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聽到這裏,高玉衡的心裏雖然升起一股不平之氣,但很快,這股氣就消散了。這樣驚心動魄,緊張萬分的時刻,他根本沒工夫去細想這些仇怨。他只想知道這兩個人到底要幹什麽。
他依然是全神貫注地去辨聽林子裏的動靜。
然後,他又聽見了高玉沙的惱羞成怒。“你給我閉嘴!你想死嗎?竟然這麽胡言亂語!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怎麽?”蘇寶華不服地挑釁,“你怕了?你怕別人知道你們娘倆的算計?你怕你們的陰謀被人知道?”
“我讓你閉嘴!你聽見沒有?”高玉衡又吼。
“我不閉!我偏要說!這都是你們娘倆逼我的!你媽欺負我,你也欺負我!你們全都欺負我!”蘇寶華也吼。
“誰欺負你了!我的姑奶奶!”高玉沙居然服了軟。“那是我媽,你也沒讓着她,她又被我爸罵了一頓,你讓我怎麽辦?難道讓我說你做得好嗎?那我成什麽了?”
蘇寶華委屈地哭了,“那你也不該這麽罵人啊!你這樣叫人多寒心呢!你以為我想跟你媽作對?還不是她盡針對翠輝?翠輝是我唯一的骨肉,我能不護着她?我能不偏着她?如果今天是我指使翠明,你們會怎麽想?你們會怎麽做?你們就仗着你們人多勢重,就肆無忌憚地欺負我!”
“好了!好了!”高玉沙開始哄她了,“不說了,都不說了。過去的事就都過去了,都不提了。”
“你別碰我!”蘇寶華大叫着說,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好,好,好。我不碰你!”高玉沙又好聲好氣地說:“我向你道歉,我不該那麽沖動,不該對你發那麽大的火。這總行了吧?”
“行什麽行!你給我滾開!”蘇寶華又大罵。“你就是個混蛋!只聽你媽的一面之詞!深更半夜地非要把我叫出來吵架!這下你心裏高興了吧?吵了架心裏就舒坦了吧?還說你們不欺負人?你們這叫什麽?你媽跟我吵完打完,你又找我吵!”
“好好好!不吵了!不吵了!我是混蛋!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也別生我氣了。我向你賠罪,賠大罪!你想要什麽,回頭我買給你。”高玉沙繼續哄着。
“你少在這兒裝模作樣!”蘇寶華并不領情。“把我罵一頓,就想随便把我打發了。哪有那麽好的事!”
“那你說怎麽辦?”高玉沙又好聲好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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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寶華這才破涕為笑,嬌聲嬌氣地說:“我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嗎?”
“當然了,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你說了算!我都聽你的!”高玉沙很情願地說。
“我要你從此以後不要去找簡公子的麻煩!”蘇寶華鄭重地說。
高玉衡一震,什麽意思?這跟簡鴻豫有什麽關系?他困惑且緊張地想,更加凝神去聽了。
接着,他就聽到高玉沙說:“這個姓簡的不把我們高家放在眼裏,先是跟翠明眉來眼去,現在又跟翠輝不清不楚。我咽不下這口氣!”
“你咽不下也得咽下去!”蘇寶華呵斥他,“他現在對翠輝很好,如果翠輝将來跟了他,你不照樣是他的大舅子。你說過會多照顧翠輝的,現在翠輝跟他走得近一點,你就這麽不忿,看來你還是偏心翠明。如果是翠明,你絕對不會這麽生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高玉沙解釋:“這事如果讓我媽和翠明知道了,她們非氣死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的脾氣!”
“我怎麽不知道她們的脾氣!”蘇寶華說:“我就是太知道了,可那又怎麽樣?這是人家簡公子自己選的。你讓我有什麽辦法!”
