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他搭着黃包車來到出版社,快到門口的時候,就遙遙地看見一個熟悉而娉婷的身影站在那兒,身上穿着翠綠色的大衣,頭上戴着一頂灰色絨線帽。在門口踱來踱去,看似在焦灼地等待什麽。
車子到了門口,他付了車錢,就連忙走過去。
“簡小姐?你怎麽來了?”他問,雖然心裏隐約猜到了她為何而來。
“高公子!”簡晏寧訝然,随即,臉上就露出慶幸的神色,“你終于來了,我等了你很久了。”
高玉衡不解地皺眉,“這才剛到上班時間,你這麽早來等我幹什麽?”
簡晏寧嘆息了一下,就開門見山地問:“你跟我哥是怎麽回事?昨晚他一到家就闖進我的房間裏來,對着我大發雷霆,說讓我跟你保持距離。”
果然,她真的是為了他和簡鴻豫吵架的事而來的。高玉衡的臉色沉了下去,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們是怎麽回事?他自己也是一頭霧水,這場争吵的前因後果是那麽一清二楚,卻又是那麽莫名其妙。
“你說話呀!”簡晏寧焦急地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昨天下午,你怎麽不打聲招呼就走了?我哥後來跑過來問我你去哪了,我還以為你躲到哪個角落裏了呢,結果我們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你。”
“很抱歉!”高玉衡歉然地說:“我昨天臨時有事,來不及跟你們打招呼就走了。”他越後說聲音越低。
簡晏寧蹙眉看着他,“你很不對勁!你昨天明明就是特地找我哥的。怎麽會突然有事就走了?”
“我……”他張口結舌,“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還有工作沒做完,就趕緊跑回出版社了。”
簡晏寧訝然地看着他,片刻之後,才揶揄地說:“原來你是這麽馬虎的人。”
他漲紅了臉,讪笑着解釋,“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我哥昨晚是不是去找了你?然後你們就吵架了?”她又問。
他沉吟了片刻,才苦笑了一聲,“不過是說話說岔了,就争執了兩句。”
Advertisement
“争執兩句就能讓我哥發那麽大的火,可見這兩句很有分量。”簡晏寧調侃地笑了笑。
他又讪讪地笑了,忖度着說:“其實都是誤會。”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硬着頭皮胡說八道,“我想,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哥只是在說氣話。當不得真的。”
簡晏寧又嘆了聲氣,無奈地搖搖頭,“我肯定不能當真啊!”她冷笑了一聲,“只是,我無緣無故就受了池魚之殃了。”
高玉衡慚愧地垂下了眼睛。細細想來,的确是他害得簡晏寧被連累。
簡晏寧也有點窘迫,“對不起,說起來還是我哥不對,你們吵架是你們倆的事,他不能管我跟你之間的來往。我們還是好朋友,對嗎?”她微笑着看着高玉衡,眼睛亮晶晶的。
高玉衡有些感動,她實在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
他又讪笑了一下,“當然。但是,我還是想說聲抱歉。”
“如果說抱歉,也應該由我哥來說。”
“都過去了,就不提了吧。”他說:“改天有空,我做東請客。”
“要做東也該我做東了。”簡晏寧說。
“那……你哥假如知道了呢?”
“他知道就知道呗,我都沒幹涉他交朋友,他憑什麽幹涉我!”她很無畏地昂了昂下巴。
“你哥好像有很多朋友。”他突然想到那個鄭新朔。
簡晏寧撇撇嘴,笑了笑,“他的确有不少朋友,男女老少,三教九流,各種各樣的都有,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朋友。”
他在心裏冷笑,簡鴻豫還說他不愛交際,還說他害怕交際,一個害怕交際的人,怎麽可能會有那麽多朋友!
他憤憤地哼了一聲。
簡晏寧狐疑地盯着他,“怎麽?你哼什麽?”
“哦,沒什麽!”他連忙解釋說,又意有所指地問:“那他總該有偏愛的朋友吧?”
