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第 13 章

黎晚合上最後一本練習冊。

不到七點,今天的作業已經全部寫完,接下來要根據弱項查漏補缺了。

作為學生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姑姑回老家了,她今晚沒有借口,過幾天才能再去萬達廣場拉琴。

反正也不會碰到藺唯的。

開學了大家都很忙,她肯定沒功夫去散心的,黎晚想,不過從一開始藺唯為什麽恰巧會在那個晚上坐車去萬達廣場,至今都是個迷。

黎晚打開腳底邊的抽屜,拿出一個小小的保險箱,那裏裝着她的全部秘密。

她掏出一張張紙幣,數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杯水車薪。

如果想去曼哈頓,還需要很多很多錢。

“吃飯了——”她們家很大,客廳離房間很遠,媽媽豁亮的嗓門一吆喝還是聽得很清楚。

爸爸已經等在了餐桌旁,往椅子上一坐,看妻子忙上忙下地擺盤端菜。

今日菜系也是一如既往的豐富,而且營養全面:清蒸鲈魚、涼拌苦菊、紅燒筍幹和雜糧飯。

苦菊青翠欲滴,筍幹和魚也清香誘人。

黎晚讨厭吃苦菊。

或者說,她曾經極度讨厭吃苦菊,現在能面不改色強迫舌頭麻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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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澤蘭解着圍裙:“苦菊能敗火,多吃點,最近太幹了。”

“嗯嗯。”黎淵表示同意。

飯桌邊一圈人都很靜默,僅有電視裏新聞聯播的聲音活着,偌大的客廳華麗敞亮,餐桌附近又暗得出奇。

黎晚一手握筷一手扶碗,每筷子只夾一小口菜,每口咀嚼十下以上。

照常沒人說話,咀嚼的聲音也很輕很輕。

黎晚想念食堂,仿佛出自大叔大媽之手的油膩飯菜是頂級佳肴。無論什麽時候,耳邊活潑的熱鬧總也停不下來,無論是對答案錯後哇哇大叫,還是冷笑話之後的嗔怪吐槽,她都喜歡。

弟弟淘淘吃了一大口鲈魚,露出幸福的笑容,顯然很和合他胃口。

“媽媽,今天安安把丸子打哭,被老師罵了。”

謝澤蘭皺眉:“吃飯的時候別說話,尤其是嘴裏有飯的時候,特別不禮貌,聽到沒?”

“哦。”淘淘低下頭繼續吃飯,握勺子的手松了松。

“別吧唧嘴,不然人家一看你,就覺得你跟農民工的孩子一樣。”

淘淘趕忙閉上嘴。

黎淵最先吃完,筷子板板正正擺在碗上。他癱到沙發上,把電視調到科教頻道,淘淘回頭看一眼上面設計圖紙的火箭學家,不感興趣,皺着臉繼續埋頭吃飯。

“采購部門上周不是買了一批內置網絡變壓器嗎?全是假貨,實驗根本不通過,明天我得去長沙一趟,下周回來。”黎淵是500強外企的高級電子工程師,賺得多工作也勤,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

謝澤蘭嗯一聲:“去吧,我帶的博士生去日本開會了,我顧得了這倆孩子。”

黎晚也吃完飯了,碗裏同樣幹幹淨淨,擦完嘴的餐巾紙順手收拾了碗邊掉落的飯粒。

有一件事悶在她心裏很久了,只是看到黎淵緊縮的眉頭,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終于,謝澤蘭也吃完了,末了不忘催兒子快點吃,不要磨磨唧唧。

“今天我們班錄物理公開課了。”

“怎麽樣,你有沒有好好表現?”

“挺好的。”

“嗯。”

黎晚一直在想搬桌子的人,寫作業時在想,吃飯時在想,再不說出來她會憋壞的。

“班主任讓所有男生搬桌子,所有女生都不用搬,去走廊裏休息。”

“挺好的呀,這就是一個班主任該幹的事。”謝澤蘭将空盤摞到一起。

“我們班好多男生還沒我有勁兒,對他們不太公平。”

謝澤蘭心不在焉:“女生就是要學會示弱,男孩子才會護着你們呀,将來到了社會也是這樣。”

“為什麽?”整句話的邏輯黎晚都沒明白,也不知道這個問句問的是哪個部分。

“女生天生就沒男生強壯,不服不行。”

“我的跳遠成績超過大部分男生了,我們班只有五個能超過我。”

謝澤蘭逐漸喪失耐心:“那你物理能不能考第一呀?”

“你不是說女生後勁不足,理科本來就學得困難嗎?”黎晚越發覺得前後矛盾。

“所以你才要更加努力,能不能不要老頂嘴?”謝澤蘭摸摸淘淘的頭,“淘淘将來肯定理科沒問題,要當工程師,對吧?”

黎淵遠遠看了女兒一眼,想替女兒說些公道話,可謝澤蘭瞪了他一眼,他就又什麽都不敢說了。

在兒女的教育問題上,他自知完全沒話語權。

淘淘勉強将最後一口苦菊咽了下去。

回房間後,黎晚鋪開瑜伽墊,做完卷腹做背肌,做完背肌做俯卧撐,再加上清早起來的晨跑,鍛煉計劃達标。

鏡中大臂肌肉線條分明,以前無數次空手道訓練中,和她對打的男生被一腳踹到地上。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再給一次機會,今天下午她肯定幫藺唯一起搬桌子。

那張面無表情卻因吃力而漲紅的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黎晚攥緊拳頭,重重打一拳瑜伽墊,反震得她指根隐隐作痛。

等等。

如果時光真倒流了,她真的會這樣做嗎?

