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我……”她支吾着，又往簡鴻豫那邊睃了一眼，“我沒想過要寫信給他，我覺得看他的書就夠了。”說完，她又往高玉衡這邊看了一眼。
高玉衡品着茶，冷眼看着，感到有點好笑，就算她想寫這封信，也未必有門路寄到萬青手上。她就算是想到他這個“哥哥”有門路，也不會求到他的門上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來求他的，她的冷漠和驕傲比這封信重要得多。
簡鴻豫一直都在靜靜地聽着她們說話，這時候突然插話說：“高小姐的這個看法我贊同！喜歡誰的書，就好好看他的書就行了，未必要寫信去打擾人家。”
“哥哥！”簡晏寧不平地叫，“你能不能不要幹涉我的社交？我覺得一個作家是很孤獨的，讀者如果能寫信表達一下對作品的喜愛和看法，我相信這個作家會很高興的。”
高玉衡覺得簡晏寧這話非常有道理，于是也插話說：“簡小姐的這話倒不錯。人都是需要社交的動物，任何人或多或少都需要社交的。作家也不例外，據我所知，跟我們合作的很多作家，都很喜歡收到讀者的來信，他們出版一部作品很不容易，作品出版出來，他們也很想知道讀者的反饋。所以，其實寫信給他們，對他們來說并不是打擾，反而是一種喜愛。”
“是嗎？”簡鴻豫挑挑眉，很不以為然地說：“萬青先生明确說過這種話嗎？說他需要讀者寫信給他嗎？”
“哥哥！”簡晏寧又叫：“你這是在擡杠！萬青先生怎麽可能會跟高公子這麽說。”
高玉衡窘迫地笑笑，“的确是，我連萬青先生的面都沒見過。但是我接觸過別的作家，他們都不避諱這一點，我想萬青先生身為作家，應該也有同樣的感受。”
“那不一定！”簡鴻豫好像了然一切似的，非常篤定地說：“人跟人是不一樣的，作家跟作家也是不一樣的。別的作家有這個想法，不代表萬青也有。這一切不過都只是你的臆測，并不是真實的情況。”他冷然地睨了高玉衡一眼，好像看一個手下敗将似的。
“哥哥，你是怎麽回事？你怎麽總是擡杠，我不過是寫一封信給萬青先生而已，你怎麽這麽不平！你到底在不平些什麽？”簡晏寧瞪了簡鴻豫一眼。
“我有什麽不平的！我不過是說說我自己的看法而已，既然你們不愛聽，那我就不說了！我閉嘴，行了吧？” 簡鴻豫沒好氣地說。
屋子裏頓時肅靜了下來，他們三個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難堪。高玉衡有些慌亂，簡鴻豫是在生他的氣？還是在生簡晏寧的氣？還是在生他們兩個人的氣？他剛才是不是不應該跟簡鴻豫争辯？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簡晏寧又開了口：“也沒人不讓你說話，大家不過是随便聊天嘛。”
簡鴻豫充耳不聞，而是一轉臉對高翠輝笑了起來，“高小姐是不是快要升學考試了？準備考哪所大學？”
他這冷不丁的問題，實在有些刻意。高玉衡和簡晏寧無奈地互相看了一眼，簡晏寧的表情有些抱歉。高玉衡給她一個釋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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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翠輝的表情有點錯愕，也有點羞澀，“我準備考師範大學，想将來當個老師。”
“師範大學？我就是師範大學的。”簡晏寧激動地嚷起來。
“真的嗎？”高翠輝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原來簡小姐讀的就是師範大學！”
“是啊！我讀的就是師範大學！我都快畢業了。”
“那你畢業會去當老師嗎？”高翠輝問。
簡晏寧搖搖頭，讪笑着說：“我沒想過要當老師，我只想當個編輯。”
“編輯？”高翠輝皺眉，接着就朝高玉衡這個編輯這邊睃了一眼。好像是高玉衡影響了簡晏寧的理想似的。
“是的。像你哥哥這樣的編輯。”簡晏寧興奮地說。
然後，她就将她為何想當編輯的原因，告訴了高翠輝。聽完之後，高翠輝笑着說：“姑娘家做編輯也很好。我想當老師也是因為我們女孩子就業難，當個老師比較适合我們女孩子。”
“你這個願望很好啊！”簡鴻豫很贊同地說：“你想得很周到，現在的情形，老師這個職業對姑娘家來說，的确是個很好的出路。”
高翠輝開心地笑了，“你也覺得很好，對嗎？”她用渴望而切盼的眼神注視着簡鴻豫，像一個期待得到嘉許的孩子一樣。
“很對！”簡鴻豫點了點頭，“真的很好。既能有份養活自己的職業，日常還能受詩書的熏陶，一舉兩得。”他笑着說，好像只要跟高翠輝說話，他就非常開心。
高翠輝赧然地笑了，神色突然變得很堅定，看得出來，她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好容易念了那麽多年的書，如果不就業，就都白念了。”
“你什麽時候考大學？”簡晏寧又問。
“明年。”高翠輝說，神色轉而有些憂愁，“不過，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得上，我的功課有些吃力。最近為了這件事，我一直在發愁。”
“是哪門功課？還是說所有的功課。”簡鴻豫問。看起來好像很關心。
“是數學。”高翠輝說，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無奈而憂慮的目光，好像在求救似的。
“我可以給你補！”簡晏寧自告奮勇地說：“我的數學一向都還不錯，你如果願意，我每天晚上可以給你補一補。”
