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信號

信號

她咬着舌尖,感受到幾分疼痛,讓自己頭腦清醒,已經累得快說不出話來了,腳步還沒有停。

今日午間無風,只有灼熱的太陽不停地散發熱量,炙烤着空氣。

一步一步地,仿佛心裏的那個人,腳步越來越近,江稚寧跑着跑着,不知又過了多少秒鐘,看到他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恰好跑完第十九圈,笑靥如花,像是快要勝利求誇獎的模樣。

“學……學長,我還差最後一圈。”

說完之後,就要繼續跑,卻被徐葉謙握住了手腕。

少年指骨修長,冷白手背上浮着淡淡青筋,手上沁涼的溫度傳過來,仿佛驅散了些許燥熱,一時間,竟讓她有些出神。

想,一直讓他握着。

“誰讓你跑的?”

他語調寒涼,不帶一絲溫度,讓人聽着有些害怕。

江稚寧擡着頭,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一向愛美的小姑娘,大概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尤其,還是在自己感興趣喜歡的人面前。

他語氣又這麽兇。

有些委委屈屈的。

不受控制地,她的眼圈開始變紅,眼眶裏也盈潤出些許濕潤。

但卻一聲沒吭。

但還是偷偷地擡頭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面色沉沉,像是心情極為不好,忍着脾氣不發火。

江稚寧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幅模樣,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到他了。

聲音也有些軟軟的破碎感:“學姐說,這是入隊考核的任務。”

“我馬上跑完了。”

她竭盡全力說完,累得仿佛已經快站不穩了,卻還是咬着牙,盡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從沒受過任何委屈和挫折的小姑娘,在外人面前,自尊心強得可怕。

她擠出一抹笑:“學長,放開我,馬上來不及了。”

說着,就要蓄力跑最後一圈。

但此時的她,額前幾縷頭發被沾濕,臉色蒼白,唇也沒什麽血色,渾身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只靠着最後的意念和堅持在說話,在跑步。

徐葉謙看到這樣的她,莫名地,心髒瑟縮了一下,像是——

小姑娘就應該永遠都沐浴在鮮花和陽光裏,接受所有的贊美和掌聲,永遠的自由快樂,眼睛亮晶晶的,笑得酒窩深深。

這種複雜又陌生的情緒,一瞬間侵占了他所有的大腦。

徐葉謙放緩了聲音:“江稚寧,籃球隊對女生,沒有這項考核。”

“她是在為難你。”

說到這,他握着少女的手腕也微微松了松。

她皮膚很嬌嫩,介于冷白皮和粉白之間,一用力重了,就有很明顯的紅痕。

江稚寧倔強地看着他,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

“學長,我不傻的。”

她偶爾智商掉線,莽莽撞撞,但又不是真的不明白。

況且,還是他招惹的桃花。

但江稚寧也不會無故責怪他,畢竟是自己主動要追的。

她說完,松開了他握着的手,目視前方準備跑最後一圈。

還有十分鐘到十二點,來得及。

三百米而已。

可徐葉謙再次開口了:“江稚寧,你的體力已經不撐了,別跑了。”

他的話音聽起來依舊很淡漠,可漆黑的眼底深處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心疼。

連他自己也沒發現。

“女生入隊考核沒那麽嚴格,我可以讓你進。”

其實大多,看得就是學長學姐的心情。

畢竟沒有籃球的專業技術要求。

而她,如果加入啦啦隊,顏值和舞蹈功底不弱,任誰投票都會贊成加入。

徐葉謙也不是說的空頭支票,更不是無視規則。

但這麽為一個人着想,替她出頭。

是第一次。

往日裏他從不關心這些。

江稚寧卻搖了搖頭,固執又倔強地看着他,心底深處的那絲好勝心被激發了出來,甚至連學長也沒叫,“徐葉謙,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不用走關系也不靠你,一樣可以。”

至少在這方面,她不需要。

她可以憑借自己的實力進去。

徐葉謙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了好幾秒鐘,好像突然——

對這個小姑娘,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他慢慢地退後了幾步,“我尊重你的驕傲和堅持。”

“江稚寧,你可以的。”

“謝謝。”江稚寧用氣音回複了他,而後目光堅定地握着拳頭,跑最後一圈。

她的步伐不算快,甚至身體東倒西歪,精力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也沒注意到,悄悄地,一直在她身後的徐葉謙。

他尊重她的選擇,卻沒法無視她摔倒在操場上。

他記得,小姑娘好像最愛美了。

臉磕破了就不好了。

只好以這種方式,慢慢地,陪着她跑完。

原本無堅不摧的心底某塊地方,像是悄然間,出現了一道很細微的縫隙,猶如寒冰裂開,不甚明顯,但确實,影響着他的選擇和輕微的情緒波動。

付思語也在一旁,一直看着,指節攥得很緊,發出清脆的聲音,眼睛紅紅的,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

不知是跟旁邊的人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你說,我到底哪兒差了?”

