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圓月懸挂天際,天邊無雲,月影映在院子中的池塘裏,冰涼朦胧。

沈賀文道:“明天我要在這間房子宴請客人,我會讓間行打點好飯店,接你們回去。”

王老太太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不容置疑,沈賀文牽起秦羽織的手,向外面走去。

此情此景,多少舊事萦繞心頭,他對她說:“想不想聽故事?”

沈王兩家乃是世交,沈賀文的父母,是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結合的,在那個時代,喜聞樂見。

沈父為人固執傲慢,卻極富理想主義,很快便因政見不合,負氣出國,游走近十年,意外闖出一番事業,夫妻兩人卻因背叛家族,淪為他人口中的‘竊國大盜。’

時光荏苒,沈母帶着賀文回國省親,原以為困難重重,卻很快得到兄長們的歡迎,沈母感激之餘,更是因當年決然出走而生出的愧疚。

久不回故土的母子并不知道,那一年,國內變了天,族人擁戴的清代遺老,變節思退的無數,再不負當年義氣,留在原地徒有堅持的人,成了笑話,沈父的及時抽身,倒成了多少人的追悔莫及。

兩個舅舅哄沈母借來私人印章,轉身欠下巨額債務,不久,沈母感染霍亂離世,舅舅們卻翻臉不認賬,彼時王老夫人掌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面說着嚴懲兩個舅舅,一面火速處理沈母留在國內的資産用以還債。

大舅舅深受打擊,從此鑽研佛道,二舅舅仍在商場摸爬滾打,未見成就。從此沈賀文對故鄉親情心灰意冷,只身回到父親身邊。

他的口吻平淡,只有秦羽織知道,被他一言代過的,是無數次的憤怒與不甘,亦或是籠罩在他頭頂多年的陰翳。

……

清晨電話作響,不知是誰擾人清夢,她接起,那頭傳來童稚之音:“秦姐姐…我…是長生。”

秦羽織內心一軟:“唔,小姑娘,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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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一陣悉索,之後,長生像在學人說話:“秦姐姐能不能帶我們參觀上海?”

一聽便是長澤指使,人小鬼大,羽織不點破,應:“我們一會見。”那頭一聲歡呼。

這個時間,宛卿被人約去看戲,長潤被老太太指派到郵局送信,沈賀文開車帶羽織幾人去市中心的教堂,看了馬戲,船游黃浦,接下來長澤提議到公司一觀,沈賀文将甜點叫到辦公室。

長澤有意讨好這個對他還算和善的長輩,對滿櫃子塵封良久的卷宗表現出強烈的熱衷與喜愛,道:“聽聞三伯父的字是極好的,我能不能看看?”

沈賀文手一攤:“請便。”

長生顫着腳吃糖餅,道:“哥哥的字也很好,學校經常讓他寫板報。”

沈賀文的鋼筆字龍飛鳳舞,卻不見得多麽板正,其中穿插的英文單詞十分專業地道,是長澤所不懂。

一瞬間,長澤紅了耳朵,心中默默念叨:王長澤啊王長澤,你真是糊塗透了,三伯父是做大生意的人,書寫自然注重效率與表達,怎會舍本逐末?你這樣上趕着反顯得谄媚做作。

長生仍在自顧自‘炫耀’着兄長在校園的表現,長澤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沈賀文拍了拍長澤的頭,推給他幾本工具書:“你的疑問它們都能解答。”

幾人閑聊中,秦羽織注意到架上有什麽似曾相識,推開玻璃窗,霎時,全是自己的照片,不止一幅,十六歲,十八歲,二十歲,最近的一幅乃是電影劇照。

她在像框中,時大時小,有時只是一個小小的剪影,混在人群裏,不細看,不識得。

不知何時,沈賀文已經看向她,不必對視,也能感受到他雙目熾熱,他道:“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書如何認出你?”

呵,多遙遠的事了,她疑他刻意躲避自己,逼小榮說出老板的辦公地址,一路尋來,卻被秘書趕回。

她笑:“都是多遠的事了。”

離開公司,遠處幾人行跡鬼祟,新時代娛記,無所不至。

她主動牽起沈賀文的手,他一怔,兩人相視時,笑了,彼此心照不宣,從來沒有隐瞞過,何談公開?

正是熱鬧的時候,有人叫賣熱食,羽織的記憶溯回數年前,她與沈賀文穿梭在集市上,路旁的茶湯看上去很好吃,他摸出錢換得一碗,紅紅綠綠,她恨不得一飲而盡,吃個滿嘴滿臉,喝夠,才想起他,把碗遞上去,他就着她的手飲了不少。

歲月一晃,他離開過,又回來,仍在身邊,此刻羽織的心中有什麽悄然融化,突然有些潸然。

……

沒成想幾日之後,賈士章主動登門拜訪,上來便問:“她在哪?”

