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在去出版社的路上,高玉衡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賣田成芸一個面子,去幫她看看簡鴻豫最近在忙些什麽。畢竟這也關系到他報仇的事。

但他以什麽理由去見簡鴻豫呢?上次的不歡而散,使他們的關系又恢複到陌生人。他冷不丁去找簡鴻豫,總該有個合适的理由吧。不對,他轉念又想,他們畢竟相識一場,就算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約簡鴻豫吃頓飯喝杯茶又有何妨?

下定了決心,他就打算在午休的時候,給簡鴻豫打一通電話,看看能不能把他約出來。

終于等到午休的時間,他撥通了簡家的電話,不幸的是,電話是他們家女傭接的,女傭告訴他,簡鴻豫不在家,而且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挂上電話,高玉衡有點不安,難道簡鴻豫已經移情別戀,跟別的姑娘在一起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計劃就全泡湯了。他不能眼看着這種事發生。

請了下午半天假,他直接往簡家去了。

來到簡家,站在大門口,看着那棟粉白的房子,他卻有些退縮,萬一簡鴻豫不肯見他怎麽辦?萬一簡鴻豫見了他又是橫眉冷眼的怎麽辦?他猶豫了很久,才揿了門鈴。不見他也罷,給他冷眼也好。他今天就碰定了這顆釘子,大不了到時候一走了之。

門鈴響了幾下,一個女傭匆匆地跑出來給他開門,得知他是來找簡鴻豫的,女傭讓他稍等片刻,又把他關在了門外,然後,又匆匆地跑回去了。

高玉衡不禁皺眉,怎麽?他這是被拒之門外了嗎?他忐忑地想着。糾結是走是等,突然又從屋裏出來一個人,高玉衡定睛一看,竟然是簡晏寧。他連忙隔着黑色镂空鐵門對她招招手。簡晏寧看見他,笑着加快了步伐。

“高公子!”她跑過來将門打開了,“好久不見,真是稀客呀!”

“好久不見!冒昧前來,希望沒有打擾你。”高玉衡微笑着,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

“怎麽會!”簡晏寧笑着說:“快請進!”

他和簡晏寧一起走進了屋裏,簡晏寧招呼他坐在沙發上,讓女傭倒了兩杯熱茶來。坐在那兒,他東張西望,到處打量着,不禁問:“你哥不在家嗎?”

“他出去應酬了。我聽說你打電話找他呢,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說着,簡晏寧就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了。

“也沒什麽,就是很久沒見了,來看看他。”他應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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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恐怕今天見不到他了。”簡晏寧遺憾地說,卻笑着将話鋒一轉,“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呢,可惜總見不着你。所以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哦?是什麽事?”他泛泛地問,并不是很想知道,他只惦記怎麽能見到簡鴻豫。

簡晏寧卻毫無察覺,反倒笑得更開心了,她放低了聲音,悄悄地說:“萬青先生給我回信了!”說着,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就發出一抹激動的光亮。

“哦?”高玉衡有些意外,“萬青先生居然給你回信了?他給你回了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簡晏寧還在笑,“就是感謝我對他的崇拜,讓他有寫作的動力,說他會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來。”說着,她就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

高玉衡也很為她高興,“這應該叫‘皇天不負苦心人吧’?你對萬青先生的崇拜,他終于感受到了。”

“這全是你的功勞!”簡晏寧感激地說:“如果不是你,我這輩子可能都聯系不到萬青先生。”

“這應該是你們的緣分,我只不過給你們牽個線而已。”

“牽線搭橋的事可是大功勞!”簡晏寧堅持地說:“你今天既然來了,正好我可以請你吃頓飯。這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高玉衡為難地笑笑,“今天恐怕不行。我是來找你哥的。”

“對了,你看看,說着說着,我把這事給忘了。”簡晏寧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可是他一時半會兒可回不來!他整天忙着呢,這到了年關了,各種酒宴應酬多了起來,每天不是跟這個應酬,就是跟那個應酬。今天就又去一個酒會了。”

“哦。”高玉衡有些失望地笑笑,“那我一時半會想見他還見不到了呢。”

簡晏寧沉吟了片刻,突然提議說:“不如這樣吧,我帶你去找他。”

“去找他?”高玉衡訝異。

“嗯。”簡晏寧點點頭,“今天的酒會都是些年輕的公子小姐,本來也讓我去的,但是我怕應酬就沒去。如果你願意去的話,那咱們就一起去玩玩,你正好也能見到我哥了。怎麽樣?”