“徐學長為什麽就——”

不能多看一眼。

“思語,你別想太多,或許只是看不慣你為難新人。”

“徐學長,是個——很正直的人。”

君子謙和,剛而不彎,如竹清高,拔節而生。

付思語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想通了,笑了聲:“也是,他向來如此。”

不然,也不會那麽多人喜歡。

距離正午時分還有兩分鐘時,手機屏幕上顯示11.58分。

江稚寧跑完了最後一圈,她累得已經說不出話了,卻還是撐着沒讓人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付思語面前。

笑得熱烈而燦爛,如同夏日裏的驕陽:“學姐,我跑完了。”

付思語本還想再為難她,可看到後面的徐葉謙,嗫嚅了一下唇,不甘心又小聲地說:“最後一個納新名額,是你的了。”

聽到這句話,板上釘釘了。

原本就身嬌體弱的少女,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晃,整個人朝後倒入。

殘存的意識告訴他,徐葉謙就在旁邊。

他不會不管的。

哪怕他對她,不摻雜半分好感和喜歡。

在身體和大腦的潛意識,感覺到身後陷入了一個沁涼的懷抱時,江稚寧徹底累得暈了過去。

體力嚴重不支。

好像……隐隐約約,聽到了他呼喊自己的名字。

“江稚寧——”

少年常年清冷淡漠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焦急和緊張的情緒,甚至手指都有些顫抖。

他抱着懷裏的少女,直奔校醫院,臨走之時,給了付思語一個眼神。

冷漠到了極致。

甚至夾雜着些許厭惡。

“江稚寧,你別慌,會沒事的。”

徐葉謙不停地在自言自語,還撥打着120急救電話。

而那些因為跑步猝死的新聞,層出不窮地浮現在他腦海裏,怎麽也揮之不去。

很快,附近的120救護車就過來了,警報的聲音太過顯眼。

甚至學校裏都有人猜測,是誰出事了。

“小夥子,把這姑娘平放在這。”

醫生指揮着人,拉上了救護車,徐葉謙還在握着她沒松手。

在醫生聽診初步治療的那幾秒鐘,心裏在不停地打鼓,從未有過的窒息感沖上大腦。

他想,不管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生命的流逝。

“醫……醫生,我學妹她沒事吧?”

也是全程能感受到,她還有呼吸,徐葉謙讓自己顯得沒有那麽崩潰。

畢竟他身為球隊男生這邊的隊長,也有一定的責任。

一定不是別的原因。

醫生把聽診器放下:“不用緊張,沒什麽生命危險。”

這句話落下,那懸着的氣,才狠狠地松開了。

半癱坐在車後面,後背由于緊張都濕透了。

為了徹底排查确認沒事,還是跟着120去了病房,按照醫生說的,打了個補充體力的點滴,病房裏開着空調,潔白一片,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徐葉謙表情有些沉郁,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閉着眼睛,掩飾掉痛苦。

醫院的病房,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來第二次的地方。

它意味着病痛和死亡,意味着陰陽兩隔,意味着只能看着卻無力回天的一次次失望。

牆上的鐘表秒針一分一分地轉動着,沒有人說話,靜得可怕。

窗簾開着,外面的陽光折射進來,帶着些許金燦燦的光,以至于,沒有那麽蕭瑟。

江稚寧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睫顫動了好幾下,看着周圍的場景,以及眼前的人,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還沒等她開口,病床前的徐葉謙就發現了,連忙問道:“江稚寧,你還好吧?”

