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時間晃眼而過,年關将至。

往年,徐老板是不會放棄這樣大好機會的,将人聚在一起,邀上成群生意夥伴守歲,他們之中,有年過四十的單身漢,不乏有家室卻無顧及的,酒過三巡,荒唐得不可言喻。

但今年是冷清的。

紅姑有了新靠山,早前數日,即與男友登上度假的郵輪,樂不思蜀,連秦羽織,也因與沈賀文的傳聞,使徐晃年拿不定火候,不敢驚擾,眼看十二金釵都湊不齊了,活動索性不辦。

徐老板常把抱怨挂在嘴邊:“廟小神仙大,池淺王八多。”當然,說這句話時,可沒叫當事人聽見。

秦若琛回國過年,早有行程。

經輪船先到東北,乘火車抵達上海,中途在天津停了幾十個小時,過程是十分耗人的。

幸運,有男友陪在身旁,因此她并不覺得寂寞。

這是個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外國男孩,初一,也是他三十歲的生日,這趟中國行是秦若琛允諾他的禮物。

他的眼睛明亮,睫毛卷翹,常令秦若琛想起大小茉莉兒時的模樣,他問:“琛,這就是你的故裏?與我想象中太不一樣。”他的中文不好,語氣天真稚嫩。

“那是什麽樣?”

“有城堡。”

“我們不管那叫城堡。”

他又問:“回來一次,波折多多,為何不打越洋電話?”

若琛笑,在男人手心寫下兩字:“我們中國有個詞語,叫做游子,一個游字,已闡明終點,永遠是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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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很美的稱呼。”

下火車,傭人先将行囊送回家,路過一塊廣告牌,男人指着畫報上的香煙女郎道:“中國女孩向她這樣美的有幾多?”

秦若琛道:“你若見過她爬樹玩泥巴的樣子,不會這麽說,不過,她的确從小美到大。”

“琛,你也會講大話,mygod不會怪你。”

然而真當見到秦羽織,男人的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枚雞蛋,開始祈求上帝原諒自己的狂妄了,

秦若琛請侍兒煮一碗元宵給他:“拿去那邊玩吧。”

秦羽織眉頭蹙着,氣憤:“姑姑!他剛剛叫我香煙女郎!”

“他足足比你小了十歲,還是個洋人,幼稚的家夥,姑姑,你究竟圖他什麽!”

“他也比你大了足足十歲。”攪弄着杯中的咖啡,秦若琛說道。

羽織氣得環抱雙臂:“好吧,總該告訴我他姓甚名誰。”

“齊楚。”中文名字為秦若琛所取。

“哈?”羽織翻了個白眼,“為何不叫燕韓,趙魏?投其所好,居心不良!”

“唔,我便是那個秦。”若琛俏皮道。

“姑姑,我擔心你。”秦羽織語重心長,自己所在的圈子裏,外國人玩弄中國女孩的例子比比可見。

“大笑茉莉反應與你如出一轍,為何不放下偏見?來,與我們去見你祖父。”

看來覆水難收,将來姑姑有苦頭吃,羽織安慰自己,就當是姑姑忘掉賈士章的代價。

“新年怎麽過?”

看來小妮子已接納齊楚,秦若琛感到寬慰,道:“除夕沒有安排,初一去醫院見爸爸,剩下時間,全是二人世界。”

“夠了。”

離開餐廳時,碗中五個湯圓全被吃掉,姑姑當哄小孩一樣,笑問:“吃出幾個味道?”

“芝麻,酸棗,奶油…”齊楚眨眨他那标志性的天真爛漫眼。

秦羽織啼笑皆非:“酸棗?他知道什麽是酸棗!”

