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第 6 章

藺唯慌張地低下頭,彎腰撿錢。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賣藝?

她缺錢嗎?

雖然平日大家都穿校服,但從黎晚羽絨服的質感以及鞋的款式判斷,她至少也該來自中産家庭。

或許是認錯人了吧,視力再好也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藺唯再次踮起腳看去。

恰巧一曲拉完,那個女生放下琴弓,幾個大叔大媽扔去幾張紙幣,幾個小年輕在彎腰掃二維碼打賞。

也就是那一刻,她們對視了。

白皙的鵝蛋臉,熟悉又無趣的黑框眼鏡,碎發下輕煙般的眉毛似蹙非蹙,只需看一眼,美的感覺就直沖天靈蓋。

藺唯愣住了。

還真的是黎晚。

短暫對視後,黎晚的神色變了,立刻蹲下去收裝滿錢的小罐和印有二維碼的卡紙,背上琴包,捏起小提琴就往人群外沖。

藺唯跟了上去。

黎晚看到對方手中攥着的五元紙幣,死死咬住下唇,步子邁得越來越大,腳上踏了風一般。

藺唯連忙把錢塞到口袋裏。

她比黎晚高十厘米,腿長胳膊長,盡管黎晚走得很快,跟得倒很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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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洞外冷風嗖嗖,兩個風雪夜歸人匆匆穿過繁華。

藺唯緊緊跟在後面,她只知道黎晚看上去需要幫助,那握着琴把的手已凍得發紫。

黎晚終于放慢了腳步,轉過頭來:“你想幹什麽?”

這句話給藺唯問住了。

她滿肚子有許多許多的問題,她想問黎晚為什麽在這,是不是缺錢,需不需要幫助——還想問,你的小提琴怎麽拉得這麽好。

可與那雙眼睛對視時,所有的問句都憋在胸口不敢出來,仿佛一出來,空氣中有什麽東西就會碎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藺唯知道必須要說些什麽了。

在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嘴唇一抖:“填空最後一題,怎麽做?”話一出口又開始懊悔,她總會下意識懊悔說過的話。

黎晚愣住。

雪又下了起來,白色的絨毛繞過她的鏡片,落到她長長的睫毛上。

藺唯頭一次在班長臉上見到這種神色,難以形容,但絕對不是高興。印象裏這人不是面無表情,就是在面無表情地微笑。

黎晚白皙的臉頰隐隐泛紅,或許是冷風吹的,眉頭和嘴角也在抖。

“我……”藺唯又有了蠢到爆炸的感覺。

終于,黎晚深吸一口氣後:“那個函數需要分段讨論。”

“哦,是這樣嗎。”藺唯裝作漫不經心,盡力掩蓋內心的波瀾。

黎晚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空氣中除了雪就是尴尬。她甩甩劉海上的雪,吸吸鼻子,扭頭就走。

藺唯再次跟了上去,也沒在乎她向哪邊走,她只知道,如果以之前那句話當作今天的結束,那也太醜陋了。

“怎麽分段?”藺唯擡手,擋住即将飛進眼裏的雪花。

黎晚沒有回頭:“三段,臨界點分別在k取1/2和-5那兒。”絲毫不在意迎面而來的大雪。

“1/2和-5。”藺唯似懂非懂。

沒人再提小提琴的事了。只是藺唯時不時看向那雙握着琴而凍得發紫的手,很想替她拿一會兒,又沒有理由去拿,于是故意雙手插兜。

五分鐘後,她們不約而同上了同一輛公交車,上車時兩人還不忘對視一眼。

現在正值晚高峰,車上人擠人擠成三明治,黎晚小心翼翼環着小提琴,好不容易才鑽到一個相對空曠的角落。

藺唯費了老大勁才擠到黎晚身邊,她個子要高很多,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時要付出雙倍的努力。

她餘光注意到了黎晚護琴的動作,猶豫片刻,悄悄擡起胳膊撐着旁邊的椅背,用身體拉起一個屏障,将其它人悄無聲息地隔開。

藺唯的身高足有一米七八,往那一站就是威懾力,在歐洲都比不少成年男子高,更別提在中國了。

黎晚感受到了身邊的空曠,抱着琴的手仍未懈怠,卻肉眼可見松了不少。

一個中年男人向黎晚的方向擠過去,動作與神情都不懷好意,藺唯直接把他擋了出去。

男人瞄一眼她的側臉,嘟囔道:“外國人啊。”

藺唯白了他一眼:“中國人。”

如此标準的中文一出口,那男人張大嘴,下巴差點掉地上,周圍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藺唯直接裝作沒聽見。

公交車緩緩啓動。

一切安頓下來後,黎晚才再次開口。

“再将原函數分解為三個因子:f(x)-x-1,g(x)-x-2和h(x)-x-3。f(x)、g(x)和h(x)都是遞增函數,因此在這個區間複合函數的單調性也是遞增的。”