高玉衡很久都沒有參加過酒會了。他不禁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這身行頭,外面一件藏青色的羊絨大衣,裏面穿着黑色的西裝,打了一條灰色花紋的領帶。這身行頭,去參加酒會應該沒問題。

“那好吧。”他答應了。

一個小時後,他跟簡晏寧就來到了一家酒店,酒會就是在這裏舉行的。他們直接去了二樓的大廳,一進去,裏面人頭攢動,衣香鬓影,放眼望去全是衣冠赫奕的年輕男女。他們三兩成群,這邊一群,那邊一群,正談笑風生,大廳裏嗡嗡嘤嘤,一片喧嚷。

大廳的中央,擺了四張長桌,桌子之間圍成一個長方形,鋪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擺滿了各種酒水和糕點,大家吃着,喝着,說笑着,好不熱鬧,好不開心。

他和簡晏寧穿梭在人群中,到處尋找簡鴻豫的身影。然而,找了一圈也沒看見簡鴻豫的影子。簡晏寧困惑地皺眉,“咦?我哥明明來了呀,怎麽不見他人呢?”

“要不要找人問問?”高玉衡提議。

“也行。”

然後,簡晏寧就抓住一個熟人,跟他打聽簡鴻豫人在哪兒,那個熟人環顧了一周,也很納悶,“我剛才還看見他呢。可能去衛生間了吧。”

無奈,兩個人就決定等一會兒,準備等簡鴻豫自己出現。他和簡晏寧各自拿了一杯紅酒,找了個地方站着聊天。聊着聊着,突然有一個姑娘過來跟簡晏寧打招呼,高玉衡落了單,無聊地到處東張西望,陡然看見身後不遠處有一個陽臺,于是,他就一個人往陽臺的方向走去。

那陽臺通往室內挂着一扇白色半透明的紗簾,走到跟前,他掀開紗簾,卻瞬間愣住了。

陽臺上有兩個男子背對着他的方向,躬背用手肘支在欄杆上,肩膀緊挨着肩膀在說說笑笑,十分親密,親密得不太正常。其中一個聲音就是簡鴻豫。

高玉衡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他正猶豫是進是退,簡鴻豫好像察覺到了他,突然轉過頭來,頓時也愣住了。接着,那個男子也跟着簡鴻豫回過頭來,也愣了。

男子驚訝地看着高玉衡,“你是?”

定了定神,高玉衡無所适從地笑了笑,“我以為這裏沒人。不好意思。”

他惶惑地注視着簡鴻豫,驀然覺得簡鴻豫非常陌生,也深藏不露,在他那金玉般的外表下,好像還藏着不可告人的一面。

簡鴻豫也正注視着他,眼神裏滿是驚訝和惶然。走到他面前,簡鴻豫開了口,“你怎麽來了?”

他是用質問的口氣問,看得出來,他的出現,使他非常不快。

高玉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不想把實情告訴他,他有種被辜負的感覺,那種感覺非常強烈。他覺得自己來找他,是件非常不自量力,非常可笑的事情。他的渾身開始有些顫抖。

努力遏制這種顫抖,他騙簡鴻豫說:“我是跟簡小姐一起來的。”

“跟我妹妹?”簡鴻豫很意外。

“嗯。”高玉衡故作鎮定地笑了笑。

簡鴻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懷疑還是已經相信了。

那個男子也走了過來,看着高玉衡問簡鴻豫,“這位先生是?”

簡鴻豫看着高玉衡,眼神躲閃了一下,“這位是……一個朋友,高玉衡。”然後,他就垂着眼睛,又向高玉衡介紹男子說:“這是我的好朋友,鄭新朔。”

一個朋友?好朋友?高玉衡看着簡鴻豫,眼底裏閃過一絲震動。不久前,簡鴻豫向簡太太介紹的時候,也說他是他的“好朋友”,然而,現在,他已經從“好朋友”淪落成“一個朋友”了。而這位鄭新朔先生,似乎才是他貨真價實的“好朋友”。他的“好朋友”真多,變換得真快!