“所以說這個姓簡的不是個東西!負了翠明,現在又來勾引翠輝,這樣的人,你放心把翠輝交給他嗎?”高玉沙又問。
“哼!”蘇寶華冷笑,“你是個好東西嗎?你們男人不都這樣?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拈花惹草,三心二意,哪個是心甘情願只守着一個女人過日子的?你們這些歪瓜裂棗尚且還這麽花心風流。人簡公子好歹長得漂亮又有錢,還是個獨子。既然跟着一個歪瓜裂棗也是被辜負,我何不讓翠輝跟了這樣一個漂亮的公子哥。好歹人家看起來舒心,即便是生氣吵架,也不至于氣得那麽厲害。”
“瞧你這氣憤勁兒!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你看上了這個姓簡的呢!”高玉沙奚落她。
“放你媽的狗屁!你少跟我在這兒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蘇寶華痛斥了他一句。
高玉沙頓了頓,似乎是害怕了,轉而又說:“可你确定他一定會娶翠輝嗎?你算盤打得這麽響,別回頭也被人家給耍了!”
“呸!呸!呸!”蘇寶華嫌晦氣,“你趕緊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說什麽風涼話呢!你巴不得我們被耍吧?我看你就是為翠明不平!你就是不甘心他跟翠輝好。你說話不算話!”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高玉沙妥協了,“反正翠輝是你女兒,你這個當媽的願意,我這個做哥哥的也無話可說。”
“你給我把嘴閉緊了就行!別的你別管!我自有辦法。”蘇寶華胸有成竹地說。
“是,你有辦法!我知道你手段多得很,我不就是這樣落入你手裏的!”高玉沙賤兮兮地笑了。
“你少在這兒跟我油嘴滑舌的!”
竹林裏突然安靜了,高玉衡隐約聽見一陣微弱的打情罵俏聲,他不禁想到一些不可名狀的畫面。他胃裏開始翻騰,有點作嘔。他想離開,卻又聽到蘇寶華開口說話了。
“還有一件事。”
“什麽?”高玉沙問。
“你不是要給我買東西嗎?”
“你不是不要嗎?”
“誰說我不要!”
“哎?你……”
“你給不給買?”蘇寶華撒嬌。
“買!買!你要什麽?你說。”
“前些日子,我相中一個翡翠的镯子。要三千塊。”
“什麽?三千塊?”高玉沙大呼小叫的。
“瞧你!才說過你什麽都願意給我買,結果聽到價格就是這副死德行。”
“我不是不給你買,我是沒那麽多錢。”
“你少裝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給那些野女人花了多少。你對她們舍得,對我就這樣摳門!”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饒了我吧!”
“不買算了!”
“買!買!買!”
“那回頭你把錢給我,我自己去買。”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說着,兩個人就又嬉笑了起來。那浪蕩的笑聲,簡直是不堪入耳,實在是叫人惡心。
高玉衡再也聽不下去了,他顫抖着身子,輕手輕腳地溜出去了。
出了公園,他終于可以自如地呼吸了,他長籲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的背上全汗濕了。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心還在怦怦亂跳,跳得慌而亂。他擡頭看向夜空,夜空中一輪明月高高地懸在那兒,像明鏡一般,明亮而清澈。他突然想到過去公堂裏懸着的“明鏡高懸”。這就是明鏡高懸吧。今晚的這面“明鏡”幫他揪出了一樁肮髒而下流的醜事。
他平息了一會兒心跳,就慌慌張張地回家了。
回到家裏,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大家都睡熟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連忙把門關好,就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慢慢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的心情很複雜,有許多種感受都萦繞在他心頭,震驚,恐懼,慌亂,憎惡,鄙夷,惡心……
他的手還在顫抖。他蒼白着臉,就那麽定定地坐在那兒。
這對狗男女居然真的在茍且,居然真在暗通款曲。他們好大的膽子!好下流的品行!他們真是瘋了!肮髒!污穢!真是太肮髒!太污穢了!連帶着這棟房子都髒了,都被污染了!不!不僅是這棟房子!還有整座焱城!整個世界!這個世界都變髒了!
