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校舍的小窗傳出動聽的歌聲,桌上放着打開的香槟,殘舊的高腳杯內滿是瓊漿玉露,晶瑩剔透。

三個女人早已換上晚禮服,絲質手套,頭戴絹花,手拉手醉舞,引起來往行人側目。

秦羽織進來合上窗扉,拉緊窗簾,叫道:“你們幹什麽!紀雯你的裙子走光!”

紀雯滿不在乎,臉頰紅撲撲:“來慶祝,鶴子的文章終于做成。”

這太好了,讓鶴子殚精竭慮夜不能寐的文章。

鶴子腼腆地把三頁手寫稿送到她面前:《論庶民可得的自由》。

真是個聰明姑娘,共是天涯淪落人,沒用“庶民的自由”,而是“可得到的自由”。

文采斐然,觀念新奇。

“人從生到死,打開無數枷鎖,枷鎖的數量并非定數,鬥士至死或許靈魂的某個部分仍舊被禁锢,故而,人生來不自由。”

張鶴子值得被高看一眼。

徐瑩道:“教授很贊美,打算讓她在一年級升學典禮上演講此篇。”

鶴子醉得厲害了,用英文背了幾段,醉回‘舞池’。文章才剛做成,她已經會背誦。

徐瑩一改嚴肅,竟主動伸手勾秦羽織:“幹嘛像個小老太太,讓我們群魔亂舞。”

說得真好,秦羽織飄到她們之中去。

被徐瑩勾肩,紀雯攔腰,紀雯問:“秦羽織,你畢業以後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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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問這個,我們才一年級,這個話題太遙遠。”

“遙遠?三年前我也覺得讀大學是個遙不可及的事情。”

“沒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你呢?”

徐瑩努力張開微醺的眉眼兒:“嫁人,生孩子。”

“切,無聊……”

“結婚生子,是我畢生大志,嬰孩乳名已經想好,我要為她剝蓮子,整日為她搖搖籃,搖到手斷也不怕。”

“确實太遙遠了,你這答案确實太遙遠了。”

四個女子倚在一起癡癡地笑,紀雯道:“徐瑩,原來張鶴子的心比你大,她未來要出國,要做女翻譯家。”

“八字還沒一撇,說它做什麽。”

“嘶。”一人說完,三人抽氣,仿佛分別即在眼前。

一陣安靜。

“鶴子,周末是否又回姑媽家?”

“否則讓她去哪?”

紀雯:“也是,那麽他們又找你要錢沒有?”

鶴子道:“他們忙着兒子的婚禮,一時想不到我。”

“秦羽織,想什麽?”

秦羽織盯着地上的影子發怔,去揩內衣裏垂落的肩帶:“我希望無論多久,未來仍能在這間屋子醉舞。”

“呵,原來癡人在這兒呢。”

“別說你們不快樂。”

“醉鬼。”

“我比鬼快樂。”

六點鐘,她去赴約。

空空的教室,此刻只有沈賀文一人,他坐在一排桌椅中間。

秦羽織踟蹰不前,他道:“不會吃了你。”然後示意她坐到他身邊去。

羽織看着一沓試卷發呆,他總能猜到她在想什麽,道:“放心,不會一天讓你做完。”說着,取出三張,“做吧。”

她叫苦不疊,三張也很多了。

“沈賀文,畢業以後你會做什麽。”休息時,秦羽織湊近問。

沈賀文一怔,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刻,然後感覺在回憶很久前的事,實則寥寥數年罷了。

沈賀文認真作答:“一畢業,就回國。”

“為什麽?在海外發展不好嗎?”

“只有出去的人,才明白。”這裏似乎是個悖論,不出去,不明白,想明白要先離開。

“故土有神奇的魔力,縱有千萬個理由離開它,真當走出去,總會不同程度的想家。日日夜夜,直到變為執念。”

“于故土如此,于人更甚。”

她聽不懂,他也不再解釋。

他側頭看着秦羽織,女孩早換了姿勢,趴在課桌上,枕着雙臂,沒有認真聽,只是盯着他傻笑。

一問一答,她皆在玩笑,他仍然認真。

又問:“那你會不會來看我?”

他很想說,早已經看過了,回國當日,他在秦園與秦老攀談良久,至終也沒有機會與她攀談。

那天之後,也有造訪,老人家十分好客,只是他很少在秦家見到秦羽織,偶一相遇,對話大同小異。

“沈先生,又來看祖父?”

“是,近來功課怎樣?”

“好好讀書。”

他莞爾,她全都忘記了。

良久,沈賀文答:“會。”

小姑娘這下開心了,點着筆,神情期許:“那你會帶什麽禮物。”

沈賀文道:“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好酒。”

“什麽?”

真是糟糕,過去這麽久,他才發現秦羽織不對頭,湊近,酒氣全被香水味遮住了,難怪沒有立即發現。

沈賀文臉色一沉,撐起她的雙肩,問:“羽織,告訴我,我是誰?”

