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半高的籬笆栅欄上淺紫色喇叭花還努力盛放着，白露未晞，村裏頭天光的早，黛青色的巒壁旁日頭才剛剛爬上來不久。
這樣靜谧的早晨，林淮煦甚至還能聽見遠山的啁啾鳥鳴，他抿了抿嘴唇，發覺自己實在來的太早，也不太确信蘇禾滿是否相信這個蹩腳的借口。
但這其中确實沒有摻假的成分，陳晁是這樣請求他的，只是沒讓他天不亮就從家裏出發。
那日沈慕喬的話着實傷到了一個從小物質富足的脆弱年輕人，沈慕喬不願意見他，問他怎麽樣放過自己，陳晁沒想過這樣，他只是希望兩個人能回到從前而已，心裏後悔的要命，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像沈慕喬說的，是他想要的太多，希望沈慕喬的身心都屬于他一個人，也希望她能夠回饋他同等的愛意，這是一種勉強。
想知道沈慕喬去哪對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難事，可他沒膽量出現在那，怕下次她跑去更遠的地方。
于是林淮煦來了。
林淮煦很小的時候跟着蘇禾滿暑假來過一次，村裏頭路沒什麽變化，找到小院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難事。
蘇禾滿走路喜歡看小貓小狗、看雲朵和鳥、看花和樹，就是不看路，幸好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基本上走過一次就能牢牢記住，所以才總能在錯誤路口停住腳步，讓蘇禾滿自己發現那條正确的通道。
他按照記憶走到小院前，眼前的景象像是和腦海裏的畫面重疊，她像孩時那樣安安靜靜的坐在小院裏畫畫，一筆一畫都極其認真，擡起頭時，眸光是清亮的。
蘇禾滿放下鉛筆，指尖在手機屏幕下點了兩下，确定自己沒記錯。
今天确實是周三，這個點林淮煦應該在公司上班才對，可他現在卻站在自己面前說要找沈慕喬。
“她出去了，你可能要等會兒。”她站起來将門打開讓林淮煦先坐會。
外婆把蘇禾滿教的很好，從小就知道客人來家裏第一件事就是上茶水點心，估摸着林淮煦這麽早來也沒吃早餐，蘇禾滿把開水換成了八寶茶，零食是外婆前幾天特意給她們買的，老太太平時一個人在家也不吃那些小玩意，夏玫她們回來也多是買些耐放的堅果。
但蘇禾滿還沒學會客套，大清早的也不知道該和他說啥，只能徒手捏開幾個核桃讓他多吃點，好不容易才盼到提着兩打雞蛋回來的沈慕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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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手接過就進了屋裏，給他們留地方。
這是她應當做的，外婆還教過她知恩圖報，林淮煦本就沒有義務為她們的創業擔心，又是特意學習又是想點子，還毫無痕跡的提出讓她們回外婆家。
林淮煦之心，蘇禾滿甚詳。
她和沈慕喬讀書的時候就約好了要做對方的伴娘，新郎是誰對她來說沒那麽重要，只要沈慕喬喜歡。
現在一個是她的發小，一個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能成，這樣他們三個還是學生時代的鐵三角。
甚好。
蘇禾滿不想出去打擾他們，打開冰箱看完，又從另一側的門出去跑到菜園子裏摘新鮮蔬菜。
沈慕喬等了半晌也沒見她出來，又看林淮煦還在那慢悠悠的剝核桃，無奈道：“你是不是挺後悔從北京回來的，碰上這麽個老板。”
林淮煦喝了口八寶茶算是默認，不過比起後者，他還是更加後悔前者的抉擇。
沈慕喬沒什麽好說的，進屋才發現蘇禾滿不知何時摘了一盆子嫩綠的空心菜，都擇了大半簍子了。
“你怎麽不叫我啊。”
她說着就要坐下，被蘇禾滿推了出去，“你……出去買蛋辛苦了，不用，我一個人就好，快去幫我招呼下林淮煦。”
“我招呼他做什麽？”沈慕喬又要往裏走。
“誰昨晚說要給我外婆當親孫女的，證明你比我更親的時候到了，你不招待誰招待。”蘇禾滿從裏面關上門，“快去吧，親孫女。”
沈慕喬滿臉問號看着那扇緊閉的紅木門，愣了片刻才回到桌上坐着。
“她在幹嗎？”林淮煦問。
沈慕喬捏開一個核桃猜測：“也許是想一個人給你做飯？”
等老太太回來的時候，蘇禾滿已經一個人做好了五菜一湯，紅紅綠綠的擺滿了她們平時吃飯的小方桌。
一看就有認真對待。
林淮煦就這樣來來回回了好幾天，早上到，傍晚走，每次來也不空着手，給外婆帶了一大堆東西，有時候是吃的，有時候是用的，還會給沈慕喬帶雞蛋和面粉，順帶着還把老太太那臺很大的收音機都給修好了。
