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支離破碎(下)

第22章 支離破碎(下)

而最後兩個世界同步前的世界線是——

1970年西弗勒斯開始尋找出路,他瞄準了霍格沃茨。卻遭到了母親的阻攔。

他第一次紅着眼睛高聲質問母親,為什麽有着一身天賦才華而浪費光陰,桎梏于這狹小的天地不肯出門,現在還要來束縛他的自由。

艾琳深深地看着西弗勒斯,嘆了一口氣,告訴他去霍格沃茨上學可以,但不可以惹麻煩,必須低調謹慎。

西弗勒斯扯了扯嘴角,十分不耐煩地和母親大吵一架之後不歡而散。

2016年,由于宋問在父母出事之前便步入了高中,但爺爺奶奶因為悲痛過世,而外婆那邊也不怎麽搭理他,其餘的親戚們皆視他為燙手山芋,雖然留有一套房産,但那是國家贈予烈士的房産,他們就算再觊觎也無法算計伸手,因此沒有人願意接管開始讀高一的宋問。

宋問不願意住校,更不願意回如今變得空蕩冰冷的家。

他再也無法握刀,做不了曾經最想要做的職業,中考他機械式的答題,沒有特別認真也沒有胡亂作答,卻依舊踩着線以吊車尾的姿勢進入了省重,恐怕也是他早逝的父母在天上保佑念叨他的加成效果。

宋問知道自己沒有學習的心情,學習成績一降再降,同班的老師同學無一不嫌棄他拉低了平均分的操作。而他麻木度日的态度也吸引了一些同樣混天度日的校內外社會人士的注意,混混老大說跟着他們有煙酒有女人甚至還會有大//麻,問他要不要加入。

宋問木然地想了很久。

他有那麽一瞬間曾快意地想,為了能報複一下他那不負責任的父母,他想要變得很壞很壞,要讓他們因為抛棄他而深深後悔和痛苦,他要給他們滿身光輝的形象上抹上肮髒惡臭的淤泥……

可是。

比起那些夜深人靜才會刺入心間的綿綿恨意,更令他無所遁形的是,他對那對可笑而又不負責任的夫妻的愛,與足矣撕扯他靈魂的痛苦思念。

如果說,他對他們的怨怼與恨意,足足有蜘蛛尾巷那條被污染的惡臭河流那麽深,那麽他對他們的愛便是一整個太平洋的海域那麽寬廣。

那一丁點兒的恨意,早就被刻骨的思念所淨化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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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想象他們對他失望的難過樣子。所以他這輩子注定只有一條道路可走。

宋問覺得,自己是被他們那微不足道的愛所綁架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掙脫不得。

所以他笑着拒絕混混老大的招攬,并且被對方揍得鼻青臉腫。

他沒有還手。

在混混們終于毆打夠了之後便一哄而散。宋問捂住被揍得生疼的胃部,遲遲沒有從地面上起來。

而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小孩兒,你沒事吧?”

宋問擡起頭,他有一瞬間的怔愣,以為自己看到了已經離開他一年有餘的狠心的母親。

緣分有時候就是這麽奇妙。這個有七分與他母親相似的女人名叫丹心,是省重挂名的文綜科專家顧問。

而之所以是挂名,是因為丹心的主業并不是教師,她是校長。還是川南涼山州貧困地區34所希望小學的女校長。與她的丈夫張知山一起,将自己的青春和熱血盡數獻給了貧困山區的留守兒童。

而丹心的丈夫張知山——這個人活得即為通透,他早年拜了國內最為傑出的男高音之一的郭頌為師,後來跟随部隊演出,名聲逐漸顯露之時,他卻急流勇退,一股腦沖進了援助貧困山區的公益類演出項目上。不僅如此還散盡家財,将自己所得的一五一十貢獻給了讀不起書的孩子們。

他同丹心是在援助涼山州的途中相識的,從此兩個人一起分頭進行,他進行公益演唱、籌集善款,她聯系貧困山區的負責人,定期彙款以及檢查希望小學修建進度、學生們的學習進度。

他們甚至沒有房子、也沒有子女。

他傻愣愣地跟着對方走,也不願意回到學校上學,丹心無奈,将他拒之門外,這孩子就能在她門外睡一宿,所以她收留了她,反正她也收留了這麽多孩子,不差他一個。

宋問第一次見到張知山,是在知心希望小學的升旗臺前。天剛剛亮起,他習慣性抱着英語書去早讀,結果聽到有人在和村支書說着話:

“走山道孩子們太過危險,所以必須修一條岔道,連通國道1085段,讓孩子們不必冒着危險來到學校。”

“可是……”村支書為難的說,我們的西面預備建一座清//真//寺,南面準備搞房地産,別人的項目都是好幾千萬起步乃至上億,不會給我們讓道的。恐怕這條道……修不起來。”

張知山沉默:“窄一點的單行道也行,你們先去做。我今天去找人先說說情,他們那項目,修成也得幾年後了,有什麽事我頂着。”

