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他們來到無人的樓梯間。
公司的冷氣很足,沒人會放着寬敞幹淨的電梯不用,來走安全通道的樓梯。現在是飯點,大家不是在食堂就是在辦公室吃外賣,所以別說樓梯間,就連走廊都人跡寥寥。
太安靜了。
陸雁廷呼吸着,幾乎能聽見自己胸腔鼓動時的噪聲,在空曠的樓梯中一蕩,震出絲絲回響。
棠景意沒有說話。
陸雁廷看着他,這人昨天還冷冰冰地跟他說“不要再來找我”,今天就喊了他的名字,帶他來這裏。
陸雁廷本該昂起下巴,沾沾自喜又傲慢地說“不是讓我別來麽?”。
可他不敢。
不管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陸雁廷都不敢。他知道他一旦這麽說了,棠景意是真能丢下他轉身走掉。
畢竟,這麽多年了,棠棠也就只為了那個和他一同在孤兒院長大的發小才跟他說過軟話。而現下,就連當初那個看起來和棠景意挺要好的朋友想退出白鯊,棠棠都不願意為了他低頭,更不用說現在的陸笙了。
陸笙……
零碎的記憶開始模糊地自腦海中閃現,陸雁廷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為了別人的時候棠景意才願意正眼看他。畢竟許多年前,棠棠似乎也是這樣,也是為了某個人才攔住他,願意直視着他,挨近了和他說話。
雖然,當時的他下一秒就被撂到地上了。
陸雁廷看着棠景意,棠景意也在看他。
他沒說話,完全是因為不知道怎麽開口。只好一邊想一邊盯着人看。
Advertisement
這好像是他這個世界第一次見陸雁廷穿得這樣整齊嚴肅,狗東西雖然肆意乖張,但光看臉,倒也算是一表人才。加之喜歡運動,就算是車禍後也沒有疏于鍛煉,不似顧雲深那樣清瘦,反倒肩背寬闊,将合身挺括的煙灰色西裝一撐,越發顯得挺拔有力,再系上一條深藍菱格紋的領帶,越發——
……等等。
棠景意蹙眉伸手,冷白的指尖靠近一分,陸雁廷的呼吸就屏住一分,直到完全僵直,看着棠景意将手探進外套裏。
已是夏天,穿着西裝本就容易熱,裏邊的襯衫就更加輕薄,細小酥麻的觸感在胸前一勾,陸雁廷越發用力的抿緊了唇,看着棠景意勾起那根他挑選了許久的領帶。
深藍色,是棠棠最喜歡的。今天是開會,那就要商務一些,暗色的菱形格紋路就很好,也是棠棠喜歡的。
棠景意微微眯眼,他一扯領帶,陸雁廷猝不及防往前一撲,忙支起手臂抵住他身後的牆。
“……棠棠?”他無意識地啞了聲音。顧不上争風吃醋,也顧不上細想為什麽棠景意忽然又許他靠近,只想好好地看一看他,在他憶起那些過去後,好好地、仔仔細細地看一看新生的他。
棠景意攥着他的領帶,打量他的臉。
狗東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熱烈又直白,有如實質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親上來,在這無人的樓梯間裏放肆一番。
……是失憶前和失憶後的狗東西都可能有的樣子。
棠景意看不出什麽來,他松了手,陸雁廷卻不肯讓開了,傾身去親他被領帶勒出紅痕的手背。
“陸——”
潮熱滾燙的氣息覆了上來,棠景意一下子抽回手,又被陸雁廷攥住手腕。
“你什麽時候才肯為我出頭?”狗東西貼着他小聲問。
先是過去那個什麽狗屁發小,再是現在的顧雲深,現在又是陸笙——到底什麽時候能輪到他?
棠景意:“……你還需要別人幫出頭?”
“需要。”陸雁廷蹭上去,低聲喃喃,“……需要的。”
棠景意皺眉,他推開狗東西,又說:“你這麽讨厭陸笙?”
陸雁廷反問:“你這麽喜歡陸笙?”
棠景意:“……”
“我不喜歡他。”他冷漠地說,“可他又沒幹什麽,你沖他撒什麽火。”
“嗯。”陸雁廷笑笑,“棠棠,我什麽都沒做。”
這回不比上次在月色——上次他是真要動手了,才惹得棠景意管他。可這回,他甚至還什麽都沒說,棠棠就……
“但确實,”陸雁廷話音一轉,“我讨厭他,真要做什麽也說不定。”
他唇畔勾起一抹笑,轉而摟住棠景意的腰,“上回你可是……”然後又去牽他的手,手指探入指縫,與他十指相扣,“……這樣了,我才放過他。”
“這次呢?”