——女生去走廊裏等着,所有男生都留下搬桌子。

是來自班主任的提議,來自權威的號令,無謂的反抗只會讓人成為異類。

有人不怕成為異類。

因為自由與勇氣。

黎晚知道自己外號為什麽叫“大魔王”,旁人總覺得她無所不能,永遠天不怕地不怕,自信強大不知誰是對手。

事實上,她連小提琴都要偷偷練。

謝謝你。

你很勇敢。

她很想告訴藺唯這兩句話。

黎晚打開微信,點開“Violet.F”,聯想到上次無意聽到藺唯和姚清妍的對話,空空如也對話框将任何文字都拒之千裏。

為什麽謝?

有什麽資格誇她?

黎晚鎖上了手機,互不打擾便是最好的狀态。

*

“我跟你蘭阿姨下個月結婚。”

聽到這句話時,爸爸剛西裝革履地回到家,身上滿是塵土和香水的刺鼻味道,還戴了無度數的假眼鏡。

藺唯摘下耳機,愣愣瞪向客廳中爸爸躺到沙發上開啤酒的身影。

她的第一反應是恐懼,不是恐懼再次未知的未來,而是替蘭秋池阿姨恐懼。

如果一個人年過四十還沒有正經工作,一定是有點問題的,不然去年也不會驅逐出境,被英國政府永久禁止入境。

藺唯童年裏聽媽媽講過以前的事情,曾經覺得浪漫,現在知道了,爸爸為了拿到那張綠卡付出了多少心機。

藺定國斜躺到沙發上,抿一口啤酒的泡沫,打開短視頻軟件,邊刷邊笑邊罵。

“你別把這事攪黃了,別亂說話,聽到沒有?你蘭阿姨挺喜歡你的,她挺有錢的,結了婚後咱就能搬到塞尚去。”

塞尚名品。

那是黎晚居住的小區,是典型的富人小區,燈光都亮得令夜晚害怕。

藺唯沒有回應,她習慣了不理爸爸莫名其妙的話,而爸爸也習慣了她的寡言少語。

環顧四周發灰的牆壁,他們只在這裏住了三個月,卻像住了一個世紀,無數啃面包的日子裏,她會把這裏想象成巴士底監獄,而她是個堅強的俘虜——生活的俘虜。

随着開學的日子越來越多,桌子越來越亂,心煩意亂時,纏繞大腦的線便攪成一團。

藺唯擰開桌角兩個東倒西歪的藥瓶,幹吞今日份的藥片,緊緊閉上眼睛,期待藥物盡快生效。

這些藥不會讓她快樂,卻會讓她不再悲傷。

嘟嘟,手機震動。

藺唯才發現,今晚忘記給手機上鎖了,也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剛才能邊聽音樂邊寫作業。

點進微信,和姚清妍的聊天框右側有個紅泡泡。這不足為奇,為數不多的線上聊天都獻給了她。

可看到那行灰色的小字時,藺唯大腦一片空白。

【嘿,要不要談個戀愛?】

啊?

她頭腦裏只有這一個字,和這一個标點符號。

點進去,裏面的內容更讓她震驚五百年,如果她能向天借五百年的話。

【我喜歡你很久了……】

後面的內容看都不敢看。

一周內收到兩次告白,藺唯不知道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她瘋了。

大腦裏又有小人開始吵架,藺唯想打字回複,手指卻沒力氣,而且就算有勁也不知道回什麽。

是混淆了友情和愛情?

是把自己當男生?

或只是開玩笑,單純不滿杜雨婷的情書?

藺唯想破了頭都想不出邏輯,她又不信任自己的打字能力,她寧願明天見面再說,直接裝作沒看見關閉對話框。

好巧不巧,班主任在“高一(3)班”群裏發了一條群通知:

【李桂芳:[關于組織2024年全市普通高中學生身體素質抽測的通知]根據教育評估院要求,現将普通高中2016級體育素質測試工作有關事宜通知如下:

本次測試将于3月18號進行,下午第三、第四節課取消,全體去體育館集合,本次體測不合格的同學要參加學校集訓,四月進行補測。

男生項目:引體向上、立定跳遠、1000米跑

女生項目:仰卧起坐、立定跳遠、800米跑

收到請回複!!!!!

@所有人】

五個嘆號表明了通知的重要性,藺唯只得克服手指的懶惰回複一個“收到”,至少回複這兩個字不需要動腦子。

“桌子收拾了,你吃完飯都不管的嗎?”外面傳來了藺定國不滿的嚷嚷。

藺唯走出房間,四肢愈發沉重,頂着煩悶和無力洗了煮面的碗筷,眨眼的功夫,藺定國在沙發上打起了呼嚕,半罐啤酒的味道嗆得她眉頭一皺。

好煩,都好煩。

回房間後,藺唯看着做不出來的語文作業,一個個古文虛詞好似邪惡的小鬼,嘲笑她,撕掉她曾有的驕傲。

嘶啦——

她撕掉了練習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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