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棠景意又在做夢。

他看着顧雲深站在榕樹下的身影,學生三三兩兩的自他身邊走過,他在等人,按捺着急切的期待,總是拿手機看時間,臉上卻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棠景意知道他在等自己。

阮棠很快從斜坡上走來,他剛剛和舍友打球去了,出了一身的汗,在回來的路上一人買了個冰淇淋吃。他自己的三兩口吃完了,舍友就把自己的脆皮巧克力伸到他嘴邊,阮棠順勢咬了一口,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宿舍樓下走。

顧雲深的嘴角逐漸拉平,卻還是在阮棠送走舍友、回頭看向他後笑了笑,走上前。

“出這麽多汗,怎麽不把外套穿上。”

“你來得好早。”阮棠說,“沒事兒,不冷。”

他的語氣很平常,可顧雲深卻被那前半句刺了刺,說道:“我不該來那麽早?”

阮棠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顧雲深說,“起風了,上車說吧。”

可是直到坐上車,他的表情都依舊有些冷淡。

阮棠的安全帶剛拉到一半,索性松開手,湊過去看他:“你怎麽了,不高興?”

“沒有。”顧雲深板着臉。

阮棠噗嗤笑了,捧着他的臉吧唧親了一口,“跟我還犟什麽,我能不知道你不高興了是什麽樣?”

顧雲深還是不說話,眉宇間卻舒展開,他往後躲了下,“這是宿舍樓下,你……”他怕阮棠被同學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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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我親我男朋友怎麽了。”阮棠理直氣壯,然後眼睛一轉,又縮回去,“不過——你說的也對,那就不親了。”

他退得快,顧雲深卻惱了,探身過去幫他扯下安全帶,扣緊的同時狠狠含着他的唇咬了一口。

阮棠笑起來,笑聲從兩人相接的唇中溢出,好似開心得咕嘟咕嘟吐泡泡的魚兒。

顧雲深欲蓋彌彰地又把扣好的安全帶扯了扯佯裝檢查,一邊飛快地說:“不準和別人吃一根雪糕。”

“诶,”阮棠說,“你在氣這個?”

顧雲深也有些不願表露的窘迫,他知道這不過只是小事,舍友之間相處四年,若是關系好的,喝同一瓶水、用同一雙筷子都沒什麽。

可是……

他就是,不高興。

“好。”阮棠卻答應得很快,“下次不了。”

顧雲深看向他,少年人的眼神稚氣靈動,阮棠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像他的名字,總是軟綿綿的,又像是棉花糖,香軟甜蜜。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睛就彎成月牙,漾着窗外的天色,透亮極了。

顧雲深垂下眼,就好像被人從頭捋過脊背、撸過尾巴尖兒的狗,一下子便熨帖了下來。

“……我只是随口一說,沒有生氣。”顧雲深放輕聲音,“好了,我們走吧。”

他今晚有應酬,有幾個券商的執行董事還有一些私募基金經理都會來。阮棠在金融專業讀大四,馬上畢業了,顧雲深有合适的場合都會帶上他,方便他日後找工作。這行就是這樣的,要麽卷學歷,要麽卷人脈資源。如果能兩個都有,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阮棠知道,陪同應酬難免得幫人擋酒。但他酒量雖好,喝酒卻容易上臉,顧雲深看他通紅着臉便不放心,原本是阮棠幫他擋酒,酒局未過半,就變成了他幫阮棠擋酒。

阮棠多次想喝,都被他擋下了。

最後,喝多了的顧總只能被眼神清明的臨時小助理扶起來,踉跄着往洗手間走去。

“下次還是讓王助陪你來吧。”

阮棠說。顧雲深用冷水撲了把臉,只覺得手腳無力,扶着洗手臺艱難地深呼吸緩神。

阮棠撓撓頭:“而且,我又不太會說話……”

顧雲深接過阮棠遞來的紙巾胡亂擦了下臉,說:“沒事,習慣了。”

阮棠為難地擰眉,“你是富二代,富二代怎麽還要被灌酒啊。”

顧雲深笑起來,阮棠從來不避諱他的身份,他知道他有錢,也不介意宣之于口。

“生意場就是這樣的,自己還沒做出點成績的時候,誰也不認你。”

顧雲深捏了把他的臉,又摸了摸,說道:“還是那麽紅,難受嗎?”

阮棠搖頭,自信地吹噓:“和你說過啦,我酒量可好,而且我也沒喝多少。”

但是——酒量不錯,體質卻好像差一些。

這幾天他經常跑去找顧雲深,晚上才回來,冷風吹多了就感冒了。阮棠本想靠免疫系統硬熬,然而感冒卻總不見好,甚至發起燒來。顧雲深讓他和輔導員請了假,把人帶回家照顧。

雖不是高燒,但持續了兩三天都沒有退的跡象。總是吃了藥就退燒,藥效一過便又發起高熱。

阮棠難受的時候就不愛說話,身上痛頭也痛,自己蜷在床上苦熬。顧雲深從後面抱住他,幫他按摩太陽穴。

“明天我們去醫院。”

如果不是阮棠還虛弱着,定會從床上蹦起來。

“不去。”他說,“我不去,不打針。”

“聽話。”

“我不去!”阮棠扯着嗓子喊。

“這還不去?”顧雲深嘆氣,眼下一圈青黑,他抱着鬧脾氣的小火爐,“聲音啞得跟唐老鴨一樣。前兩天特意帶你去吃了清淡的杭州菜,還非得讓師傅放上小米辣,嗯?”