他雙眼發直,兩手緊緊地糾纏在一起,細細地分析者,權衡着。不知道分析了多久,樓下的大門突然響動了一下,聲音雖然非常輕微,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蘇寶華回來了。她終于回來了。
他沒有動彈。他在沙發上幾乎坐了一夜,直到坐得心神俱疲,他才到床上躺了一會兒。但躺在那兒,他的腦子裏還充斥着竹林裏的那些對話,還是會想到那些肮髒和污穢。
他以為這個家已經夠肮髒,夠醜陋的了,卻沒想到能肮髒醜陋到這種地步。這簡直是人神共憤!
他覺得他整個人都受到了這種肮髒的污染。他的怒氣陡然升騰,一下子從床上翻起來了,然後,他就在屋裏來回地踱步。
怎麽辦?怎麽辦?他不停地思考着,難道就任由這對狗男女這樣茍且下去嗎?難道就任由他們這樣敗壞門風嗎?
他憤怒地思索着,然而,一時也拿不出什麽主意。
罷了,他又想,現觀察幾天再說。
漸漸的,天空開始泛白了,天色開始變淡了。他只眯了一會兒,就起床洗漱去上班了。他想早點去上班,想早點抛開這些肮髒和污穢。他不能總沉浸在其中。他還有他的生活。
然而,說着容易,想抛開卻何其難。
他因為出門太早,就遇見了每天早起去上班的高立山。他剛到二樓,高立山就從屋裏走了出來。父子倆正好迎頭相見。
他愣了一下,自從上次差點被高立山掐死,他就一直躲着高立山。現在,他終于躲不過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立山,倏然發現,高立山仿佛變了,變得不再像從前那樣堅不可摧,也不再像從前那麽威風凜凜了,高立山似乎也有脆弱而疏漏的一面。他突然覺得高立山很可憐。
他對高立山的畏懼,驟然減弱了。高立山跟萬萬千千個普通人一樣,并沒有什麽不同,他只是個可憐又可悲的老人。
他有些憐憫地看着高立山,跟高立山打了聲招呼,“爸,早。”
高立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臉色凝肅,并沒有搭理他,而是越過他下樓了。顯而易見,他還在生高玉衡的氣。
高玉衡有一瞬的氣憤,但一想到他這樣忙進忙出,兢兢業業,辛辛苦苦,卻養出高玉沙這樣不孝的一個逆子,身邊又有一個蘇寶華這樣不忠的老婆。他的氣就全消了。
高立山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老人而已!
他覺得田成芸也可憐,自己的兒子跟自己的仇敵私通,這讓她情何以堪?假如她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還有高玉沙的妻子,孟永新,那個銀行行長的千金,她也可憐。他們都各有各的可憐。
因為蘇寶華和高玉沙的可恨,一時間,這些人都成了可憐人。他啼笑皆非,人生真是瞬息萬變。一夜之間,大家都變了。他們可憐的可憐,可恨的可恨。
而他,卻變得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他一看見蘇寶華就情不自禁地想到高玉沙,見到高玉沙就情不自禁會想到蘇寶華。見他們兩個都在,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在意他們會不會暗中眉來眼去。
他會每天晚上守在陽臺上,看蘇寶華什麽時候再偷偷溜出去。但,蘇寶華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思一樣,沒再溜出去過。
不過,他發現蘇寶華的手腕上,戴上了一副嶄新的碧綠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晶瑩剔透,溫潤光潔,一看就價值不菲。蘇寶華卻遮遮掩掩,時不時地把衣袖往下抻抻,或者把镯子往上捋一捋,總是想掩起來。他知道,這镯子就是高玉沙送她的。
這镯子跟高玉沙一樣,是她不可告人的秘密,是她最謹慎的對待,最弱的弱點。
他想揭發他們,可轉瞬間,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沒有證據,怎麽揭發呢?
他只有等待,耐心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