眉眼間寫滿了關心和焦急。

江稚寧看着這樣的他,突然笑了一下,恍若三月春光裏的桃花芳菲,讓人晃了眼神。

她聲音還有些啞:“我沒事的,可能體力太過透支了。”

“徐葉謙,你在關心我。”

篤定而又笑意盈盈地說。

徐葉謙被她這麽看着,下意識地避開了眼神,嘴硬解釋道:“作為球隊的負責人,以及你的學長,我沒理由冷漠不理。”

嗯,又是這種挺官方又合理的理由。

他連忙又扯開話題:“江稚寧,你自己身體多麽弱不知道嗎?軍訓就低血糖中暑,今天——”

沒等他說完,江稚寧立刻打斷他,音調擡高不服輸道:“我……我也沒想到會突然累倒了。”

“但除了體力差點,我身體沒什麽問題的。”

用她哥的話來說,就是從小到大嬌寵慣壞了,皮膚嬌嫩還怕疼,挑食又缺乏鍛煉,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一副不能吃苦的身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但好在,一般也不用吃苦。

見徐葉謙皺着眉頭,還想再說幾句,江稚寧臉色蒼白,露出一副羸弱可憐的模樣,提前在他說話之前控訴道:“你兇我——”

小姑娘幹淨的眉眼裏濕潤着幾分水汽,明明在好好講道理,但此時,卻讓徐葉謙也不得不反思。

是不是剛才語氣太重了。

嘴裏的話也被壓了下來。

“對不起,我沒有。”他頗為幾分懊惱地道歉。

思路全被擾亂了,被她帶着走。

甚至萌生出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陌生,彷徨,又不可依傍。

但并不排斥。

江稚寧見狀,心底拂過些許愉悅,但是面上卻不顯,繼續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嗓音軟軟糯糯的,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得寸進尺道:“徐葉謙,你哄哄我的話,就原諒你。”

一步一步地,都在讓他的冷漠褪去一層層,卸下心防,試探着他的底線。

同時,又抓在可控的範圍內。

她知道,他這人看似清淡,實則最為善良正直。

只要不碰到情情愛愛,很願意幫助別人。

江稚寧的分寸拿捏的一直很好。

話音剛落,空氣倏然凝固了幾秒鐘,徐葉謙從來沒哄過女孩子,也沒人敢這麽大膽,直接讓他哄。

這一切,仿佛陌生的,像是一陣一陣的海浪翻湧到腦海裏,一時間不知道做出什麽反應。

“我——”

面前的人張了張口,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江稚寧卻笑彎了眸,粉白的臉頰鼓鼓的:“你什麽呀?”

“不願意嗎?”

說到這,她盯着徐葉謙唇角處的那顆紅痣看了看,其實……親一口哄也行的。

只不過,還是要循序漸進。

一點一點,打破他的底線,讓自己成為他生命中獨一無二。

被她這麽直勾勾地盯着,目光太過灼熱,徐葉謙感覺頭腦有些發熱,眼睫垂着避開,低聲道:“我……不會。”

是不會。

而不是不願意。

江稚寧察覺出了兩者之間的差別,抿着嘴笑得開懷,怎麽也掩藏不住。

淺棕色的瞳仁裏倒映着眼前的人,幹淨純澈。

少女嗓音甜甜軟軟的,讓人心尖一顫:“我教你啊。”

徐葉謙心髒撲通撲通地上下在跳,生怕下一秒鐘,她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

又要拒絕的話,再把小姑娘弄哭了。

他屏住呼吸,黑曜石般亮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話語。

江稚寧也沒讓他等多久,她眨眨眼,笑眯眯道:“你說——”

似是看出了他的緊張,她故意賣弄關子,音調拖得很長,足足隔了将近五秒鐘,才掉落下來後半句話。

“寧寧是全世界最可愛最漂亮的人。”

不算為難吧。

她本來還想讓他甜言蜜語哄一番的,但怕無法實現,畢竟徐葉謙看起來就不像是會風花雪月的人。

但僅僅是這一句,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個難題了。

但君子重諾,答應他人的事,便一定要做到。

他張了張口,唇瓣微動:“寧——”

剛說了一個寧字,就噤聲了。

額頭也生出了幾分細細密密的汗珠。

“能不能,換個稱呼?”徐葉謙實在難以說出口,總感覺很親昵,他跟人相處始終帶着分寸感,不會破壞半分。

江稚寧見狀,圓圓的眼睛裏很快蓄滿了幾滴眼淚,像是要露出來似的,眼尾泛着紅,偏過頭去。

“就一句話,學長也不願意哄我嗎?”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她示弱又固執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

卻讓徐葉謙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抓了一下似的,生澀地心疼。

徐葉謙連忙拿紙巾給她擦拭眼淚,還沒掉下來。

但下一刻——

手臂卻被小姑娘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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