“嗯。”簡晏寧點了一下頭,認真地思索起來,“是常聽他提起過幾個要好的朋友,什麽李振佳,什麽鄭新朔,什麽金耀寰,反正他從小到大都不缺朋友。”
高玉衡的心裏沉甸甸的,說來說去,也沒有他的名字,那個鄭新朔倒在其列。
簡晏寧渾然不覺地繼續說:“他想跟誰交朋友就跟誰交朋友,我爸媽和我都沒有幹涉過,我交朋友我爸媽也沒幹涉過,可他偏偏要幹涉我。他也太霸道了!”
他卻驢唇不對馬嘴地問:“那個鄭新朔……是幹什麽的?”
“他?”簡晏寧認真地回憶着,“他好像還在讀書,家裏是做藥材生意的。怎麽了?”她反問高玉衡,“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有。”高玉衡局促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昨天見過他,所以……随便問問。”
“哦,對,他昨天也在的。”
“你哥跟他很要好?是很好的朋友?”他小心翼翼地又問。
“他們關系的确還不錯。他是我哥留學回來才認識的。”
“我覺得他們好像不只不錯,是很不錯。”他又強笑了一下。
“很不錯?”簡晏寧有些困惑,“可能吧,我知道他們最近走得很近,常常混在一起。怎麽了?”簡晏寧似乎發覺到了他的異常,“你好像對這個鄭新朔很感興趣。”
“沒有,我就是随便問問。”他搪塞着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離上班時間只有幾分鐘了,于是,他有點逃避地說:“我得上班了,不好意思,我們改天再見吧。”
送走簡晏寧之後,他就朝辦公室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好氣又好笑,氣的是簡鴻豫滿嘴謊話,說他不愛交際。笑的是簡鴻豫回家也發火了。好,很好,火吧,氣吧,氣死他才好!
他走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裏只來了一個同事,就是那個萬青的編輯,吳季春。他是個過了而立之年的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鏡,長着一張瘦窄的臉,老成持重,斯文沉默。
一進門,他跟吳季春打了聲招呼,就直奔自己的辦公桌而去,剛到辦公桌前,他就發現桌子上放着幾顆用胭紅色紙包着的水果糖,還有一個染了紅色的雞蛋,一看就是喜糖和喜蛋。
他驚訝地回頭看向吳季春,“這哪來的糖果和喜蛋?”
吳季春起身朝他走了過來,笑着說:“這是萬青先生給的,最近他得了個女兒。給了我幾份喜糖喜蛋,讓給社裏分分,每個人都有份。”說完,他就指指另外兩個同事的辦公桌,那上面也放着喜糖和喜蛋。
高玉衡的心頭一亮,由衷地笑了,“那我可要恭喜這位萬先生了。只是見不到萬先生的面,無法當面表達我的謝意。”
“不必客氣!我代為轉達就行了。”吳季春拍拍胸脯,笑着說。
高玉衡把喜糖和喜蛋都掃進了辦公桌的抽屜,卻陡然想到簡晏寧,她不是最崇拜萬青嗎?假如她能吃到萬青的喜糖和喜蛋,那她豈不是要開心得手舞足蹈了?如果簡鴻豫知道他特地去給簡晏寧送喜糖,那他豈不是要氣得七竅生煙了?
他暗暗地笑了,連忙找了個紙袋子,把喜糖和喜蛋包起來,準備下班後送給簡晏寧,最好是當着簡鴻豫的面給!
于是,下了班,他就直奔簡家而去。
到簡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站在門口,他心裏有種模糊的期待,有種渺茫的希望。他不敢細想那是什麽,好像一去細想,它就會消失,就會面目全非。畢竟昨天來揿門鈴之後,就是這樣的。
他長籲了一口氣,就揿了門鈴,然後,就耐心地等着來人給他開門,但開門的人還沒來,身後就駛來了一輛轎車,接着,轎車停在了門口,簡鴻豫從車裏鑽了出來。
他愣住了,沒想到“希望”來得這麽快。簡鴻豫也愣了一下,卻立刻緊繃起臉,劈頭就問:“你來幹什麽?”