狗東西的聲音越來越低。
“棠棠……”
“陸雁廷,”棠景意冷冷開口,“你是不是還想挨揍?”
上回一方面是因為陸笙,一方面是因為要刷好感度,才安撫他,現在——
陸雁廷又笑起來,“是啊,你揍我吧。”
他閉上眼,張口就開始胡說八道,“你不知道,我這幾天突然開始做春.夢,夢裏的那人和你長得還挺像,上來就把我捆了起來。這領帶捆起手來倒也是挺嚴實,嘿,但是你別說,滋味還真不錯,雖然是粗暴了些嘛,但只要姿勢選的好,跪趴着的時候倒也不那麽——”
沒來得及說完後面的美妙體驗,陸雁廷就被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嘴。
棠景意本來疑心陸雁廷是不是恢複了記憶,一方面覺得無關,卻又忍不住探究,于是聽他說了幾句,沒想到越說越離譜,直覺得一股熱氣燒紅了耳根,直接一把捂住了狗嘴。
陸雁廷還在笑,小狗似的去舔他的掌心,逼得棠景意松了手,一時惱怒:“狗東西你——”
陸雁廷趁機吻上去。
寂靜的樓梯間泛起了黏膩的潮水聲。
其實,夢是真的,而且是一個極其逼真的夢。逼真到,如今陸雁廷閉上眼,還依稀能聞見夢裏的酒味,在一地散亂的酒瓶中,男人扣着他的後頸将他按倒跪在地上,陸雁廷雙手被縛在身後,無力支撐的上半身緊貼着地面,半是冰冷,半是身後的火熱。
于棠景意來說,這個夢也是真的,是的的确确發生過的現實。
狗東西就好惹他上頭,他們的第一次就是陸雁廷不知好歹把他灌醉圖謀不軌,最後自然是沒能得逞,被按着教訓了一晚上才老實。只不過消停不多久,見他反應淡淡,又開始琢磨別的法子起來,為了拐他上床好留下來什麽都做得出,什麽話都說得出口,人前人後從不避忌,就算是在公司,在辦公室,他也能……
陸雁廷這人,縱然有千萬個缺點,可他的熱烈直白,從不遮掩,又何嘗不是一種真誠。
“棠棠……”
陸雁廷太久沒有過這樣的親密時光,明明是他主動的,愣是也能把自己也給親得腰腿發軟。可是他看着容顏冷淡的心上人,看他的臉上也泛起了暈紅,卻沒有推開他,一時又要忍不住笑。
“顧雲深有什麽好睡的,他能比得上我?”陸雁廷壓抑着喘氣聲,湊過去繼續耳鬓厮磨,“你想睡覺,早該來找我,約個會打個.炮有什麽——”
然後又被捂住了嘴。
他不遺餘力想把別有用心的顧雲深趕走,棠棠卻連話都不許他說完。
但陸雁廷還是堅持地擠出含糊的聲音,“棠棠你不能信他,那混球甜言蜜語的肯定是在騙你,顧雲深一肚子壞水,他——”
“他騙我什麽?”棠景意問。
他放下手,注意到自己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了,清清嗓子又問了一遍:“顧雲深騙我什麽了?”
陸雁廷看着他,眼睛震顫一瞬,又很快笑起來,冷哼說:“顧雲深啊,那種人平時看着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突然對你示好肯定別有意圖——這明明就是性.騷擾!”他突然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你是他公司的實習生,他是你老板,他敢借着權利地位對你——”狗東西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一錘定音道,“這就是職場性.騷擾!”
棠景意:“……”
他又要被逗笑了,陸雁廷能編出這樣的理由想來也真是為難了他的狗腦子。但……這麽看來,狗東西當真是鐵了心不想把顧雲深的事告訴他。
……為什麽?
怕他受傷麽?
棠景意繼續默不作聲地看他,直把狗東西也看得沒了底氣,色厲內荏地再次強調說:“總之,你不能信他,他不是真心的。”
“我不信他,”棠景意不冷不熱說,“難道信你麽?”
