地叉腰。

小光笑了笑:“你們握手言和了?”

“怎麽可能!”太宰一臉理所當然,直白道,“我現在最讨厭的人依舊是中也哦。”

身後的中原:“你這混蛋!誰不是啊!”他暴躁地吼完,走上前幾步,也站到小光面前,視線看向了別處,“……不過這種特殊時刻,勉強和你們合作。太宰,可別拖我們後腿啊。”

“我才想這麽說呢。”

“……”

這兩個昔日的搭檔,熟悉的相處模式讓人忍俊不禁。

黑發青年走到墓碑前,輕輕蹲下了身,風衣的下擺落到了地上。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撫子的照片:“呀,好久不見,撫子小姐。”

小光沒動,宣洩完情緒之後她有些累,只是靜靜地看着太宰的側顏。

“看小光的樣子應該是哭了很久,她有被你治愈嗎?”太宰還是在和撫子說話,話出口自己就笑出了聲,“啊,我就不多和你寒暄了吧,反正你大概也不太喜歡我來看你。”

他很認得清撫子對自己的讨厭。

下一句話,雖然他姿勢依舊沒變,但談話對象卻是變成了小光,他說:“Q被組合抓走了。”

聽到這個名字,小光的眸光暗了暗,閃到了一邊。

太宰嘆了口氣,伸出自由的那只手,撫上了她的頭頂,溫和的眸子和她對視,一字一句緩緩開口:“小光,不是你的錯。”

簡單的一句話,他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一般,滲入了大腦、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霎時安撫了所有跳動的神經。

她睜着雙眼看着他,對方眼底堅定的溫柔讓她的心跳漸漸緩和了下來。

“不是你的錯。”

恢複記憶以來,她只是希望有人對她說,不是她的錯。但知道這件事的所有人,無一不是一臉抱歉、欲言又止地嘆氣。

“不是你的錯。”

他重複了三次,這句話的力量敲打着她的心髒,輕而易舉,讓她再次泣不成聲。

這一次,是被理解的感動。

……

過了一會,中原走近對地上的兩人說:“差不多了,一會首領就回來了,走吧。”

他也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讓森鷗外見到小光來這裏比較好——即便對方也會心知肚明,但當堂對峙是另一回事。

小光擦了擦眼淚,坐直了身體,腿卻已經失去了知覺。太宰對她伸出手,小光自然而言地搭上去……這個動作卻不知道觸動了哪根弦,讓她猛然記起了一段一直忽略的記憶。

恢複記憶後,其實這段記憶也早就随之想起了。

但……比起媽媽的事,有什麽是重要的?

她還來不及一件件捋清忘記後又想起的一切。

……

剎那間,她松開了握住太宰的手,站起到一半的腿酸麻脹痛,再加上她因如同甩開燙手山芋一般的動作而重心不穩,差點栽倒。

還好太宰及時攬住了她的肩膀,順着力道讓她靠着自己。

肩部貼着對方的胸膛,近在咫尺的氣息讓她更加如坐針氈,甚至引發起皮膚的戰栗。

太宰發覺了她的異常:“怎麽了?”

聽到他的聲音小光臉紅心跳:“我……我……你別離我這麽近……”像當初一樣跟她時刻保持距離多好!

前面帶路的中原不耐煩回頭:“你們兩個在磨蹭什麽?”

太宰擺擺手:“沒事沒事,小光在害羞。”

“……”中原看着他們兩人沉默了幾秒,下一秒暴躁,“哈?!沒搞錯吧,你們兩個當初在我窗外野戰的時候都沒見你害羞!”

……

還提那件事。

中原真是一口氣誤會了她半個年代。

但眼下,小光只感覺臉都要炸了,低着頭不說話,默默推開太宰,揉了揉已經逐漸恢複的腿部,往前挪了兩步。

“好了好了,別鬧了,腿麻不是嗎?”太宰正經了語氣跟上來,扶住她,“先離開這裏再說。”

*

有中原在,兩人順順利利地離開了港口黑手黨。小光沉默地開着爸爸借她的車,一言不發地盯着路況。

坐在副駕駛上的人一時間也沒有出聲,一條手臂枕在頭後。紅燈攔住了車,他目光轉向了身旁的人,用漂亮的眼睛默不作聲地觀察了她片刻。

小光察覺到了這道目光,握着方向盤的手漸漸出汗。

這家夥的腦子太好使了……

忽然,他輕笑了一聲。

小光條件發射:“笑什麽!”

太宰放下手臂,好整以暇地問道:“——小光,你應該是在想那件事吧?”

他頓了頓,更進一步:“可你不是早就恢複記憶了嗎?怎麽看起來卻好像是剛想起來一樣。”

……

果然,他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她的反常是為何了。

而這樣的語氣聽他暗示那晚的事情,簡直如同調戲一般。

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從剛剛上車到現在,她已經找到了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

她關于太宰的記憶不是整塊忘掉,而是抽絲剝繭地剃掉了關于他的部分。而過去兩人的回憶實在是太多,甫一恢複,新舊記憶交叉,反而難以第一時間發現其中隐藏的部分。

小光低下語氣:“太宰,你是不是覺得,從再遇之後這段時間的我都蠢爆了。”

“嗯?”他莫名其妙。

“明明知道我喜歡你,還看着我去追別人。”

回想起她之前的種種騷操作,此時真是無地自容。真像個跳梁小醜啊。

“怎麽會呢。”綠燈亮起,太宰也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不再盯着她幹擾開車,“也正是因為我感覺到你忘了我的這段時間更加快樂,我才一直避着與你的接觸。”

“自作主張。”小光冷冷吐出這幾個字,“我爸爸是,你也是。既然覺得我忘了好,那你就離我遠點啊。”

甚至開始胡攪蠻纏了。

太宰很無辜地攤手:“啊,做不到呢,畢竟我們也是有那麽親密關系的……”

車子猛然一腳剎車,小光炸毛:“誰跟你有親密關系啊!”深吸了兩口氣,她平緩了心情,“下車,自己回家,不送。”

“啊~果然如此。”太宰攤了攤手,“虧我親自去港口黑手黨把你接回來。”

“我沒有請你來。再說,沒有你,我爸爸也都安排好了。”

“是嗎?”他語氣尋常,輕飄飄的,“你怎麽知道他從最開始的安排不是我呢?”

小光下意識否認:“他這輩子讨厭的人裏你算排得上號的,別做美夢了。”

太宰不置可否,笑了笑,推門下了車,望着她家的院子:“所以,也就不準備請我進去坐坐了?我很想參觀一下小光的房間呢~”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鎮定地打開門讓他進,但現在爸爸不在家,她格外不想跟他單獨共處一室。避開目光,小聲嘀咕:“我怕你對我不軌。”

“欸?”對方無辜地眨巴着眼睛,領會到之後笑了笑,“那好吧。最近橫濱不太平,晚上睡覺記得鎖好門窗。”

小光冷冷地哼了一聲,進院子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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