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向陽而生

第23章 [23]向陽而生

轟轟烈烈的戰争一場接一場,意外永遠不斷。除去給橫濱增添了衆多傷員之外,似乎也沒什麽稱得上“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座城市,它該是什麽樣,依舊是什麽樣。

“——所以,你是準備這樣留下來了?”

在新開的私人診所之內,來幫忙整理的與謝野晶子這樣問小光。

“嗯,應該是就這樣長期留下來了。”

“就為了太宰?”

小光手一頓。她和太宰治的事如今所有武裝偵探社的人都知道了,說來的确有些尴尬——畢竟她大張旗鼓地追過福澤谕吉,但那群人似乎從來沒當真過,一個個都在感慨太宰治拯救了地球才有如此好運。

“其實,也不能算完全是為了他。”小光想了想,“橫濱也是我的家。過去的一切羁絆都在這裏,誰願意一輩子背井離鄉呢?”

曾經爸爸也好、太宰也好,都達成了一種共識——小光必須走。現在回想,她也的确贊同他們的做法。只是記憶已經歸位,經歷過世事的小光已不再如當初那般單純,她能接受世界的參差、也能一切罪孽。

大不了,就真和太宰治殉情呗。

反正,她早該死了。

與謝野沉默了許久,忽然問了她一句話。

“小光,你的醫術……是森醫生教的吧。”雖說是問句,卻是陳述句的語氣。

聽說過與謝野曾與森鷗外相識,但她沒有細細去打探過。成年人的友情是注意界限,不要多管閑事。從前晶子不知曉她與港口黑手黨有聯系,可後來從太宰治曾是幹部、小光又與他曾是同事,真相也就無需多言。

“森先生他……的确是我第一個老師。我不能說一身本領都是他傳授,但的的确确,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小光的态度很公正。她清楚地明白森鷗外不是個好人,甚至某些方面算得上非常變态。但是說到底,他不曾虧欠自己什麽。

媽媽的死與他無關,撫子的死也是天意為之。在小光眼中這個男人頂多是冷血了些,也從沒有針對她。

森鷗外,完完全全算得上是她一生的恩人。

“只不過呢,也說不好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我遇到老師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了。如果再大一些,可能我在港口黑手黨裏承受的非議會少很多。”小光垂眸笑了笑,那些直戳內心卻要強裝傷不到的心酸,實在刻骨銘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那時候我年齡再大一些……”她嘆息着,“老師可能根本就不會救我了。”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之下的命運。她要活下去,就必然要付出一些東西。

如同撫子。

與謝野之前并未聽小光提起過這些,驚訝之餘不着痕跡地觀察了下對方的表情。想想森鷗外的為人,她聳聳肩:

“嘛,說起來我也和你差不多,當時也是十一二歲吧。我們應該還是算幸運的,我猜。”

輕松的語氣引得小光微微一笑。

手機連響了幾下,她摸出來看了一眼,是太宰治連發了幾條郵件。

『小光,你爸爸今晚在家嗎?我去找你好不好?』

『別多想多哦,就是想和你一起吃個飯啦』

『你在診所嗎?我一會去接你哦』

不需要任何顏文字和表情輔助,只要一讀到他說的話就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波浪線。

随手回複了他幾個字,重新把手機塞了回去。安靜了半晌的與謝野忽然出聲打趣:“說起來——當初你在港口黑手黨的那些事,太宰那家夥應該才是最在意的人吧?”

“……”小光一噎。

她和森鷗外的混亂關系……她和太宰治的事……

嘶。想想還真是一團麻啊。

隐約覺得他是在意的,畢竟也暗戳戳旁敲側擊問過她一些“和森先生那邊的人有沒有過聯絡”的話。她忖度了許久,遲疑地說:“其實覺得……他應該沒有介懷的必要。”

“為什麽?男人在某些方面都是有強勢占有欲的。”

“……”咳了咳,她沒有回答。

晶子是外人,自然不知曉當年的全部事情。現在回想一下,那幾年她完全沒有顧忌過身份、追在太宰治身後的事廣為人知。也就是對象本人無動于衷才讓森鷗外不予計較。

——這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暗地裏呢?