好粗魯的态度。高玉衡頓時被這冷漠寒了心。他挺直了腰背,也不甘示弱,直接明示了自己的來意。“我來給晏寧送喜糖。”
“給晏寧送喜糖?”簡鴻豫皺眉,“你什麽時候開始叫她‘晏寧’了?又給她送什麽喜糖?”他迫不及待地問,走到高玉衡的面前來。
他果然很介意高玉衡的“殷勤”,還很介意高玉衡對簡晏寧的稱呼。
高玉衡故意笑着說:“我也不知道,就很自然地這麽叫了。至于喜糖,是萬青先生的弄瓦之喜,晏寧那麽喜歡萬青先生,我收到萬青先生的喜糖,自然要給她送一點過來。”
簡鴻豫的臉像冰塊一樣,凝結住了。他冷冷地瞪着高玉衡,冷冷地問:“喜糖呢?”
高玉衡猶豫了一下,就從公文包裏掏出了那個紙袋子。“在這兒呢。”他把紙袋子舉到簡鴻豫眼前晃了晃,有些得意地笑着。
簡鴻豫奪過了那個袋子,打開看了一眼, “我幫你給她。其他還有什麽事嗎?”他的語氣很不耐煩,有點趕客的意思。
高玉衡又一把将袋子奪了回來,“不必了。我親自給她,我還有話跟她說呢。”
他就是要“變本加厲”地刺激簡鴻豫。
“她現在不在家。”簡鴻豫陰沉沉地說。還是冷厲地瞪着高玉衡。
“那我等她。”高玉衡跟他唱反調。他就是要表現得十分親近簡晏寧。
“她去給同學過生日了,今晚不回來了。”簡鴻豫又說。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高玉衡,眼裏滿是敵意。
高玉衡啞然,有些不知所措了。這倒在他的意料之外。
簡鴻豫一擡手,趁機又把袋子從他手裏奪了過去,“還是我幫你轉交吧。”
高玉衡吓了一跳,怒視着他,“你會嗎?”說着,他就伸手又要奪回袋子,然而,簡鴻豫把手往後一舉,躲開了他。“我當然會啊!你有什麽不放心的?難道還怕我偷吃了不成?”
“那可說不定!”高玉衡憤憤地奚落他。
“什麽‘說不定’!不就是幾顆糖和一個雞蛋嗎?你以為我沒吃過?”簡鴻豫叫着,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自然知道你簡大少爺是錦衣玉食慣了,看不上這些小玩意兒。我只是怕……”高玉衡欲言又止,陰陽怪氣的。
“你只是怕什麽?”簡鴻豫急躁地問。
“沒什麽,只是我很奇怪,你不是很反對我跟你妹妹往來嗎?怎麽這會兒反倒還願意幫我轉交東西給她?”他有意地問。
簡鴻豫冷笑了一聲,“那你聽了嗎?你不還是來找她了嗎?”
高玉衡無言以對,簡鴻豫說得倒是沒錯。
簡鴻豫又冷笑了一下,“天很晚了,我不留你了。再見!”他把“再見”兩個字說得铿锵有力。
見他這麽不拒人千裏,不留情面,高玉衡咬着嘴唇,用鋒利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就悻悻地走了。
站在門口,簡鴻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把手裏的紙袋子攥得緊緊的。突然,背後的門內傳來一陣踢踢的腳步聲,女傭阿又,一個不過二十來歲的姑娘,急匆匆地從屋裏跑出來開門,一見是簡鴻豫,她納悶地問:“咦?大少爺,你不是有鑰匙嗎?怎麽還揿門鈴呢?”
簡鴻豫充耳不聞,把紙袋子遞給她,說:“這是朋友給的,你拿去吃吧。別讓人知道。”
說完,他就板着臉走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