“就要放就要放!萬物皆可小米辣!”

阮棠嘴硬道,氣得吭哧吭哧喘氣。顧雲深抱緊他,下巴抵着他的腦袋輕蹭着,說道:“知道你怕疼,打點滴不疼的,我讓醫生輕點。”他像哄小孩一樣哄他,但沒什麽效果,阮棠卷着被子一下滾得離他老遠,再不肯說話了。

隔天,他還是被帶去了醫院。

顧雲深知道他還在生氣,哪怕是對護士的針頭怕得要死,卻還是梗着脖子不看他,也不像以往那樣拉他的手忍痛。

顧雲深牽過他的手,手指伸入指縫握緊,拇指安撫地按了按。

阮棠輕哼了一聲,本想閉上眼睛休息,但大抵是輸液确實挺有用,緩解了身上的不适後,他很快睡着了。

顧雲深輕輕梳理着阮棠鳥窩似的頭發,他呼吸沉重,臉色蒼白發青。顧雲深知道他這幾天難受得晚上都睡不着,因為他也沒怎麽睡着,将小孩兒摟在懷裏輕撫安慰。

在夢境的另一個維度,處于第三視角的棠景意盡管并不是真的身處醫院,卻還是被這聞不見的消毒水味刺激得鼻子癢癢,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真是稀奇,居然能在自己的夢裏打噴嚏。

棠景意難受地揉揉發酸的鼻子,他走到病床邊,床上的自己睡得正香,右手依然被顧雲深輕輕握着。他睡姿不老實,顧雲深時不時地得給他擦拭悶出來的薄汗,又在他翻身的時候小心地幫他調整姿勢,免得扯到針頭。換吊瓶的時候阮棠迷糊着醒了一會兒,顧雲深倒了水插上吸管遞到嘴邊,阮棠吸溜幾口,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後來,阮棠病好了,顧雲深卻病了,他工作忙,只自己吃着藥,怎麽也沒見好,在一次開會的時候昏了過去。

還是在醫院。

睡夢中的棠景意郁悶地蹭着地板,怎麽好好的做個夢還總在醫院受罪。

但他也記得,他正是在這裏第一次遇見了顧雲深的白月光發小,唐鏡。當時的棠景意相當知情識趣,看到唐鏡的背影後便走了,只給顧雲深發了條消息,也沒去病房。

而現在,棠景意愣愣地自己一個人站在醫院走廊,忙碌的醫生護士腳步匆忙地從他的身體裏穿過。他猶豫着看了眼不遠處唐鏡的背影,索性也跟了上去。雖然夢裏的他作為非實體可以直接穿牆,但棠景意還是非常禮貌地跟在唐鏡身後閃進了病房裏。

顧雲深依舊昏昏沉沉地睡着,唐鏡把帶來的水果放在床頭櫃上,響動聲把顧雲深吵醒了,費力地睜開眼。

“棠棠?”顧雲深疲倦極了,睜開眼後很快又閉上,伸手去拉他,“你從公司過來的?我——”

“嗯?你叫我?”唐鏡握住他的手,見他醒了,也松了口氣,“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久違的聲音讓顧雲深如遭雷劈,他猝然睜眼,看到的就是唐鏡湊近了的臉,他倏地收回手,很有些錯愕和詫異,仿佛連遲鈍的腦子都一下子被刺激得清醒了大半。

“阿鏡?你,不是在國外念書?”

“早都畢業了,玩了一段時間,最近剛好回來,”唐鏡說,“一回來就聽王助說你生病,就趕過來了。”他沒察覺出什麽異樣,回頭到處找水果刀,“醒了就好,我給你削個蘋果,補補維生素。”

“不不,不用了。”顧雲深飛快地說,試圖撐着床坐起來,“外面——”他環視了眼病房,“外面還有人嗎?”

唐鏡回答:“王助剛剛回去。”

“不是,不是王助,是……”

棠景意看着顧雲深,他蒼白幹燥的唇微張了張,唐鏡也回頭看他:“什麽?”

“是我男朋友。”顧雲深說,“穿着深藍色的連帽衛衣,衣服上印了只熊,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他?”

他的神色有些着急,唐鏡啊了一聲,面帶促狹地打趣起來,但棠景意卻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了,他覺得腦袋發暈,一切聲音都變得沉悶悠遠,随之傳來的是許鑫嘉的嗷嗷叫喊。

“啊啊啊起床了起床了小景!!!”

“傅初霁那個人形鬧鐘不在我們都睡過頭了啊啊啊啊啊!!!”

棠景意:“!!!”

他吓得馬上翻身坐起來,什麽也顧不得了,匆匆下床洗漱。終于是趕在響鈴前跑進教室,傅初霁已經給他占好了位置。

許鑫嘉和女朋友一起坐到了後排,棠景意拽着包吭哧吭哧地坐到傅初霁旁邊。他今天起晚了,也顧不上泡咖啡買早餐,什麽都沒吃。

傅初霁推過來一個小塑料袋,裏面是一盒巧克力牛奶、一個茶葉蛋和一塊糯米雞。

棠景意:“嗯?”

“我到的時候看你們還沒來,就知道睡晚了。”傅初霁說,“那會兒還沒上課,就去食堂給你買了早餐。”

棠景意長長地呼了口氣,從書包裏拿出傅初霁的課本遞給他,一臉慶幸道:“還好還好,你的書我昨晚就收好了,沒對不起你的早餐。”

傅初霁牽起嘴角,從棠景意手上接過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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