院子裏又響起了戲曲的聲音，蘇禾滿小時候聽過許多遍，一直也不知道外婆聽的是什麽，如今院子裏重新響起那婉轉的咿語，方才終于聽清了其中唱着的詞。
“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她等放完後一看，竟是《游園驚夢》。
晚上蘇禾滿半晌也沒有睡着，翻過身狀似無意的用胳膊肘碰了下沈慕喬，直接明示：“你覺得林淮煦怎麽樣？”
“誰？”沈慕喬昏昏欲睡。
“林淮煦。”
“好人。”言簡意赅。
蘇禾滿覺得他天天這麽折騰也不是個事，主動說：“就沒點別的？”
沈慕喬大腦昏聩幾欲睡去，但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大好人。”
這好人卡發的，蘇禾滿念着小時候的情分，決定再幫幫他，“你不覺得他其實也有挺多優點的嘛，人長的高，外表也沒差，工作也挺不錯，還很聰明。”
沈慕喬：“嗯。”
蘇禾滿又說：“他媽媽也很好，田悅阿姨很溫柔的，我就沒見她發過脾氣，林伯伯見的比較少，他一直在外省工作，我長大後也沒見過他幾回，不過他也是個大好人，和林淮煦一樣。”最麻煩的家庭問題也不會存在。
沈慕喬：“嗯。”
“你別一直嗯啊。”蘇禾滿轉個身趴在枕頭上，被子跟着往下掉。
沈慕喬幫她提拉上去，回了個哦。
“……你要不考慮下他？”蘇禾滿試探說。
“誰？”
沈慕喬秀眉蹙起，像是沒聽清。
“林...淮煦。”
沈慕喬失笑，也不睡了，翻個身和她一起趴着，“我和林淮煦？”
蘇禾滿點點頭。
“你為什麽不考慮他？”沈慕喬擠眼逗她：“他還和你青梅竹馬呢。”
“我們那是發小。”蘇禾滿糾正她。
沈慕喬哦了聲，佯裝改正：“那你為什麽不考慮考慮你發小？”
“我們肯定不行啊。”
“為什麽不行？”沈慕喬：“你也沒男朋友啊，也不喜歡沈辭清了，幹嗎不考慮下他，你不是說他爸爸好，媽媽也好。”
“……”
蘇禾滿不知道怎麽解釋，那是林淮煦自己的心意，肯定只能由他說出口啊，通過旁人的嘴，多一分淡一毫，就都變了意味，這是不能假手于人的事。
“反正我們不行。”
“那我也不行。”沈慕喬飛快的說。
蘇禾滿好奇的問：“為什麽？”
“嗯……太笨了。”
“太笨了？”蘇禾滿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林淮煦笨的，大家一般說他天才。
“對呀，他笨死了。”沈慕喬側趴在枕頭上，面向蘇禾滿頗有些義憤填膺的意味，“一個只希望對方可以快樂的人能不笨嗎？要我說就不該放着她去喜歡別人，應該把她抓起來，撒潑打滾也好，委屈賣可憐也罷，起碼讓對方看一眼自己吧。”
“怎麽能傻乎乎的順着她的心意？”
蘇禾滿張大了嘴巴，想努力消化這段話：“你喜歡這種？不會吓着嗎？”
沈慕喬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兩個人腦回路還真是通的。
“所以你也知道他有喜歡的人？”蘇禾滿反應過來。
沈慕喬愣怔了一瞬，激動的抱住她：“你終于發現啦。”
“可喜可賀，老天開眼。”
“你一直都知道？”蘇禾滿被她抱着陷入深深的懷疑裏，沈慕喬竟然一直都知道這件事情，那林淮煦豈不是一點戲也沒有。
“高中就知道了。”
沈慕喬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蘇禾滿早就該發現的事，完全沒注意她們在各聊各的，壓根沒對上號，一臉壞笑道：“所以他跟你說了？”
“沒。”蘇禾滿沒好意思承認，其實這是她自己發現的，林淮煦又沒主動在她面前承認，自然不算說過。
不過她又得知了一個重磅消息，林淮煦竟然暗戀了這麽多年。
沈慕喬扁了扁嘴有些失望，重新躺好：“好吧。”
蘇禾滿沒再說話，這說不說的還有必要嘛，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就算林淮煦說了，也只會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這麽慘，還不如不說。
她在心裏默默嘆口氣，愛情這種東西很難去評斷，愛一個人沒錯，不愛一個人也沒有錯。
他很好，但這不足以成為對方就一定要愛他的理由。
那不是愛。
愛是一瞬間的事，不愛也是一瞬間的事。
事多妨，夢難長。
這個世界無可奈何的事太多，更何況就算在一起了又能怎樣。
窗外一輪圓月高照，融融清色，蘇禾滿直至深夜也沒有睡着，看了好一會兒打定主意似的爬去了外婆那。
熟悉的皂角味幾乎是瞬間就讓她安定下來，老太太并無過多驚訝，也沒有過多追問，只是用寬厚的大手輕輕拍打着她，像小時候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