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婚檢?

她和林淮煦?

蘇禾滿有時候真想敲開沈慕喬腦袋看看裏面到底裝着些什麽東西,才能說出這麽沒有邏輯的話。

“愣着幹什麽,有便宜不知道占啊。”沈慕喬無視她的眼神,對旁邊小護士說:“給他們兩個也檢查下,把能做的項目都來一遍。”

小護士是個會看眼色的,畢竟這也和績效工資挂鈎,唰唰的麻利拿出兩張表遞給他們,并溫馨提示六樓七樓都是體檢中心。

意思是就算不做婚檢,樓下也有普通體檢的地方。

蘇禾滿覺得沒必要,可回想起林淮煦那日毫無節奏的心跳,算了,來都來了,她将兩張表接過。

沈慕喬應該是打過招呼,蘇禾滿在今天做了人生中最全面的第一次體檢,不同于往日體檢的大部分常規項目,她甚至還去做了腦部CT,看了神經科,從頭到腳被人仔細檢查了一遍。

等結束的時候,沈慕喬已經提前被陳晁接走了,走廊外,林淮煦還坐在那等她,估計又是充當了司機的身份帶她一起回去。

見她出來,林淮煦起身朝電梯口走,蘇禾滿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她有點想問林淮煦檢查心率的時候,醫生是怎麽說的,有沒有問題是經常這樣還是偶爾會如此,嚴不嚴重。

但直到出了醫院大樓,還是沒問出口,蘇禾滿又想其實就算她不去,林淮煦大概也會自己主動去吧,畢竟按照之前的事例來說,面對沈慕喬的話,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說好,什麽時候喬喬的關系和他這麽熟了,兩個人不僅房子買在一處,甚至連家電都是相同的品牌,糟糕,她好像忘記告訴沈慕喬那個牌子不行了,可還沒等她想更多,就被一聲帶着怒氣的聲音打斷。

夏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蘇禾滿,你來醫院幹什麽?”

蘇禾滿被吓的整個一激靈,心髒加速突突跳動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夏玫終究還是發現了她。

夏玫面頰陰沉,可當看到旁邊的人是林淮煦的時候,那怒氣就只轉到了蘇禾滿一個人身上,醫院門口人來人往,這顯然并不是什麽說話的好地方,她呵斥道:“還不回家。”

他們要回的并不是原來單位分的老房子,而是蘇家高二那年搬的新家,田悅把對面買了下來,說坐了這麽多年鄰居分開不适應,反正也要換,還不如買在一處。

蘇禾滿不确定林淮煦是不是今天原本就打算回家,還是礙于沈慕喬的請求才在那裏等她,反正在夏玫說完那句的時候,他很自然的就接了過來,說他剛好也要回去,順路。

這話像是戳到了夏玫的心窩子,一路上開始對他噓寒問暖個不停,又變着法的側面打探他的近況,有些問題聽的她後排那個親生女兒都忍不住為難,偏偏林淮煦開着車還一臉從容平和,沒有半點不耐煩和被冒犯。

回家會面臨着什麽,蘇禾滿再清楚不過,夏玫在前面旁敲側擊的說着她,又不是聽不出來,所以她無比珍惜此刻林淮煦還在的時光,希望車速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但不管再怎麽慢,從醫院到家的距離也只有那麽遠。

回家剛關上門,夏玫就站在玄關處質問道:“你讓小煦陪你去醫院幹什麽?一個女孩子家也不知道羞。”

蘇禾滿深吸一口氣:“什麽叫他陪我去醫院,我做什麽了要他陪我去醫院,你真想知道,你剛剛在車上那麽多話怎麽不問?”

“我還不知道小煦,他從小就幫你打掩護,和你有關的就沒有一句真話,這次也是你叫他別說的吧,前幾天你二姨說在外頭見到你我還不相信,呵,沒想到你還真舍得回來。”

“工作呢?”她問。

“辭了。”

夏玫音量瞬間拔高了幾個度:“你不是說那是家大公司嗎,待遇很好,怎麽又不做了,現在大學生遍地都是,你還在這裏挑來挑去的不安穩。”

“我是沒錢給你,誰不是自己闖出來的,哪個上班不辛苦,像你一樣的總是換工作,反正我和你爸就這麽大點本事,供你讀完書就已經是任務完成了。”

蘇禾滿沒有回話,她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從夏玫嘴裏聽到這樣的說辭,供你讀完書我的任務就完成了,養你到十八歲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類似的話,蘇禾滿在十五歲那年就開始斷斷續續的聽過,也可能更早的時候夏玫就已經開始這樣說了,但那時她心大,從未真正記下來。

