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連好多天，簡鴻豫都是這樣送高翠輝回來的。一連好多天，高玉衡都站在陽臺上遠遠地看着他們。
簡鴻豫的車子停在門口，簡鴻豫和高翠輝在車裏說一會兒話，高翠輝下車，回頭跟簡鴻豫揮手再見，雀躍地走進院子，再走進房屋，簡鴻豫發動車子駛離。接着，門外的樓梯上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他似乎還能看見高翠輝雀躍飛揚的模樣。
這樣的一幕，每天晚上都會重複上演。
站在昏暗的陽臺上，抽着煙，他冷眼看着，聽着。夜色的荒涼在他眼中蔓延開來。
不知道高翠明和田成芸看見這一幕，會有何感想？會瘋吧？他真期待這一幕，他夙夜切盼的一幕。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夠。還得再等等，等到高翠輝對簡鴻豫難分難舍的時候，等到她願意為簡鴻豫奮不顧身的時候。那才精彩，那才激動人心。
早晨的天空，像清水裏滴了墨汁似的，灰白的，也是灰冷的。
樓下的餐廳裏，大家如常地坐在一起吃早飯。高翠輝低頭喝着碗裏的黑米粥，眉梢眼底透着隐隐的笑意，整個人容光煥發，嘴角微微翹着。
坐在她旁邊的蘇寶華，也是神采飛揚，精神抖擻。母女倆好像有什麽喜事似的，看樣子心情非常好。
高玉衡自然知道她們有什麽“喜事”，所以見怪不怪，但田成芸和高翠明就怪了。她們母女倆這些天來，沒有一天是開心的，不是怒就是憂，不是憂就是愁。這會兒看到蘇寶華母女倆這樣喜不自禁，她們倆的臉色更難看了。
田成芸斜睨着她們，“怎麽了？你們娘倆有什麽高興的事嗎？怎麽看起來心情這麽好？”
蘇寶華笑了笑，“太太這是說笑了，我們娘倆平白無故地有什麽高興的事！家裏又沒發什麽大財，我也沒返老還童，翠輝也還沒進大學。我們只是沒什麽難過的事，人生不就是這樣，沒有壞事，已經是很高興的事了！”
說着，她就夾了一塊泡的酸蘿蔔吃在嘴裏，嚼了兩口，又笑吟吟地感慨說：“哎呀！這酸蘿蔔腌得真好吃！最近的飯菜都很合我胃口，徐媽她們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手藝見長了！”說着，她就喜滋滋地笑了，“今年過年，我要給她們這些傭人多發點紅包。”
高翠輝也安然地笑着，默默地吃着飯。仿佛對此很贊同。
高翠明冷眼看着她，朝她翻了一個白眼。田成芸陰恻恻地瞪了她半晌，也沒說什麽。高玉衡深谙裏面的彎彎繞繞，所以，十分地平靜。
蘇寶華笑罷，意味深長地睃了高翠明一眼，“翠明，你跟簡公子是不是分開了？最近這些日子，怎麽也不見簡公子上門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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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剛落，高翠輝就悄悄地用手肘碰了碰她，對她使了個眼色，好像對這個問題很忌諱，很害怕。
她這小心謹慎的動作，正好被高翠明和田成芸看個正着。高翠明慌亂又惱怒地瞪了她一眼，田成芸也心虛又怒目地盯着她。高玉衡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眼睛忙亂地在她們之間逡巡着。好戲來了！好戲來了！
果然，田成芸就開了口，“怎麽的？你問這個幹什麽？是想讓翠輝接翠明的班嗎？”
“你……”蘇寶華放下碗筷就要大肆發作，卻被高翠輝及時攔住了，“媽！你少說兩句吧！你問這麽多幹什麽！”她懇求地又給蘇寶華遞了個眼色。蘇寶華這才冷靜下來，撿起碗筷繼續吃飯。
但，田成芸卻把碗筷一摔，站起身來，對高翠明說：“翠明，我吃好了，你也趕緊吃。”
然後，她就憤憤地朝樓梯走去，臨走前，還朝高玉衡恨恨地白了一眼。高玉衡明白，她這麽遷怒他，還是因為他“辦事不利”，沒能幫她們把簡鴻豫拉到她們這邊來。
立刻，高翠明也放下碗筷，氣沖沖地跟過去了。
飯桌上頓時清冷了下來。蘇寶華卻興致不減，放開地笑了。高翠輝緊張地拉拉她的衣袖，又悄悄地說：“媽！你低調一點行不行？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開心？”
她哭笑不得地看了高翠輝一眼，“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麽話！人家想開心還開心不起來呢！我開心你卻不讓我開心！有你這麽孝敬父母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高翠輝辯駁。
“你怕什麽？”蘇寶華收斂了笑容，“我知道你什麽意思。我在這個家那麽多年了，開心的日子就沒有幾天，我好容易開心開心，怎麽都見不得我似的。”
“好了，你開心吧。我要上學去了。”高翠輝站起身，拿上書包就走了。
高玉衡正要有話跟高翠輝說，因此就趁機也撂下碗筷，追着高翠輝來到了大門口。
“翠輝！”到了大門口，他叫住了高翠輝。
高翠輝回過頭來，警惕地看着他，好像他要尋釁似的。