她們誰也沒帶卷子,誰也不需要看題,一個講得認真,另一個也聽得認真。

路上有點堵車,車子時走時停搖搖晃晃,藺唯頭頂偶爾會碰到扶手上方的橫杆,卻絲毫沒注意到。

周圍的男男女女看過來,紛紛用表情感嘆兩個女學生的刻苦。幾個帶小孩的家長趁機教育起孩子,以後也要如兩個大姐姐這般抓緊一切時間學習。

藺唯一邊聽,一邊在心裏畫坐标系。她做題向來不打草稿,函數圖像憑空旋轉變化,逐漸清晰。

聽完後,藺唯茅塞頓開:“原來是這樣,謝謝。”客客氣氣。

“不用謝。”黎晚也客客氣氣。

她們挨得很近,卻隔了條銀河,人群混雜的霧氣便是遠去的喜鵲。

碰巧的是,她們在同一站下車,而那一站只有她們兩人下車。

雪又停了。

這些天雪總是一陣一陣的。

黎晚恢複到了平常的狀态,溫柔又平淡,乍一看很開心,實則從那張臉上找不出任何情感。

“你住哪兒?”黎晚問。

藺唯答:“永德三期。你呢?”

“塞尚名品。”

她們住的離得很近,幾乎就在對方隔壁,只不過黎晚住的是妥妥的高檔小區,而藺唯住的是租金墊底的老破小。

藺唯心不在焉地走進小區,一只流浪貓喵一聲從三輪車下竄出,把她吓一大跳,她沖路燈下的貓瞪起眼,貓舔舔爪,屁股沖她扭了扭。

上樓前,她盯着遠處小區高樓上的燈光看了一會兒,亮得過分,把夜幕都染成了淺紫色。

藺唯戴上耳機,放起一首法語歌,像往常一樣摸黑進了樓道,上幾個臺階後,她突發奇想跺了下腳,燈意外亮了起來。

看來物業今天修好了樓道的聲控燈,這是今天一整天唯一值得高興的事。

回家後,藺唯外套都沒脫,直接拿出數學卷子,用紅筆記下解題步驟。

她記性很好,早已将每個字都印在了腦子裏,可寫着寫着,腦子裏想着的變成了另一件事。

為什麽世界能如此偏愛一個人?

所有科目都愛她,大家都愛她,小提琴愛她,就連錢也愛她。

藺唯桌上堆了太多東西,試卷鋪不平整,筆尖稍一用力就戳破了紙面。

她心煩意亂,順手拿起藥瓶,才想起今天已經吃過藥了。

*

黎晚在樓道徘徊了許久,整理好琴包,拂去身上落的雪,才輕輕用鑰匙開了門。

她将小提琴塞進玄關處的櫃子中,才敢肆意發出聲音,開始換鞋脫羽絨服。

“幹什麽去了?怎麽才回來?”客廳傳來媽媽謝澤蘭的聲音。

“給同學講題去了。”黎晚不喜歡撒謊,但有選擇性地說出事實,應該不算撒謊。

謝澤蘭突然警覺:“誰啊?男生女生?”

“女生。”所幸這也是實話。

謝澤蘭松了口氣,還是囑咐道:“那就行。不許跟你們年級有的女生學壞啊,你們這個年紀,好好學習才是要緊事。”

黎晚沒有答話,她好累,她不想說話。

“期末成績出來了嗎?”

“出來了,”黎晚從書包內兜掏出成績條,雙手遞給媽媽,“年級第一,區排名第四。”

謝澤蘭從左到右掃一遍,目光定格在某一處:“你看你這物理才考113,是選擇錯了還是填空錯了不該錯的?”

“最後一道大題算錯了。”黎晚實話實說。

謝澤蘭長嘆一口氣:“‘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人啊,就怕數學物理不好。你這物理還得補補,聽到沒?”

“聽到了。”黎晚都不知道剛剛在期待什麽。

謝澤蘭從沙發上起身,抓起大衣和圍巾:“實驗室出了點事我得去看看,你爸十點才能回來,你就先看着淘淘吃飯,吃完飯哄他上床睡覺。”

“好。”黎晚本想去房間裏看書,看還差一點看完的《月亮與六便士》。

弟弟淘淘正坐在餐桌邊吃飯,看到姐姐回家,一高興揮起勺子,米飯飛了一地。

謝澤蘭沖上去,抽出紙巾擦他的嘴:“哎呦,你瞅瞅這!”

黎晚默默上前去,蹲下身,一粒粒撿起掉在地上的米飯。

“明年都要上小學的孩子了,還這麽邋遢,看你去了學校怎麽辦!”

淘淘本來嘻嘻笑着,突然被這麽一吼,差點要吓哭。

謝澤蘭向玄關處走去,送回一個嚴厲的神情:“哭哭哭,男孩子還有臉哭?”

黎晚悄悄向弟弟投去同情的眼光。

咔嚓,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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