“信我。”陸雁廷說,一字一句,“我是真心的。”
“……是嗎。”棠景意又說,“可我不是。”
你不是真心的,可你心軟。
007在心裏默默補刀。
因為心軟而想要推開,又因為心軟而破罐子破摔地容許他再三糾纏。
會叫會鬧又會撒嬌的小狗誰不喜歡呢,用來打發時間最好了,畢竟生活這樣無聊。
“沒關系,”陸雁廷目不轉睛地看他,“逢場作戲也好——”
逢場作戲也好,一時興起也罷,只要不讨厭他,只要,容許他接近,哪怕回不到過去,哪怕重新追求、重新吃一遍苦頭、重新開始——
他也,甘之如饴。
棠景意虛了下眼睛,“我沒什麽要逢場作戲的。”
“噢,”陸雁廷反應很快,“也是,白鯊的那小子都自己退出了——”見棠景意看過來,他微微眯眼,發出一聲嗤笑,“私生子?這可真是有夠——”
“……陸雁廷。”
棠景意皺眉。
狗東西撇撇嘴,行吧,好不容易走了個發小,這會兒又來了個什麽狗屁舍友。
“你們沒什麽聯系了吧。”陸雁廷說,雖然不知道倆人為什麽鬧別扭,但他巴不得呢,又有些幸災樂禍,“他可是風光了,前幾天我在一次宴會上看見他……”
宴會上忽然見了個熟面孔,陸雁廷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這不是那個來白鯊賺錢謀生的窮小子麽,怎麽忽然搖身一變成了顧家二少爺了。
他難得起了興致去搭腔,傅初霁依舊冷淡,唯獨在他說到棠景意的時候眸光微動,攥緊了酒杯。
【這都瞞着你的好朋友?不太太好吧。】
當時,陸雁廷是這麽說的。
從傅初霁的反應看出來,兩人八成是崩了。
于是陸雁廷更開心了,又道:【也是,各有各的追求嘛。私生子怎麽了,情婦又怎麽了,等到熬到當大婆了,有錢不就好咯。】
他語氣涼涼,傅初霁不語,轉身走了。
陸雁廷的态度,幾乎就是所有人的态度。
顧青山突然認回一個二十多歲的兒子,發生了什麽、未來可能發生什麽,大家心裏多少都有點數。其他人看他不過是看一枚棋子,但凡顧青山對于這個私生子、以及私生子的母親有半點真心,也不該這麽多年才接回來,一點口風都不露。
“風光?”棠景意重複這個詞。
“是啊。”陸雁廷說,“誰看了不得叫一聲二少。”
如果這樣半戲谑半鄙夷的尊稱能算是風光,那……
其實,棠景意已經很久沒見傅初霁了。顧雲深不會主動和他提傅初霁,這麽多天來傅初霁也很少發過消息,除開雨天時帶傘的提醒,只有炎熱夏日裏送來的冰飲,時不時冒出的夜宵外賣,和給小久寄來的貓罐頭告訴他,傅初霁還沒有憑空蒸發。
棠景意也沒有去找他,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想知道他的消息,”陸雁廷說,“我幫你打聽。”
棠景意看他一眼,又有些氣悶。
得,這個世界全員霸總是吧,就他一個人拿平民劇本。
是以,圈子不同,他确實是缺消息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和傅初霁依舊關系如初,心氣高傲的少年人也不會涉及顧家的種種說與他聽,而另一個知情人顧雲深,以他和傅初霁的關系——各種意義上的,更不可能說了。
棠景意眉梢微揚,語氣緩慢地道:“這就是你說的——逢場作戲?”
“不,”陸雁廷飛快改口,他知道棠景意吃軟不吃硬的脾氣,“不是,是我自己送上門來的。”說着,又湊過去要親,再次被容顏冷淡的心上人偏頭避開。
“我要午休了。”
理由正當,陸雁廷看了眼時間,和他耽誤了這麽會兒,再不回去休息,等下都要上班了。只得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陸雁廷沒有留太久,他公司還有事要忙,很快帶着陸笙離開。
“司機家裏有事,臨時請假了。”陸雁廷漫不經心地說,将車鑰匙抛給他,“你來開車。”
“好。”
同樣姓陸,同是沾親帶故的關系,一人充當司機,一人在後座閉目養神。
邁巴赫的隔音效果很好,車廂裏安靜許久,陸笙忽然聽得陸雁廷說:
“棠棠跟你關系很好。”
像是詢問,又像是陳述。
陸笙聽着這稱呼,卻有些恍惚。很多年前陸雁廷也曾這樣叫另一個人,也這樣對那人執着渴求,情根深種。
可他渾然全忘了。
“……還好,只是認識。”陸笙低聲說。說完又是怔忪,陸雁廷大概也忘了,多年前酒館那次因陸以棠的制止而平息後,陸雁廷又單獨截住他一次,質問:【棠棠和你關系很好?】然後冷笑,【你也配?】
【離他遠點。】
“離他遠點。”
陸雁廷冰冷的聲音在車廂響起。
陸笙攥緊了方向盤,應聲,“哥,我沒那個意思。”
他本來就沒想要靠近,不過一個替代品。陸雁廷低劣至此,他可不是。
沒人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