他失望地看了簡鴻豫一眼,就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的這位“好朋友”。眉清目秀,文質彬彬,颀長而挺拔的身材,看起來是個謙謙君子。

他竭力地對這位“好朋友”笑了笑,很體面地打了個招呼,“幸會!鄭先生。”

“幸會!”鄭新朔也客氣地對他笑了笑。

簡鴻豫冷眼旁觀,似乎對他的出現很不高興。看來他很不受歡迎。

他又“客氣”地笑了笑,很識趣地說:“那你們聊,我不打擾了。”說完,他轉身就退出了陽臺。

回到熱鬧的大廳,回到喧鬧的人群,他有點恍惚,他的心跳還是很劇烈。他端着酒杯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那是一扇窗戶邊。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然而,窗外是一片模糊的景色。他什麽都沒看清。他端着酒杯的手在發抖。周圍像一副電影畫面似的,非常不真實。

他仰頭将酒杯裏的酒水一飲而盡,就将酒杯擱置在窗臺上,離開了酒店。

從酒店裏出來,他一路沿着馬路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大街上行人幢幢,車水馬龍,他身在其中,卻像一片落葉浮在河面上,漂啊漂,無心無力,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就漂到了一條江邊。

此時的太陽已經西下,日頭變得灰冷。江邊有許多挑擔的小商小販,各人守着一個挑擔的小攤子,有賣針線鞋花的,有賣頭花梳子篦子的,有賣瓜子花生糖炒栗子的,也有賣煙卷賣小吃的……他們吆喝着,來往的顧客絡繹踴躍。熱鬧而鮮活,一片欣欣之象。

然而,路過其中,高玉衡卻愈發地感到一種凄冷。

他穿越這片熱鬧,來到一片冷清的地帶,沿着江邊來回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日落星輝,直到江邊的商販和行人都回家了,周圍都空了。他才踽踽地回了家。

一到家,田成芸正在樓下的客廳等着他。田成芸連忙把他推到院子裏來,偷偷地問他,“怎麽樣?你去找簡公子了嗎?”

聽到“簡公子”幾個字,他似夢初覺,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很不留情面地說:“以後關于簡公子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吧。別再來找我。”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內,直接回到三樓的房間。

一進房間,他就打開了收音機,他不喜歡屋裏的安靜,不喜歡屋裏的空虛。他想讓屋裏熱鬧一點,嘈雜一點。現在,只有憧憧擾擾的聲音,才能填補空虛,能驅趕寂寞。

收音機裏播放着關于時局的新聞。他聽一句,忽略一句,聽得斷斷續續,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他搬張椅子到陽臺上,坐在了上面,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夜色蒼茫又凜冽,煙頭上的火星子奄奄地燃燒着,朔風飀飀地吹着,他感到一種刺骨的冷,他喜歡這種冷,這種冷能抵消心裏的酸澀,能讓他只有“冷”的感覺,其餘的,他可以一概不用理會。

街燈熒熒地亮着,馬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和車輛,四周特別安靜,收音機裏的聲音也停止了,只剩下滋滋的電波聲。夜色突然變得模糊,他的心也開始模糊。

他為什麽這麽難受?為什麽這麽在意簡鴻豫跟那個鄭新朔的親近?為什麽?他問自己,可是他想不明白,他一點都不明白。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上樓的腳步聲,很快,那腳步聲就來到他房門口,接着就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覺得敲門聲也是模糊的,所以就沒有理會。

敲門聲戛然而止,門外響起田成芸的呼喊聲,“玉衡!簡公子來電話了,說要找你。你快出來接電話呀!”

世界頓時變得清晰了,他愣了一下,站起身來,走過去打開了門,門外的田成芸神色匆匆,“快下來接電話,簡公子找你呢。”

他還是冷冷地看着田成芸,“我說過,關于簡鴻豫的事不要再來找我。”說完,他就決絕地把門關上了。

田成芸在門外拍打着門,“玉衡!你是怎麽回事?簡公子好容易打來一通電話,你為什麽不接?你跟簡公子之間是怎麽了?”

他不理不睬,置若罔聞,又踱回到陽臺上來,繼續抽他的煙。

門外安靜了。世界又只剩下收音機滋滋的電波聲。他仍舊抽着他的煙,一根接着一根,沒完沒了。不知道抽了多少根,不知道在陽臺上站了多久。

驀然,大門口駛來了一輛車子,接着,車子的引擎熄滅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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