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第 5 章

期末考試的成績公布那天,也下了好大的雪,街邊賣豆漿的小店冒着熱氣,雪花穿過街燈打在睫毛上。

藺唯從來沒見過中國這種考試模式,三天考九個科目:第一天語文數學歷史,第二天英語物理地理,第三天生物化學政治。

不僅短短一天就要考三個科目,而且還文科理科相互交叉,早上八點考到下午五點,到最後一天大腦已經死機完全轉不動了。

早讀開始前,班主任李老師就把她傳喚進了辦公室。

李老師拿着成績條,柔聲細語:“沒關系,咱慢慢來啊,離高考還有兩年呢,多查漏補缺,一定可以的。”

為什麽剛上高中就要想高考的事了?藺唯困惑,卻仍保持沉默。

“你理科成績還不錯,文科還需要加強。不過沒關系,高二咱就文理分科了,就不用再學了。”

藺唯說:“學的東西不一樣。”她咽不下這口氣,因為記憶力好的緣故,她的文科其實比理科還要好。

“什麽不一樣?”

“我們學的歷史都是歐洲史還有中世紀宗教史,沒學過中國歷史。”

同樣的,她也不了解中國政體和所謂的“天下大同”。

李老師拍拍她的肩頭:“好的好的,我知道你肯定沒問題的。”

但藺唯感受出了那語氣中的敷衍。

她接過成績條,走出教師辦公室,瞥一眼上面的數字,都是兩位數,但她知道,所有科目的滿分都是120。

她攥緊紙條,将它藏在袖口和掌心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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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班上同學們聚在教室右側剪貼板前,圍觀這次期末區統考的排名。

原來在中國不光要知道在班級考了多少名,還要知道年級排名和區排名,高二文理分科後甚至還有市排名。

藺唯個子很高,往後面一站再一踮腳,視線就越過了前面一片黑壓壓的腦袋。

從下往上掃了兩遍,她的名字不在上面。

藺唯自行代入自己的成績,發現是全班倒數第三,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吧,她可從沒考過全班倒數;該哭吧,有同學比她考得還差。

“你的成績怎麽不在上面?”姚清妍又不知不覺出現在身邊。

藺唯看向她,向後縮了一步。

學習委員楊可哈哈道:“人家這學期又沒來上學,當然不能算咱班的成績。”

姚清妍撇嘴:“大土豆就這麽怕拖後腿啊?”大土豆是班主任的外號。

拖後腿。

藺唯從小和祖母說中文,有一定的語感,能猜出這個短語的意思,她寧願猜不出來。

楊可繼續端詳成績單片刻,嘆道:“又是大魔王第一。”

“每次不都是她。”姚清妍毫不在意。

兩周以來,藺唯時不時聽到過這個綽號,能猜出來它指的是誰,可怎麽也和那個人聯系不起來。

孫芝芝,一個戴眼鏡的黑瘦女孩,拍拍臉頰喊:“化學和生物都上110了,還是人嗎?”

上高中後大考大小考不下五次,這些話早已陳芝麻爛谷子了,但每次還是會有人或感嘆一句,跟個儀式差不多。

藺唯的視線回到成績單上,目光上移,這才注意到頂端赫然印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黎晚

班級排名:1

年級排名:1

區排名:4】

從那時起,她才看清楚“黎明”的“黎”字怎麽寫:右上角的不是“勿”,下半部分也不是“水”。

黎晚的成績分布得很均勻,只有英語是第一名,其它科目倒不是第一,卻無一例外穩定在前五名,于是九科加起來就成了刀槍不入的王者。

這個人就連英語都比自己考得高,藺唯嗓子眼堵得慌,回座位猛灌了幾口水,才些許緩解了灼心的郁悶。

冷靜下來後,藺唯抽出英語試卷,逐個看錯了的題。

有一語法題的答案是“should”,但至少她确定,在英國他們更習慣說“would”。

閱讀中許多大意理解題也模棱兩可,雖然整篇文章沒有一個生詞,她卻依舊不明白選什麽。

藺唯扶住額頭,半苦惱半不屑。

“看到指數,就把這個函數放縮到這裏,然後二階求導。”溫柔有力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陰天沒有拉窗簾,窗外飄着鵝毛大雪,黎晚的座位旁圍滿了人,滿滿的人氣蓋住了玻璃另一側的白霧。

藺唯又抽出數學試卷,上面一個個紅叉也讓她心髒收縮。

她終于見識到了中國的數學,難怪原來的同學總會不服氣地嘲笑她,說她有一半中國血統才會次次拿A。

其實很多題她會做,只是當時太緊張,頭暈眼花,犯了不少計算錯誤。

黎晚的聲音在耳邊延綿不絕。

“移項之後會出現兩個函數作差,按需賦值,讓它出現f(x1)-f(x2)。”

藺唯咽了口口水,舌根酸酸的。她把眼前的試卷翻了個面,找到了黎晚正在講的那道題。

那是整張卷子的最後一題,也是最難的一題,她除了蒙個答案什麽都寫不出來。

楊可捧着數學試卷,前後踱步轉圈,念念有詞。

藺唯叫住她:“楊可。”

楊可停下腳步,圓臉上一雙圓眼睛亮亮地看來。

“為什麽這裏是單調遞增?”藺唯指着填空最後一題。

楊可探頭看看,嘟起嘴思考片刻。

“答案是遞增嗎?”

