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這是很長很長的一覺,秦羽織很久沒有睡得這樣安心,踏實了。
早晨沈賀文要到公司去,已經穿戴整齊等她醒來,語氣有試探的意味,問她昨夜有沒有飲酒。
秦羽織翻過身不去看他,沒好氣道:“滾。”
沈賀文笑意漸濃,卻像是得到想要的答案。
……
星期三的上午,她接到一通電話,來自祖父入住的醫院。
那頭說:“我見通訊錄上你也姓秦,便打來了,請務必來一趟。”
羽織料想不妙,有無數疑問,數次開口,那頭只說:“秦小姐,見面說。”
于是托阿濮告假,顧不得許多,招呼黃包車,單槍匹馬來到醫院。
仍是上回的女護士迎接,自她口中得知,姑姑在此照料數日,回家休養,被委派的護工不堪重任,撂挑子出走,一時聯絡不上姑姑,這才出此下策。
秦羽織聽後,松口氣,勢态尚可接受,很快卻發現,預判太樂觀。
秦滄淮大發脾氣,将她的東西丢到走廊,‘鄰居’紛紛出來張望,祖孫不和人盡皆知。
醫生打針時,老人竭盡掙紮,見秦羽織一臉冷漠環抱雙臂,任由護工按住自己的四肢,突然用力朝她吐去口水。
此刻終于明白姑姑的崩潰。
夜晚老人入浴室清洗,故意留下一片狼藉,簡直像是經歷過一場大戰,兩平見方的小屋,打掃整潔則要花去四十分鐘,而這些都要她親歷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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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陪護的床上,已十分疲倦,老人的鼾聲叫人不能入眠。
翌日,叫阿濮告假,他高聲反對:“現在已不是愚孝的年代,你落難時,他未曾疼惜你!”
又道:“我們大可再請一個護工嘛。”
“外面的人總不能放心,況且找人需要時間,”秦羽織無奈,重新振奮:“但我小時他抱過我。”
挂電話後轉身遇到祖父的護士,對方口吻嘲諷:“終末期的病人當然會很自私,才這樣就叫苦了?”
回到病房,老人已做好大戰準備,羽織一改常态,攤了攤手道:“我是不可能走的,除了拒絕治療,其餘随你。”
老人反而安靜。
下午,秦滄淮突然想吃甲魚,醫院的小食堂沒有供應,她只好到城中心的飯店買。
期間約好濮振華聊工作,這人曾經自稱逍遙仙,如今卻比誰都重事業,拿出雇主的架勢:“你不知道這兩天損失多少。”
“我們賺的錢夠多了,你真該去渡個假,”羽織說,“何苦把自己逼得太緊?”
阿濮卻道:“誰又會嫌錢多?”
羽織道:“此話不假,但就算彈簧也要松一松,實不相瞞,我很累了。”
她趕着回醫院,臨走囑咐阿濮聯絡姑姑,他撐着頭說會的。
老實講,她與濮振華太投契,何止是工作夥伴,更是知己摯友,有一天她要死了,臨終囑托定是阿濮。
來到醫院,在室外遇到祖父,老人看見她,一愣,立刻扭過頭,把手裏的香煙按在牆上。
她這才知道,祖父一直在背着醫生吸煙,難怪早晨說什麽也要親自倒垃圾。
回到病房,羽織開始尋找,果然在屋子的各處角落找到藏起的煙,他本就生肺病,如今只怕愈發不好。
秦滄淮吃了兩口甲魚不肯再吃,蜷縮在床上一味閉目,誰都看得出是沒睡着的,只是不肯理人。
護士不會給病房上鎖,夜晚,羽織在外屋睡着,聽到劃火柴的聲音,推門而入,祖父慌忙間關了窗,賭咒發誓誰吸煙誰是餓鬼。
她不罷休,在窗外的石臺上發現未熄滅才燃了一半的煙,靜靜看他。
秦滄淮坐回床上,這回沒有發火,反而笑得很大聲,豎起大拇指:“我算服了你。”
她退出房間,很久沒有動靜。
門虛虛掩着,自這角度,祖父臉小了一圈,皮膚幹巴巴皺曲曲包裹着小而圓的頭顱,她嘆息,都這般光景了,還堅持什麽?