夏玫心裏似是有一本無形的賬本,記錄着在她身上的所有花費,一分一厘都清清楚楚記錄在冊,時刻預備着算息歸本。

後來蘇禾滿升高中時學到一個新詞,叫等價交換,她想夏玫說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夏玫說她養她到十八歲,等她老了蘇禾滿也養她十八年,然後再換到蘇禾澤接着養她。

她那時甚至并未發覺這話的歧義,甚至還有點小認可,十八歲就是成年人了,有點責任很正常,她比蘇禾澤大一些,從邏輯上這句話看似乎毫無問題。

可漸漸的,随着蘇禾滿上高中,這種話說出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夏玫就會拿出來說一次,生怕她忘記似的。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話也當抵如此。某一個早晨,蘇禾滿突然發現其實那從來不是玩笑話,沒人當玩笑,除了她自己,她的整個心猛然墜入了冰窖裏,終于開始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生養她一場在夏玫心裏就是一個不得已需要完成的任務。

許是蘇禾滿沉默的太久,夏玫像是想到什麽冷笑一聲:“也是,我現在是管不到你了,要不然你也不會這麽久,連家都不回。”

蘇禾滿閉了閉眼,“回來我住哪?”她看着自己滿是雜物的房間,床板上堆積着收納箱,還有因為天氣轉暖被淘汰還沒洗的兩床大棉被,只有床尾處還有一些空隙。

“你這是什麽話,你要是回來,我肯定會收走啊。”夏玫滿臉不高興,“平時空着也是空着,再說了你弟弟現在要讀高中了,東西那麽多都沒地方放。”

蘇禾滿是真的有些疲憊,嘴角漾出一絲笑,反問:“是嗎?我之前回來的時候哪一次沒有提前告訴你,可是每次不都是這樣嗎?”

“我不是都幫你一起收拾了嗎。”

“但我提前告訴過你,我會回來的。”她說着,險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當天收還不是一樣的,更幹淨,有什麽關系,我提前打掃,等你回來早就堆灰了。”

“算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吧。”蘇禾滿沒有再争辯,大拇指死死的掐在食指的關節上,視線落在她放在旁邊的塑料袋裏,“這什麽藥,你……不舒服?”

夏玫壓根就沒想回答她,鼻子發出一聲冷哼:“你還知道關心我?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我這個媽了,過年也是直接回你外婆那,也不知道做這個樣子是給誰看,我是少了你吃的還是穿的,讓你對我這麽不滿意。”

蘇禾滿再一次沉默不語。

這次的沉默在夏玫心裏是一種知道錯的愧疚,認為自己的話引發了蘇禾滿心裏深深的自責和思考,終于語氣放緩了些,問:“那你現在住哪?你不會和小煦——”

“我怎麽配。”蘇禾滿嗤笑,“我住在喬喬那。”

“她不是要結婚了嗎?還有時間管你。”

“她有套房子空着。”

夏玫想起恨鐵不成鋼:“你看看別人,要房有房,要車有車,當初讓你不要考去省外你不聽,讓你當當老師也不肯,現在好了什麽都沒有。”

“那還不是你生的。”蘇禾滿突然平靜地說。

她可是夏玫親生的,怎麽會不知道如何反擊才是一記絕殺,畢竟這種毫無意義的争吵,她和夏玫早已演繹過上百次。

那些傷人的話語向來對具有血緣關系的人是最狠的毒藥,傷不及性命,但總會在每一個平常時刻回想起,于是遲來的處刑終于散發出陣陣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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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悅見到林淮煦進門的時候還有些意外,剛洗好一堆的水果,就聽見對門傳來一聲巨響,随後傳來他匆匆出門的告別,說晚上還有工作。

田悅立馬放下手上的東西走出去,想讓他把桌上的東西都帶回去,卻早已不見人影。

蘇禾滿走的并不快,林淮煦追下來的時候,她剛剛出單元樓。

他看不見蘇禾滿的表情,但他記得她哭的時候總愛忍着,喜歡皺鼻子,喜歡裝作若無其事的笑,忍不住的時候還會咬口腔的軟肉去刺痛自己。

春日的晚霞是明亮的琥珀色,層層疊疊,一輪紅日正在西垂。

他想起蘇禾滿以前很喜歡看夕陽,她說夜幕降臨的時候,好像全世界在擁抱她。

那現在呢,她有感受到嗎?

林淮煦想應該是沒有的,他看見她肩膀有些輕微的朝裏內扣,他可以聽到她隐忍的呼吸聲,

蘇禾滿在哭,蘇禾滿沒忍住,蘇禾滿不開心。

林淮煦在很早以前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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