高翠輝的臉上閃過一瞬的失望，仿佛很不願意。但很快，她就又微笑了起來，“真的嗎？這樣不是太麻煩簡小姐了嗎？”
“不麻煩！”簡鴻豫接過話說：“晏寧又不怎麽交際，除了讀書上課，整天都呆在家裏，你就讓她給你補吧，考大學比較要緊。”
“就是，就是。”簡晏寧說：“我有的是時間，只要你有空就能補。”
“那就麻煩簡小姐了。”高翠輝笑着說，然後，就轉動了一下眼珠，睨了另一邊的簡鴻豫一眼。她是無時無刻不在留意簡鴻豫。
高玉衡在一旁看着，覺得自己身為高翠輝的哥哥，也應該有所表示，于是，他也對簡晏寧說了聲，“那舍妹的功課，就拜托簡小姐了！”
“先別！”簡晏寧突然說：“我醜話先說在前面，我只負責教高小姐，高小姐能學到什麽程度，這可要高小姐自己了！”
“我相信只要你好好教，高小姐的功課就會大有提升的。”簡鴻豫又說：“以高小姐的聰慧，不至于會被一門數學難倒。”說着，他就給了高翠輝一個鼓勵的笑容。
高翠輝頓時滿面桃花，臉上一片緋紅。
簡晏寧意味深長地看看他們倆，故意打趣地說：“哎呦！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聽過你這麽誇過我呢，也沒見過你誇過別的姑娘。”她對高翠輝使了個眼色，“看來哥哥是真的很欣賞高小姐啊！”
“上進的人我都欣賞。我為什麽沒誇過你，你自己心裏明白。”簡鴻豫說。
“你……”簡晏寧漲紅了臉，表情十分委屈，也十分局促。“我不明白，我看你就是偏心罷了。”
簡鴻豫不屑地笑了，“我偏心？我怎麽偏心了？我說的難倒不是實話嗎？高小姐秀外慧中，既好學又上進，這樣的人，有了好的輔導，怎麽可能學不好！你當然也有你的好處，但你的缺點也非常明顯，那就是天真愛做夢，不切實際！”
“我怎麽不切實際了！”簡晏寧真的生氣了。
高玉衡怕他們兄妹倆吵起來，趕緊站出來打圓場，“我覺得簡小姐挺腳踏實地的！我想是因為人跟人之間太親近後，就只會看見缺點吧，在我看來，簡小姐是非常優秀的新時代女性，開朗大方，積極勇敢，愛讀書，心地善良，見多識廣，清雅脫俗，淡泊明志，這些都是她的優點，只可惜我認識簡小姐的時間太短，我相信她身上還有很多我沒發現的優點。”
簡晏寧感激又窘迫地看着他，“高公子謬贊了，我也沒那麽優秀吧？”
“有！有！有！”高玉衡由衷地說：“我看到的你就是這麽優秀！”
簡晏寧的臉也不禁紅了。
“高公子才認識她，怎麽就确定她那麽優秀？你不會覺得所有的女孩都優秀吧？”簡鴻豫陰陽怪氣地問。
高玉衡感到臉上在發熱，“簡公子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是那種花花公子，見到姑娘就花言巧語嗎？”
“我不知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簡鴻豫毫不留情地說。
“你！”高玉衡一口氣堵在胸口，氣得說不出話來。
“哥哥！你太過分了！高公子不是那樣的人！”簡晏寧嚴肅地對簡鴻豫說。
“你很了解他嗎？”簡鴻豫斜睨了高玉衡一眼。
“我當然了解！”簡晏寧迫切地說：“高公子一看就不是那種人。你跟他是朋友，難道你不了解他嗎？”簡晏寧發怒了。
簡鴻豫啞口無言，咬了一下嘴唇，閉緊了嘴巴。
高玉衡羞憤交加，但礙于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不好發作。他用受傷又憤怒的眼神望着簡鴻豫，他以為他和簡晏寧有什麽情愫嗎？所以他才這麽針鋒相對？上次從他家離開的時候，他不是問過他看沒看上簡晏寧嗎？高玉衡在心裏冷笑了一下。這個簡鴻豫簡直太自作多情了！他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會愛上他們兩兄妹嗎？
這頓飯吃得大家都很掃興。不過，高翠輝不掃興，因為從頭到尾，簡鴻豫只對她有客氣禮貌。
回去的路上，她的嘴角始終洋溢着微笑，那種旁若無人，不管不顧的微笑，是少女春心萌動的微笑。
高玉衡卻是心有戚戚，心裏還是不太痛快，但仔細一想，也沒有什麽值得他不痛快的事，随便簡鴻豫怎麽想他，反正他跟他那個妹妹兩不相幹。只要高翠輝能有機會接觸簡鴻豫就行了。對，是這樣的！他安慰自己說。他沒有什麽不痛快的！
他和高翠輝兩個人走到路口，正要招手叫黃包車，高翠輝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對他說：“有件事我忘了。”
“什麽？”高玉衡問。
“我去補課的事，只能讓我媽知道，如果太太她們知道，肯定不會同意的。”她唯唯地說，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這麽低聲下氣地跟高玉衡說話。
高玉衡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她顧慮得倒挺周全的。
“你放心吧，我心裏有數。不過，簡家那邊怎麽辦？太太三天兩頭要去他們家，你不怕簡家會洩露這個秘密嗎？”
“我回頭會拜托簡小姐和簡公子的。”高翠輝胸有成竹地說。
高玉衡點了點頭，“那就好。”
然後，他們就各走各的路，高翠輝回家了。高玉衡則是一個人沿着馬路散步去了。
走在路上，曬着煦煦的陽光，一直曬到了心裏，他的心裏忽然變得光明通透。
如今的局面已經打開了。接下來，他就坐山觀虎鬥，等着坐收漁翁之利了。他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廣袤的晴空，有藍天白雲，還有耀眼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