“怎麽了？什麽事？”她不耐煩地問。
“恭喜啊！”他似笑非笑地說。
高翠輝的臉上卻沒有喜色，她緊張地朝院子裏看看，冷冷地瞪着他，壓低了嗓子問：“恭喜什麽？”
高玉衡冷笑，沒想到她這麽會裝糊塗。
“恭喜你跟簡公子終成眷屬！”
她又狠狠地瞪了高玉衡一眼，“你小點聲！怕別人聽不見嗎？”
“她們早晚會知道的。你怕什麽？”高玉衡故意地說。
“你別忘了你是怎麽跟我說的！”高翠輝提醒他。
他笑了笑，“我當然記得。所以我才要恭喜你。”
“你恭喜完了吧？我現在要去上學了。”說完，她扭頭就走。
“慢着！”高玉衡又叫住她。
她又回過頭來，又是很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麽事？”
“你跟簡公子到什麽程度了？”高玉衡私心地問。
簡晏寧已經不在家住，想必高翠輝這幾天也沒有補課吧？不補課卻每天回來得這麽晚，那放學到回來的這段時間，多半都是跟簡鴻豫在一起吧？這樣緊密的相處，感情升溫肯定很快吧。
“什麽程度？”高翠輝愕然，随即，卻冷笑了一聲，“你問這個幹什麽！”
“怎麽？我連問問都不可以嗎？”高玉衡有點生氣。簡鴻豫什麽都不肯告訴他，她也什麽都不肯告訴他。他們之間這麽快就這麽“默契”了？
“我得走了！快遲到了！”她板起臉，扭頭就走。
“慢着！”高玉衡又叫住她。
她再次回頭，還是很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麽事？”
“你最近還補課嗎？簡小姐還好嗎？”他又問。
她卻如有所思地看了高玉衡一眼，“挺好的。”然後，就偈偈而去，逃也似地走了。
高玉衡咬緊了牙根，恨不能現在就把高翠輝和簡鴻豫的“醜事”公之于衆。他嘆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
轉過臉來，他也朝着上班的方向走去。沒走幾步，高玉沙就突然出現在前面。他有點意外，立刻停下了腳步。高玉沙的眼睛裏也閃過一瞥的驚訝，但繼續朝這邊走過來了，直到走到他跟前，才停下來。
“我讓你帶給姓簡的話你帶了嗎？”高玉沙上來就問。
高玉衡冷着臉，“你自己為什麽不去跟他說？”
高玉沙陰邪地笑了笑，“我自己跟他說？”他憤憤地點了點頭，“好啊！我自己跟他說！我早晚得跟他說！”說完，他就越過高玉衡，進了院子。
高玉衡面無表情地也走了。他往前面的路口走去，在路口攔了一輛黃包車去出版社了。
但走出去不遠，他突然緊張起來。高玉沙一大早跑過來，是被田成芸叫過來的吧？剛才田成芸吃了蘇寶華的虧，心裏肯定非常生氣。她多半是要跟高玉沙商量如何要簡鴻豫回心轉意吧？既然如此，高玉沙肯定會去找簡鴻豫的，那他要跟簡鴻豫說什麽？要怎麽跟簡鴻豫說？
他越想越心驚膽戰，高玉沙是個陰狠的小人。
小時候，有一次，他親眼看見高玉沙把家裏新買的唱片機弄壞了，卻在被發現後，推說是他弄壞的，說得斬釘截鐵，義正言辭，說完之後，就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要上來打他，幸好吳秀喜在場，及時護住了他。
然而，田成芸對高玉沙的話“深信不疑”，任他怎麽喊冤都置若罔聞，指着他和吳秀喜的鼻子，把他們母子倆罵個狗血淋頭。
第二天，背着人的時候，高玉沙就對他又掐又擰，威脅他不準說出真相。這樣的栽贓和陷害，高玉沙做過不止一次兩次。
他見識過高玉沙的卑劣和陰狠。他相信如果高玉沙對簡鴻豫無計可施，肯定會選擇一些陰險毒辣的手段。
他越想越恐慌，簡鴻豫不是高玉沙的對手。他得把這件事告訴簡鴻豫，讓簡鴻豫提前有個準備。
他喊了一聲正在慢跑的黃包車夫，讓他立刻調頭，他要去簡家。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也沒有遲疑，一到簡家門口，他就揿了門鈴。而且，很快，就有人來給他開門了。他很順利地進了簡家。
跟着傭人來到客廳，簡太太剛好吃過早飯，就過來招待他。得知他是來找簡鴻豫的，就說：“鴻豫還睡着呢。”然後，就轉頭吩咐一個丫頭，去樓上把簡鴻豫叫下來。
她帶着高玉衡坐在沙發上等着，又命人沏茶，惶恐得高玉衡連連說：“不客氣，簡太太，我跟簡……我跟簡兄說幾句話，馬上就走了。”
“是不是有什麽很要緊的事？”簡太太關切地看着他。
他愕然，想來他的神色一定十分急切，否則簡太太不會這麽緊張。他立刻笑了笑，故作輕松地回答，“沒有，就是一點小事。”
說完，他倒也真放松了一些。畢竟簡鴻豫現在安然無恙，他不必這麽緊張。
然後，他就故意岔開了話題，“晏寧小姐，最近還好嗎？”
“她沒什麽不好的。”簡太太寬慰地笑着，“她放假了，跟幾個同學出去玩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他恍然地“哦”了一聲，不由得笑了，原來簡晏寧是這樣“不在家”的，簡鴻豫真是老奸巨猾，騙得他還以為簡晏寧真的另擇新居了呢。
又聊了一會兒，簡鴻豫穿着黑色的睡袍下來了。一下樓，就驚恐地走過來，瞪着高玉衡，“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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