“誰?”

他自顧自道:“上次與你見面後,她就消失了,鶴子再也沒有來過公司。”

賈士章很憔悴,沒了往日的精致,胡子拉碴,昂貴的真絲襯衫褶皺無比,腆肚腩,俨然再普通不過一人。

秦羽織剛下了戲,妝容可謂盛大,微一蹙眉,說:“我不認為自己有這麽大的影響。”

“你果然認識她。”他口氣篤定,是質問。

秦羽織笑:“我從未隐瞞。”

他氣餒:“求你仁慈,告訴我她在哪。”

對任何事情信手拈來,無往不勝的賈士章竟會求人。

羽織道:“你高估我,有什麽是你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你們尚有一子。”

“我不是那孩子的父親。”

“什麽?”恍然間,羽織明白了什麽,以她立場不肯多說,“她恐怕有自己的理由,我這裏你問不出更多,請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賈士章來興師問罪這天,姑姑正在小居室裏為她的外國男孩兒理發。

賈士章陰沉着臉,不肯進來:“她沒有離婚,可你從沒提醒我!”

至今羽織仍記得鶴子出嫁的那個下午,院落那樣深,女人想要走出來,非扒層皮不可,那樣的人家,怎會允許鶴子帶走血脈?

賈士章平白為人家養孩子,不怪失了涵養。

原來早前鶴子的婆家鬧到公司,好大陣仗,經姑婆妯娌添油加醋宣揚,人盡皆知。

鶴子的先生将妻子的不忠視作武器,威風凜凜地讨要說法,秘書小姐端茶水招待衆人,他上下掃了眼女人職業的着裝,問:“你來這裏工作也是背着家人?他們給你多少錢?”

秘書小姐氣憤:“先生,我們是正經工作。”

“正經?”他哼笑,頓了頓,“我看是假正經。”

賈士章派人安撫員工,自己從後門逃走,灰溜溜,靜悄悄。

聽到這兒,秦若琛撲哧一笑,盯着鏡中自己的作品:“好了齊楚,我保證,新發型下無人再将你錯認十八歲。”她很是滿意,抖抖自己與男人身上的碎發,踏着那雙一字帶瑪麗珍,咯吱咯吱走到門口:“賈士章,你也有今天,看樣子不好受。”

“你就是這樣安慰人?”

“不不不,我是在奚落人。”

秦若琛道:“說真的,你今天氣憤過了頭,絕非因被人辜負,而是因被人欺騙,但你槍口對錯了人。”

賈士章不語。

“你用爸爸的血汗錢替人養孩子時,可曾想過自己也有一雙女兒?”

賈士章仍不語。

“你若還有點氣概,便沖到人家裏将人搶出來,而不是被人從自家地盤逼走,嗯?”

賈士章摔門而去,秦若琛勝利一呼,真是一對冤家。

秦羽織瞠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姑姑終于洗去前恥,可這下狐貍尾巴難免露出來,在小男友面前,她再不是一團端莊典雅的東方迷霧。

齊楚道:“琛,是他先錯,你不該再慫恿他破壞人家婚姻。”

“中國人有中國人的處世之道,你不會懂。”

齊楚苦惱:“為什麽總将我們兩人的差異歸為故鄉的不同?我不喜歡。”

“還有,沒有男人不好面子,何必刺他?”

秦若琛無奈:“我沒想那麽多。”

她摸齊楚的頭,手被擋下,齊楚怪叫:“你想讓他痛,你仍在乎他!”

秦羽織識趣地給他們空間。

誰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與沈賀文相約晚餐,走進包間,氣氛凝重,賀文在讀報,秦羽織看了一眼,馬上倒吸一口涼氣,報道是她與新進小生的傳聞,那記者有板有眼,将她形容成‘事業有成,偶爾寂寞的佳人’。阿濮正為此事頭痛。

她臉上浮現出讪讪笑意。

“他邀我參加他媽媽的生日,想不到埋伏了文章,原來年輕人這樣喜歡走捷徑。“

說完,秦羽織忍不住發笑,這才幾年,口吻老氣橫秋,蓋過紅姑梅薔那一代人。

而接下來,沈賀文的反應像是并未因這件事困擾一點,顯得她的解釋多餘。

他放下報紙,笑:“你剛剛在解釋?”

羽織一怔,确有其事。

“說明你對我心軟了,我該當開心。”他道。

“怕你誤會,沒有最好。”此時服務生端來美味佳肴,燈光一暗,燭臺燃起,她發誓,只将眼下當作最普通的一餐,并未在朦胧的光暈中察覺到沈賀文身上那少許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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