“你?”小姑娘倒是胸有成竹,“你-是-沈賀文-呀。”還好,還認得他,話音剛落,脖子就被她雙手摟住了,他人一僵,嘴角都不由抽搐了下,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窗扉洞開,卷進來的風是冷的,他尚能保持一絲冷靜,卻不禁自嘲,沈賀文,越活越回去了。

下一刻,聽她小聲道:“沈賀文-是個-大-壞-蛋。”

“……”

比起費解誰給她灌下酒,沈賀文更想知道,醉這麽厲害,她是如何走到這裏,還做完一張試卷的。

天方夜譚。

他大為頭疼,給家中去了一個電話,叫老榮開車來接,自己則全神貫注地盯着秦羽織,以防出什麽亂子。

所幸,她還算老實。

一會兒,老榮到了,他們自校園的後門離開,夜深人靜,沒有留宿的師生發覺。

警衛見到通行證,即刻放人,都沒有朝車裏看一眼。

電話打到家裏,黃媽自然不會安心睡下,煲好醒酒湯又在浴池放熱水,等着先生小姐回來,一會兒,院中有車的聲音。

就見先生橫抱着小姐從車裏出來,臉色說不出的古怪。

“怎麽了?不是在學校嗎?好端端因為什麽喝酒?”

沈賀文不答。

他一路抱着秦羽織來到她的卧房,将人放到床上,脫掉鞋子,又蓋上被子,這時黃媽也把熱水端來,準備給她洗把臉。

沈賀文道:“我來。”從黃媽手中接過毛巾和盆。

黃媽忍不住又問:“為什麽喝酒啊?先生怎麽不規勸兩句?”

沈賀文只道:“先別問這麽多。”他開始脫外套,挽起襯衫的袖子,往臉盆裏沁毛巾。霧氣氤氲,他的五官迅速模糊起來。

黃媽掩門下樓去,沈賀文安置好秦羽織,沒有打算離開,抽出書桌下的椅子坐到床邊看她沉睡,恍然間竟也過了一刻鐘。

她住進來後,他便很少走進這間屋子了。

除了那晚…

今日坐了良久,他才發覺,此處變化巨大,哪還有曾經的氣息,這樣的環境裏,連帶着動作都不禁輕柔許多,小心翼翼。

一陣兒,床上人呢喃。

她睜開眼睛,這大概是個夢,她該在宿舍才對。

天氣熱,酒氣更熱,她踢開被子,準備去脫裏衣,手卻被一只男人的手按住了。

是沈賀文,她緩緩合上眼睛。

次日,是烈日将秦羽織喚醒的。

她甚至記不清如何回到沈家,走下樓來,空無一人,桌上放着早餐,是三文治與熱牛奶。

她的頭腦尚有些眩暈的感覺,喝完牛奶,黃媽也買菜回來了。

“小姐你終于醒了,以後可不能喝這麽多。”

“為的什麽呀?”黃媽目露探究,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

是啊,為的什麽啊?

秦羽織記得,張鶴子終于寫出了演講文章,她們高興,在校舍慶祝,一時聊得開心,談天說地,不知不覺就喝醉了。

“……”

“好吧,不想說先不要說,”黃媽話風一轉,“先生說去趟公司,也該回來了。”

“沈賀文…今天會回家嗎?”

“是的呀,近來先生下班都會回家,只有晚上九點以後出去。”

原來他常常回來,那為何她想找他時卻不在呢?

等等。

“你是說,他晚上會出去?”

思路被電話鈴打斷。

“秦小姐,找你。”

秦羽織将傳聲筒放在耳旁,一顆心不知悠去哪裏。

“總算肯接我電話了。”

竟是朱錦華主動打來。

“怎麽?不想理我?”她倒還是一貫直白,“我擔心的正是這個,所以一直給府上打電話,她們說你不在家?”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先與她聊下去,秦羽織道:“是的,我在學校。”

“難怪,原來那女學生竟是你。”

“怎麽說?”

“哎呀我說過不要白色窗簾的呀,白色不喜慶,換掉換掉,”朱錦華似乎一邊在張羅着家務,“喂?我們說到哪了?哦對,那天沈賀文一到,記者便圍上前追問與女學生的關系,他定是不想牽扯到你,才拉我來做幌子,容不得我拒絕,記者的快門已經按下。”

有風吹進一樓,屋內不再悶熱。

秦羽織靠着小桌,右手撐在上面,低頭聽。

朱錦華道:“大明星黛嬌也在現場,她一直往沈賀文身邊靠,幾乎氣得暈厥,我可是替你擋了結結實實的一槍,照我說沈賀文忒不地道,用完我也不送我回家,半點風度沒有,我要與他絕交,婚宴不請他。”

這妮兒哪裏在真生氣,明明想着法子解釋給秦羽織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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