秦羽織站定半晌,從包中拿出只煙鬥,學人家模樣燃上煙絲,遞過去。
老人不再無動于衷,接過來貪婪地吸了口,吐出霧,撫摸手柄上的綠松石,道:“前朝的老把件,難得,你的?”
“爸爸的。”
老人一怔。
“你看,”秦羽織莞爾,“你連爸爸都忘記了,但仍舊恨我們。”
……
“消失”多日的秦若琛從床上醒來,第一件事是詢問日期,得知已經八號,驚呼一聲,竟斷斷續續睡了三天。
沒辦法,醫院噪聲太大,又要跟久經商場的老爹鬥智鬥勇,四天睡不足十個鐘頭,太累。
眼下既然醒了,便換衣服回醫院。
齊楚一只手按住她:“既來之則安之,與我共進午餐再回不晚。”
秦若琛想到這些天只吃了簡餐,肚子開始鳴叫,終于妥協般握住齊楚的手:“好,我們到飯廳去。”
這餐,足吃下四只小籠包,一碟海鮮,半只燒雞,女傭還在熬湯,她卻再也等不及,齊楚見她去意已決,心裏雖有失落,卻不好再留。
誰知到了醫院,見老爹捧着煙鬥,吸一口,回味似地看着窗外,她臉一沉,腳下的鞋跟踢踏作響。
老爹回過頭,道了聲:“你來啦。”
“誰允許爸爸吸煙的?醫生嗎?”
老爹嘿嘿一笑:“你不許,有人許。”
秦若琛幾乎氣暈,離開時已經與老爹達成戒煙的共識,此刻看他吞雲吐霧,好不快活,态度上更是一絲慚愧也沒有,這代表,自己苦戰換來的戰果歸為零,怎能不氣!
這時秦羽織拿着水果從外面走來,親若琛看這位始作俑者的眼神自然不會溫柔,冷聲道:“你跟我出來。”
來到無人處,劈頭蓋臉問:“你怎麽能允許他吸煙。”
秦羽織略一沉吟,道:“他實在痛苦,這是少有能使他開心的事情。”
秦若琛一聽,愈發氣惱,她以為羽織與她同一陣線,也該同一陣線!但現實不是。
她在走廊踱了幾步,道:“爸爸他本就時日無多,随時性命攸關,這是在害他。”
“姑姑,你以為祖父不知道嗎?對病人而言,三個月的生命與一個月的生命有多大不同?何不多多滿足他?”
“羽織,切莫以己度人!你不該替他選擇,多活一日便賺一日。”
“若是不快活呢?”
秦若琛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昔日可愛的親人面目可憎起來。
“如果因為他曾經虧待你…”
“姑姑!”秦羽織不可置信道,“你認為我有意為之?”