太宰介不介懷,小光其實拿不準,只是處在她的角度覺得真沒必要。

因為當年她和太宰治兩人……該做的不該做的可是什麽都沒耽誤,到底是誰做了誰的第三者還真不好下判斷。

所以,太宰治有什麽好介意的?從頭到尾她的身心都是他一個人的。

沒過多久,太宰治真的來診所接她,帶着陽光明媚的笑容:“呀~與謝野小姐也在呢,所以今天下午是翹班了嗎?”

武裝偵探社裏的大家也就太宰治沒有經歷過晶子的摧殘,故而他從來都是保持着不變的賤兮兮模樣,對寶貴的異能醫生毫無敬畏心。

與謝野懶得理他:“該感謝我吧?小光這裏要開業,以你的身份不是最該來幫忙的嗎?”

“可算了,他來是幫倒忙。”小光立刻表态,“還是讓他留在偵探社裏禍害其他人吧。”

“——嘛,就是這麽回事。”太宰治居然反以為榮,笑嘻嘻的,“不過還是辛苦與謝野小姐了。一會去小光家裏吃飯,要一起嗎?”

他居然還就客氣起來了,小光沉默了片刻:“我什麽時候同意去我家吃飯了?”

郵件裏她可半點沒說過這種話。

太宰睜大眼欸了一聲:“你爸爸不是不在家嗎?”

“……我似乎也沒說過他不在家。”

“哈哈,你不用說,我早就打聽好了啦。”

“……”

與謝野冷漠着臉抱臂看對面二人一來一回,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看不下去了。你們兩個,等我走了再繼續吧。”

秀走了晶子,兩人也跟着鎖門離開回家。

雖然太宰治和引弓看起來能夠和諧共處了,但他依舊喜歡挑對方不在的時候來家裏,這樣更自在一些。

如今太宰治對這裏已經熟門熟路了,就像是主人一般自己去冰箱裏拿出了想喝的飲料,擰開一瓶先遞給小光。

後者随手接過抿了一口,閑閑地問:“所以,你和爸爸說我恢複記憶之後會崩潰迅速,所以他才允許你留在我身邊的?”

“那種事不用我說,他自己也能想到吧。”太宰治猛灌了幾口之後大呼好爽,這才正色回複,“畢竟是愛你的人,他預料到你會出問題,那有我這個送上門的救星,他肯定要牢牢把握住呀。”

“……”也是,如果沒有這個契機,引弓真不可能一時半會就接受太宰治。可真是結結實實地将了一軍呢,讓人有苦說不出。

男人雖瘦,但個子很高,站在身旁很給人踏實感。他忽然笑吟吟地低頭湊過來,一張俊臉瞬間放大:“小光,我們商量一下明天去做什麽好不好?”

“明天?今晚還沒過完,就想明天。”

“今晚的安排不用提了……明天,我們去給你媽媽掃墓怎麽樣?”

小光一怔,觸及到了對方眼中的認真。

其實自母親去世後,小光就沒有去過。倒不是因為不敢面對,只因她是一個永遠向前的人——母親活着的時候她已經盡了一切努力,死後的事情都是做給活人看的,沒必要大費周章白費力氣。

突然提起這個,她也覺得,似乎該去看看了。

*

雖然橫濱這座城市永無寧日,但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曾想要離去。每一個人都留戀這片土地,無論是哭是笑、是悲是喜,故鄉于一個人的意義是深入靈魂的。

只要留在這裏,誰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方向。

踏在林間的青石板小路上,小光自後面拖着太宰治的一條手臂:“太宰君,你确定嗎?跟我去見了媽媽,可就真的甩不開我了哦——你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後悔。”

“不止幾分鐘吧?你又沒來過,說得好像多熟悉路一樣。”走在前面的年輕男人答非所問地慢悠悠打趣。

“怎麽,難道你來過?”

太宰治微笑着目視前方,只将一個蓬松的後腦勺留給拖後腿的人,故作神秘:“我啊,可是非常擅長掃墓的喲。”

小光心頭一跳。她沒想到太宰治在這幾年間居然有來過。

還以為只有爸爸會記得有這樣一個墳墓的存在。

連她都沒做的事,太宰治居然能夠想到。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她不知該說些什麽。

沉默之中,前方傳來了腳步聲。兩人同時一停,将等待的目光緩緩推過去,片刻之後于路的轉角處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

——小光最後一次見他時,他腹部血流不止、生死未蔔。

港口黑手黨首領,森鷗外。

中年男子獨自一人領着自己的人型異能,愛麗絲今日也未着鮮豔的服飾。他笑眯眯地于兩人面前站定,銳利的目光掃過:“哦——是太宰君和小光啊,真是好久不見呢。”

無論有過幾次合作,港口黑手黨與武裝偵探社都是敵人。

“嗯,好久不見,森先生。”太宰大方打招呼,音色柔和,“來野外散心嗎?”