但最終,不論是西面還是南面,都沒有為這座小小的希望小學讓出道。因為張知山在路上因為昏迷而送醫了。

宋問這才知道,原來張知山做了十多年多年的公益,卻依然沒能有過好運,他早在半年前就是一名胃癌晚期患者了。

在那之後,宋問看到了許許多多張陌生的臉孔出現在知心希望小學。

“校長……”站在最前方的中年婦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俺閨女好幾天都沒吃飯了,您看是不是……”她比了一個令宋問瞠目的點錢手勢,有些尴尬地看着丹心。

“你們也跟她一樣,都是來找我要錢的?”丹心神色間隐隐有一絲疲憊和怒意,但聲音卻依舊淡淡的。

“是啊,這張知山,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給我們家打錢了吧,咋回事兒!出爾反爾不像我們張大善人,你們說是不是啊。”中年婦女身後是一個禿頂又幹瘦的男人,他一邊說着還在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煙,一邊斜着眼睛看着丹心。似乎在等待着對方做出一個令他滿意的解釋。

丹心沉默了一瞬,而後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人,是胃癌晚期。知山将因病受捐的錢全拿出來是準備建公路和學校的。”

“哦,那他能什麽時候出院給我們打錢?”禿頂男人張口就來。

“唉唉,算了。”中年婦女拉了拉男人:“胃癌晚期是要死人的,看樣子是拿不到錢了,走吧。”

禿頂男人則拿起酒瓶,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吐了一口痰:“呸,真晦氣。”

“對對對,怪不吉利的,丹心,我們走了啊。”

宋問看到隐隐發抖的丹心,輕聲問她:“你們……到底是在為了一群什麽人在拼命啊。”

“宋問,你要明白,我和知山一直在資助、幫助的從來只是孩子,不是孩子的父母。”丹心擦了擦眼睛,笑着說。

“那他們拿了你們的錢,自己私自使用,不給孩子。你們也沒辦法吧?他們那種德行你也看到了,你認為錢真的能到孩子手中嗎?”

“沒關系,我們捐獻的是專項教育基金,是有法律保護的,如果他們動用了孩子的教育基金,将來會面臨他們自己給孩子進行巨額賠款和坐牢。宋問你要相信,這世間即便所有的惡意彙聚在一起,也永遠毀不掉真正向上的心。值得付出一切代價的唯有人的夢想、理想。我們大多數人都很平凡,但這些平凡的人彙聚起來的千千萬萬人是一個龐大且浩瀚的命運共同體,她促進着周圍的越來越好。”

丹心伸出手,拍了拍宋問的肩膀:“可是總有陽光照耀不了的地方,你別灰心,夜晚會過去的。你以後……也要成為照耀他人的人啊。宋問,你呆了這麽些天其實應該離開了,我們這裏是教小學的,師資力量有限,而你是一個非常聰明、擁有潛力的孩子,雖然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我相信你都是有力量去克服的。”

“好,”宋問輕輕說:“我雖然成為不了你們這樣的人,但我會去看一看,嘗試着看一看你們倆、以及我父母,曾經走過的風景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到那時,我再去決定,我究竟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但宋問回校之後,不知道從哪裏問訊趕來了一大波新聞媒體來采訪他。

“宋問,作為烈士子女,公然逃課,卻還享受中考和高考加分是否對其他人不公平?”

宋問一臉茫然地被拍進了直播視頻裏,“我不太明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擁有中考和高考加分?”

然而不待他回答完這個問題,下一個問題又到了:

“請問你以後的志向是什麽?”

“有視頻拍攝到爆炸發生當日你正在趕往機場,沒有見到父母最後一面,請問你當時是什麽心情?”

宋問垂下頭,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一名記者的手機,然後看到了網絡上鋪天蓋地高清□□的都是關于他父母如何犧牲的視頻、以及說他逃課不思進取的新聞,最後還有被馬賽克打得嚴嚴實實的兇手的臉。

宋問将拳頭攥緊。

“我父親告訴過我,國法無情,它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一旦越線則必然受到懲處。但國法亦是有情的,因為它對所有人都留有餘地,幾乎是給了所有犯錯的人回頭的機會。可是這麽多年了,我還是不能理解……”

“你看你們這些人,這次的事件,新聞上、媒體上,鋪天蓋地的曝光是關于我已經殘缺破損的家庭的照片、 背景故事,妄圖掘地三尺不留絲毫隐私。甚至說我有罪。而……而真正的罪犯。他們被抓捕時哪怕已經死了!他的照片、姓名、家庭都會打上馬賽克。因為再窮兇極惡的罪犯,只要不是死刑,或者沒有剝奪政治權力終身,他們都擁有人權,任何人無權公布他的照片、姓名,否則就是違法。對——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法律只是給我們所有人機會,這并沒有錯,因為有不少改邪歸正的人,而有錯的是那部分不肯悔改的人。不能因為那些不肯悔改的,而無視掉真心悔改、努力回歸良善、為社會做貢獻的人……

宋問捂住眼笑了起來:

“可是又有誰來保護受害者以及受害者親屬遭到的二次傷害呢,沒有……沒有!法律給予所有人保護,給予犯罪者人權!就是因為這該死的犯罪者人權!不讓人記住他的長相、性命、給他重新融入社會的機會了,因此待罪犯出獄後,他可以隐姓埋名,甚至可以二次作案,直到再次出現新的受害者……”

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要讓社會進步、律法進步,是需要時間和所有人的努力才行的。

宋問當然明白這一點。可是每次一想到,哪怕這麽微小的、一點點的進步,也是通過不計其數的無辜者、和守護他們的人的血淚和犧牲換來的,他就會悲恸一次。

因為這順帶會無時無刻提醒着他,這其中,還有他至親之人的血淚和犧牲。

“你這是在質疑國家法律和我們媒體的公信力嗎!”有記者尖銳地問道。

“我只是覺得……你們就像牛虻。什麽都沒有付出過,只對着辛勤耕耘的人吸血就可以毫不費力的活着了。”宋問喃喃地道:“你們和那些罪犯有什麽區別呢,實際上,你們連畜生都不如,只是活在陰暗巢穴裏的蚍蜉。你、還有你們就算偶爾撼動一顆參天大樹,也無法撼動整片森林。因為除了我父母,我已經見到過更多心懷夢想的人前仆後繼走下去堅持下去。不論是因果導向,還是利益推動,長河可能會因為蚍蜉之力改道,但永不枯竭。因為他們的身後是大海。”

“請各位牢牢記住吧,能夠推動歷史進程的,能夠決定未來走向的,必定屬于心懷夢想、正直善良的人——而未來,即便不屬于我、但永遠也不可能屬于你們這種卑劣肮髒的人!”

宋問說完,便用力地推開了擋在跟前的記者逃了出去。

只是可惜,他原本已經在丹心替他推開的一扇新的大門前面,準備鼓起勇氣打算重新站起的時候,卻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那扇門被轟然關閉了。

2018年張知山胃癌逝世。

而就在同年七月,丹心意外身亡。

她是在籌備修路相關事宜的高速路上,被四名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未成年人用石頭砸中車窗,恰巧砸中、砸穿了她的太陽穴。

警方經過調查,最後确認不是陰謀,而是純粹的意外。

可就因為是這麽巧合的意外,帶走了一個努力朝着周圍發光發熱的好人。

同時也成為了壓垮宋問的最後一根稻草。

“總有陽光照耀不了的地方,丹心老師,這是您說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身邊的光明總是一盞接着一盞的熄滅,是我做錯了什麽嗎,還是……

還是我的确如親戚所說,是個災星,接二連三克死了周圍的人,我這樣的怪物……是不是根本不應該存在?”

宋問眼眶通紅,看着鏡子裏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笑了。

他的靈魂已經随着父母的慘死而被撕扯得粉碎,現在又因為丹心張知山夫婦的死亡,輪到了他胸腔裏那顆不斷跳動着的火熱心髒,漸漸變得麻木冷卻、變得完全粉碎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不算是活着……他是一具行屍走肉。

……

1971年,西弗勒斯收到了貓頭鷹,他逃一般地奔向了霍格沃茨,離開了令他無比窒息壓抑的家。

2018年,即将年滿十六周歲的宋問在去往學校的路上救起兩個被河水卷走的小女孩,自己沒能上來。

宋問咽氣的那一瞬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然而突兀地,自他的大腦內迸發出一道歡快又機械的違和系統提示音:

001:“哈喽宿主您好,我是重生系統001,我需要你協助我到另一個世界完成學霸成就任務,獎勵是你能活着返回現實并自由選擇返回的時間節點。”

“自由選擇返回現實世界的時間節點?任何時間都可以嗎?”他顫抖着問。

“是的。”

宋問的眼睛突然亮了。

……

“好啦我講完啦!”宋問擦了擦汗,心內默默補充,除了系統那段,他推了推盤子:“還剩三分之一,吃完它!莫要浪費!”

西弗勒斯不情不願地端過盤子,他猶疑地看着宋問,低聲問道:“你當時為什麽走到河邊?你到河邊是想去做什麽?”

宋問一愣,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當時似乎……沒什麽意識,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站在河邊,然後便聽到了呼救聲。”

“以後別這樣了,宋問”西弗勒斯悶悶地說:“好歹看在室友的份上,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都會……仔細納入考量,別再做這種旅鼠般愚蠢的行為了。” ①

“我知道了,”宋問笑着揉了揉西弗勒斯的頭發,假裝看不到對方嫌棄又超兇的瞪視,心裏暖暖的:“謝謝你呀。”

【作者有話說】

①旅鼠特性:繁衍過多會自己自殺,所以小教授說的別這樣愚蠢指的不是救人,而是宋問不自知自己PTSD之後無意識的想要結束生命的行為。

丹心張知山有原型:叢飛和他妻子邢丹。

那個禿頂男也有原型,真的有受捐人在叢飛因為胃癌而停止打款時來質問為什麽,并且說出金句:噢,那你問問他,他啥時候病好出來掙錢?

人靈魂的重量是真的不一樣,但真正意難平的是,好人早逝,惡人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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