除夕這晚,她将這對戀人帶來公司跨年。

黛喬也領了男男女女回來,見大堂布置一新,怔了瞬,随即道:“如果打擾,我們便走。”

秦羽織道:“肯賞臉的話,一起守歲。”

這時睡在樓上的員工聽到動靜,下樓來。

原以為年後才有人氣的場子,沒到天黑,已十分熱鬧。

誰還不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

這個時間,沈氏大樓尚一盞燈亮着,是沈賀文的辦公間。

他婉拒了社會上的應酬和家族的飯局,過于熱情的親近與試探,只令他感到無趣,麻木。

數年前,初次踏入上海灘,這片充斥動蕩生機的土地飼養出他巨大的野心,短短一千多日夜,事業成功所帶來的喜悅已不抵從前。

帝王将相功成至此,或陷入無休止的暴戾侵奪,又或者歸園田居,過上返璞歸真的生活,而他呢?沈賀文的快樂又在哪裏。

他突然生出些沖動,去看看那人在做什麽,是否如初見時一樣,赤足站在花架下踩雨,雨水淅淅瀝瀝落在他的肩上,那是他第一次心動。

沈賀文驅車來到她的公司樓下,巨大的落地窗,堆滿地板的新年禮物,年輕男女吃酒嬉戲,她仍然美麗,濃妝紅唇,正與一個洋人喝酒打牌,杜華德與她貼得很近,出謀劃策,好一位稱職的裙下臣!

瞬間,冷風吹進車窗,沈賀文醒了,腦海中只剩物是人非四字。

這時,秦羽織推開房門走了出來,踉跄,像片秋天的落葉搖曳。

後背抵住冰冷的磚牆,滑動火柴,為自己點了一根香煙!

她醉得有些厲害,見不遠處車外站着一人,疑心是幻覺,走上前,笑問:“沈賀文?”

那人一動不動,呵,定然是幻覺。

“真奇怪,”她大膽起來,撫摸他的臉,“你怎麽不會變老。”

沈賀文凝視眼前的女人良久,拉開車門,默不作聲把人塞了進去。

秦羽織很安靜,狹小的空間使她無比心安,她很累了,頭腦昏沉,如果這是夢,那便叫她在夢裏睡一會。

新年夜,沈賀文的車子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漫無目的。他不會領她回曾經的房子,不會刻意經過熟悉的故地,往事是一場多麽美麗的錯誤,到頭到,只剩下秦羽織對自己的厭惡。

而此刻這個錯誤正坐在他的車裏。

在車子耗盡最後一絲動力之前,沈賀文來到她的家外,拉開車門,涼風吹亂她的鬓發,他冷冷看她,可這人卻盹着了。

沈賀文覺得,面對此人時,身上會自覺裹起一層铠甲,從頭到腳寒光閃閃,必要時刀槍不入,女人呢喃了聲張開雙眼,認出這裏是家,搖搖欲墜地下車來,他無奈,攙扶着她去開門。

秦羽織像這城市裏喜愛酗酒的流浪者,費力從包裏摸索出鑰匙,卻怎麽都對不準瑣孔,沈賀文不忍,奪過鑰匙。

公寓很小一間,內有乾坤,她一人居住足矣,沈賀文人高馬大,陳舊松動的地板被踏得咯吱作響,過于局促了。

秦羽織倒在床榻不省人事,醉紅的臉,仿佛很難受,汗如雨下。

沈賀文感到身上的铠甲在一寸寸瓦解,因為她的脆弱,她的飄忽,甚至她的厭惡,都有侵蝕之魔力。

這刻,沈賀文心底發出悶聲嘆息,終是挽起雙袖,不久,燒了熱水回來,喂她服下,脫去她的鞋襪,做好這些,男人又默默地收拾起雜亂的房間,半個鐘頭,房間煥然一新,他退出房門。

回到自己的車子時,月光撒在頭頂,沈賀文深踩油門,車子飛速發動。

就将一切秘密與潰敗結束在這場月夜裏吧,在天亮前回家,他告誡自己。

杜老板近來深覺詫異,原本與沈氏走得很近,眼看就要談下其下幾家分公司的合作,對方的态度卻突然冷下來。

幾次致電總公司,都是女秘書接電話,對老板行程只字不提。杜老板如坐針氈,他将一整季的效益盡放在一籃中。

借新年之由,登門沈氏,接待者乃蘇間行,雖沒能見到沈賀文叫杜老板失望了幾分鐘,可見到重臣也不差。

不料間行态度暧昧,言之無物,茶未飲便欲抽身:“我一會要去西安,杜先生且自便。”

“蘇老板!”杜先生站起來,試探,“可是我哪裏做錯了?”

“杜先生哪裏的話,”間行笑,“大過年下的,多陪陪家人,譬如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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