“嘛,算是吧。”森鷗外看向太宰身後,“聽說小光在橫濱定居了,還開了家診所。前兩天我去看過,不過已經關門了。很遺憾呢。”

太宰治很是防備對面的男人,他不着痕跡地動了動身子,更進一步擋住視線,故作輕松:“小光是武裝偵探社重要的合作夥伴,還希望森先生告誡港口黑手黨的大家不要來擅自招惹哦,會出大問題的。”

森鷗外的目光落到兩人緊握的手上,有什麽東西瞬間一跳,他合上雙目沉沉地嘆息:“老實說我沒有想到,有一天小光會站在我的對面、有太宰君擋在身前呢。”

時光流轉,當年只有十二歲的稚□□孩,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

小光的眸光微微閃爍,有太宰擋着,她沒有直接與森鷗外面對面,然而對方滄桑的話語卻戳中內心。

“別說笑了,森先生。”太宰低笑,“我與小光的事,你一直都是知道的,不是嗎?在港口黑手黨裏一直對我們縱容有加,我們都記得的。”

森鷗外挑眉:“哦,有這樣的事嗎?我只記得好像很多人說我最愛的學生成天追在太宰君身後,我一直都沒來得及過問呢。”

兩個演戲高手同臺競技,互不相讓,眼神之中幾乎要爆出火花。

“嘛,不管森先生拿不拿小光當學生,總之今後,小光是我的人——身為男人,我早該出來保護她了。”

早點出來,讓她不必在港口黑手黨的世界裏、森鷗外的陰影之下獨自掙紮。

森鷗外怔愣了許久,最終仰天大笑,那瘋狂的表情讓小光心中五味雜陳。男人笑過之後拍了拍手:“好,好。太宰君果然是我欣賞的類型,真是越來越後悔讓你離開港口黑手黨了。”

“又要說讓我回去的話嗎?不必浪費時間了。”

“嘛,态度還是要讓你知道的。畢竟我是很愛惜人才的哦。”

太宰治但笑不語,他們之間的裂痕從出現的那一刻就不可能恢複,那個黑暗的世界他再也沒有回去的可能。他要向着光走,不會回頭。

話已至此,沒有多說的必要。森鷗外領着愛麗絲輕輕走過,與小光并肩之時停下。她聽到于自己而言亦師亦父的男人用幾近慈祥的聲音說:

“小光,如果有一天太宰君讓你失望了,港口黑手黨依舊能夠成為你的家——畢竟,你真的是我最愛的學生。”

林間的樹葉在微風之下沙沙作響,小光自那雙時常露出危險柔情的眼睛之中頭一次見到了不帶任何算計、坦蕩溫暖的目光,夾雜着釋懷後的真誠,像是來自于親人的注視。

遙想那日街頭遇襲,小光沒有顧及身份掉頭就跑,反而冒着被港口黑手黨當做叛徒抓住的風險挺身而出……幾年的養育之恩,沒有塵歸于土,終究還是留下了烙印。

森鷗外離去,剩下的兩人無言了很久很久。

“小光,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太宰最終只說出了這句話,“不要去找森先生。”

她笑了笑,握緊他的手:“我知道。”

果然太宰治還是介懷。小光信了晶子的話,男人在某些方面都是強勢又小心眼的。

“那麽,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小光深吸了口氣,揚起明亮的微笑,“真的要跟我走下去嗎,太宰先生?”

他溫柔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輕輕吐了口氣:“說起來,小光,你救過我很多次,可我好像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麽。”

“或許這次,我可以試一試、為你活下去。”

這是太宰治這個人所能給出的分量最重的誓言。

小光的心被這句話重重一擊,腦海裏甚至有了片刻的空白。心跳如擂鼓般震動許久,她終于緩緩勾起唇角,笑容陽光明媚、溫暖人心。

她主動上前一步與他并肩同行,大步向前之中忽然擡高了聲音:

“現在,你還活着,我還記得——”聲音震起了飛鳥。

太宰勾起唇角:“嗯”。

“但我還沒有如願以償。”

“哦?”

“治君,我要你和我一起……向陽而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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