藺唯點點頭。

楊可皺起眉頭,撅起嘴,肉嘟嘟的臉進一步鼓了起來:“感覺不像遞增啊,g(t)在這個範圍是遞減啊。”

藺唯偷偷看過排名,記憶力超群的她幾乎記下了所有熟悉的同學的成績排名,知道楊可考了第五名。

原來班級前五也不會這道題,她稍稍松了口氣。

楊可繼續思索片刻,靈光一現:“哦!”

“想明白了?”藺唯歪頭。

楊可笑道:“問問大魔王呀!”說罷就轉向靠窗最後一排的位置。

藺唯低頭:“不用了。”

“沒事的,大魔王有求必應。”

藺唯的手臂突然僵硬,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不用了!我自己能想明白!”

四周突然安靜。

正在講題的黎晚也頓住,遠遠投來了目光。

楊可仰頭盯着面前的人,瞪圓了眼睛,小個子的她站在高大的陰影中,肩膀一起一伏。

藺唯暗暗譴責自己太莽撞,想道歉,話又卡在喉嚨裏出不來,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天色很暗,灰藍色的眼睛比以往更像陰天的井水,更陰郁,更深沉。

楊可雙手背後,向後退了兩步:“哦,好。”離去前留下的眼神很是委屈。

藺唯低下頭,懊惱擠滿胸膛,眼神也不知聚焦在哪兒。

她的眉毛又落了下來,日光淺淺從雲層後探出,投來的側光被高高的鼻子擋住,令一半臉陷入陰影。

黎晚眼眸一動,說話聲弱了下來。

*

回家的路上,藺唯無數次想把成績條扔掉,卻每次都松不開手,到最後紙條在汗裏皺成一團,粘在指根,甩也甩不掉。

S市的冬天下雪很頻繁,初到的驚喜逐漸變為煩躁,她一看到雪就會想起鞋底黏糊糊的黑泥。

藺唯跺跺腳,摸黑上樓,樓道裏的燈又壞了,一周壞了三次。

回家時,藺定國正在穿鞋,和女兒撞了個滿懷。

藺唯問:“你幹什麽去?”

“我今晚不回來了,你随便搞點吃的。”

“期末考完了。”

“那就放松放松。”

藺唯打開冰箱,冰箱空空如也,只有幾根蔫掉的黃瓜和一袋切片面包。

她上下掃一眼側門,什麽果醬花生醬通通沒有,只在角落找到了一小盒剩下的黃油。

藺唯戴上耳機聽音樂。

盡管家裏沒人,她還是習慣戴上耳機,隔絕一切噪音,敏感的聽覺才得以休息些許。

她切幾片黃瓜,塗滿黃油,将準備好的面包扔到了盤子上。

書桌上攤開了九本寒假作業,藺唯擡起手卻無從下筆,她從沒料到過寒假還能有作業,拿起面包咬了一口。

這裏的面包很軟,不像正餐,更像甜品。

又看了幾眼作業題,藺唯啃一口面包後打開手機,instagram還是登不上去。

她想念原來的朋友了,雖然只有兩個。

藺唯百無聊賴,打開愛奇藝,沖滿屏陌生的綜藝節目發呆片刻,将手中的面包放回到盤中。

她把剩的那半片面包放回冰箱,如果爸爸明天早上還不回來,那這就是她的早餐。

“鈴鈴鈴……”鬧鈴響了。

藺唯擰開桌角的藥瓶,幹吞幾個藥片,這些藥片讓她一直沒什麽胃口,導致袖管和褲管日漸空空蕩蕩。

她拿起書架上的書翻兩頁,看不下去,又扔到桌上。桌上堆滿了各種紙筆書,還有一個畫着哭臉的便簽,在筆筒下已經壓了三個晚上。

窗外的雪暫時停了。

藺唯披上羽絨服,想去更有煙火氣的地方逛逛。

她那件灰色羽絨服已經穿了四年,袖口和下擺有些褪了色,若不是她洋氣的臉和身材,活像外來務工的農民工。

藺唯坐公交車到西邊的萬達廣場,那是富人區的繁華地段,公交一次才一元錢,坐着玩玩也無妨。

剛下公交,耳邊就傳來了悠揚的小提琴聲。

在這寒冷的雪夜,天橋橋洞下竟然有人在拉小提琴。

藺唯對古典樂略知一二,聽出了是維爾瓦第的《冬》,琴弦抖動,快如疾雪東風,确實拉出了冬天的模樣。

她不會樂器更不懂音樂,卻不妨礙欣賞。

藺唯高瘦單薄的身體抵禦不了寒風,直瑟瑟發抖,可還是走向了橋洞。

反正還有人在這種天氣拉小提琴呢。

橋洞裏暖和了不少,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人,有剛下班的小年輕,也有弓着背的老人。

從人和人的縫隙看去,拉琴的是個紮馬尾辮的女生,身形細高,手法娴熟。

圍觀的人有的在欣賞,有的在錄像,有的對女生的長相品頭論足,還有的在旁若無人地大聲聊天。

藺唯很讨厭這些不尊重的行為,又不想多管閑事,于是在口袋裏悄悄摸好錢。

不多,只有五塊錢,聊表心意。

“真水靈一姑娘。”

“看上去好小,學生?”

“确實挺有學生氣。”

……

藺唯踮起腳,身高優勢讓視線再次越過前面所有人,視線定格的那一刻,她手中攥着錢沒抓穩,掉到了地上。

她認出了那張臉。

是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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