“不是就好,平心而論,爸爸過去所做作為,我這個女兒看在眼裏,也很難原諒,我因此更憐愛你,縱容你的任性,可是這件事情上不行。”
秦若琛道:“爸爸的親人不多,他的一切理當有你的一份。”
羽織心中一驚,此話的猜忌不言而喻,更多的還是心涼:“疑心果然會生暗鬼,姑姑,我走了。”
姑侄吵完,親若琛扭頭見老爹含着煙鬥站在門外,嘿嘿一笑:“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既觊觎我的財産,便好好伺候我,否則,什麽也不要想。”
……
做人難,一步踏錯,衆叛親離。
秦羽織有些羨慕齊楚那個洋鬼子,事态不利,大可眨眨眼睛裝作副聽不懂的樣子問一句“whte is matter?”,事态利,蹩腳的中文突然能描述一切。
她也羨慕蔣家明,這一生好像從未做過出格的事,也就不會背上任何罵名,他的熱情是建立在隔岸觀火,随時可抽身的基礎上的。
她也要變得守規矩,三箴其口嗎,迷茫。
好像只有向濮振華負荊請罪才是正途。
這家夥也不含糊,甩來幾紙廣告合約,她出奇聽話,依時履行,待遇多苛刻,不說半個不字,阿濮的氣也就消了不少,很快又為她争取到試戲的機會。
初看劇本,濮振華即知道,這角色不适合秦羽織,太善良太懦弱又太呆板,是個頂沒意思的。
不過孫導演是業內泰鬥,與他合作過的演員,五年之內都能在圈子裏混得不錯地位。
秦羽織的前兩部戲使她成名,但想要立足腳跟,需要一次被普世的認可。
試戲這天,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導演讓她回去等消息,很快,答案揭曉,女主角定了旁人。
濮振華不死心,在導演下榻處求見,導演倒是認得試戲的秦羽織,卻只是說:“你不行,太漂亮。”
阿濮氣笑了:“這是什麽道理?”
“你最近緋聞多多,不少小明星想跟你扯上關系。”導演卻岔開話題。
羽織笑:“所以我急需躲進一個劇組。”
“聰明的女孩,但還是不行。”導演不再廢話,招手叫司機将車子開過來。
濮振華默了瞬,說另有辦法。
他的“妙計”老套且令人厭煩,卻是最行之有效的。
數日以後,二人喬裝打扮成侍應生,穿梭在舞池,尋找孫大導演蹤影。
突然,眼前一黑,是舞廳的燈滅了。
“緊要關頭掉鏈子,經理呢?”濮振華去尋經理。
短暫的安靜後,舞池聒噪起來,太黑了,黑得太久了,難免會懷疑是不是什麽空軍來襲。
“是短路,”經理出來主持大局,“正在派人維修,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确定安全,顧客抱怨良多,“真是的,這個月幾次了?”
羽織站在原地,等燈亮,忽地,跌進一個人懷裏,大驚失色。
這人大衣上殘存着上海街道的朔朔涼氣,絕非舞場中人,她的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卻不似往日強勢:“我們和好了吧?”
這樣的沈賀文,使秦羽織意外,惶惶然想到,這幾日在醫院,幾乎與外界隔絕,出院後又一頭紮進工作,渾渾噩噩,他定是去住處撲了個空。
想到這裏,她竟有些心軟。
沈賀文将她緊緊擁住,下巴枕在她的頸間。
恍然間,燈亮如晝,大堂想起經理的呼聲:“貴客們請繼續。”
身後的人松了手,融入人潮之中,已尋不着。
多麽不真實。
阿濮回來,掐着腰,跺着腳:“被我數落一通終于學乖,看他們以後敢不敢疏忽。”
“怎麽了?羽織?”他看她臉色不對,湊近詢問,“吓着了?”
羽織笑笑,答他的确。
不能忘記此次目的,孫導演被花團錦簇着,抽不開身,她的機會又來了。
秦羽織自侍應生手裏接過托盤,盤中是手帕與紅酒,邁着妖嬈的步伐,來到導演跟前,笑道:“有位趙老板喚您去外頭,您讓他等太久。”
孫導對幾位麗人抱憾:“無奈事先有約,我們下次吧。”
這人,腦子轉得是快,難怪那麽多劇本找他來拍
來到靜處,她把托盤還給侍應生,笑問:“要怎麽謝我?”
孫導看一會兒:“你想怎麽謝?”
“很簡單,讓我再試場戲。”
他神情厭惡,最煩不知深淺的女人,皺眉道:“但是女主角已經有人選了,況且你不夠出名,我怎能冒險?”
“誰說我要女主角了?我要試小雪。”
他怔了會子,挑眉道:“小姐剛剛不是試過了?”
小雪是個機靈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幫男主角李道府解圍,秦羽織微笑,知道險招已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