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說了什麽?我說了什麽?”蘇寶華一疊連聲反問她,“大冷天的,又是一大早,你就指使翠輝去給朱太太送年禮。我就是氣不過。家裏那麽多老媽子,又有主外事的孫強在,你随便指使一個去送不就行了,為什麽偏偏指使翠輝去?你怎麽不讓翠明去?你明明就是看我們娘倆好欺負!”

說完,她又繼續哭了。

“我讓翠輝去送一下禮都不行了?翠輝也是我的孩子,我也疼她。她剛放假,我讓她出去跑跑,鍛煉鍛煉一下人情世故方面的能力,我這是為她好。她将來出了社會,才能如魚得水,才不會吃虧!”田成芸又辯解。

“吃虧?”蘇寶華大叫着,“翠輝吃的最大的虧就是翠明給她吃的,是你給她吃的!你們不讓她吃虧,她就吃不了虧!你說得倒好聽,你自己欺負人還狡辯,老爺!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她這都是借口。她就是看我們娘倆好欺負,看我沒給您生個兒子,她自己仗着生了一對兒女,就作威作福。從前欺負吳秀喜,吳秀喜被她欺負死了,她就來欺負我和翠輝。”

聽到母親的名字,高玉衡的心揪了起來。

“你滿口胡唚些什麽!你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田成芸雷聲大作。

“救命!老爺你看,她又要動手打我!”蘇寶華尖叫着。

“夠了!”這是高立山的聲音。

高玉衡雖然看不見,但是也能猜到,田成芸肯定又想對蘇寶華動手了,蘇寶華肯定吓得躲在了高立山身後,而高立山,肯定會把她護在身後,攔住了田成芸。

接着,樓下又傳來田成芸的叫嚷,“老爺!你怎麽這麽糊塗!她全是在胡說八道!她是在冤枉我!你不能相信她!”

“那我問你,是不是你先動手打的她?”高立山用非常嚴厲的口吻問。

樓下一陣靜默。他幾乎看見田成芸那副啞口無言的窘相。

“是不是?”高立山又吼了一聲。

“我……我是被逼的!我都是被她逼的!”田成芸也開始嚎啕大哭,開始抱怨起了高立山。“你就是偏心!她說什麽你都信,我說什麽都不對。你就是看我不順眼,就是什麽都聽她的。你被她迷得暈頭轉向的,心裏只有她,哪還有我們娘仨。”

“我長着眼睛,我自己會看!”高立山怒氣騰騰地說:“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一清二楚,從前你肆意亂為,我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不知道,不代表我瞎了!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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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成芸仍在哭,卻沒有說話。看來她是被說中了。

高立山接着說:“你雖然是我高立山的原配夫人,可你也該有個原配的樣,寶華說錯了話,你指出來,說她幾句,罵她幾句就行了。你怎麽能動手打人呢?你這樣野蠻,跟個潑婦有什麽區別!怎麽配當我高立山的夫人!說出去讓人知道,我高立山的臉往哪擱?”

田成芸的哭聲止住了。高玉衡卻沒有心情再聽了。

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把樓下的争吵都關在了門外,然後,整個人就疲軟地癱靠在門後,眼圈有些發紅了。

高立山說他長着眼睛,什麽都看得見,他還知道田成芸是什麽人。換言之,他也知道田成芸和蘇寶華欺負他們母子的事了?

他什麽都知道,卻還那樣放縱她們欺負他們母子。這代表什麽?這不是就是默許嗎?不就是助纣為虐嗎?他怎麽能這麽對待他們母子?他的心怎麽這麽狠?怎麽這麽歹毒?

拭去了眼角的淚,高玉衡心裏的某種力量更膨脹了。

夜深了,樓下早就沒有動靜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高玉衡卻怎麽都無法入睡,高立山的那些話,還言猶在耳,攪擾着他的心緒。他到現在都無法平靜,都不能安撫自己。他一想到高立山的那些話,他就恨不能高立山死。

他心煩意亂地翻起身,擰開了床頭櫃上的那盞白色琉璃罩的臺燈,然後,他就下了床,到衣架上拿下那件藏藍色的羊絨大衣,披在身上,接着,就踱到陽臺上來,準備透透氣。

凜冬的夜晚,是尖銳而冷冽的,冷得空氣似乎都結了冰,一呼吸,就像吸着許多細碎的冰晶,覺得鼻子裏非常割得慌。

站在陽臺上,憑欄而立,他不禁裹緊了大衣,把大衣的衣領立起來,掩住了口鼻,好讓自己能暖和一點。

他看看這裏,瞧瞧那裏,周圍的樹木,房屋,道路,還有許多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一切的一切,隐蔽在夜色中,黑隆隆的,仿佛是現了原形,露出了真面目。

光是太陽給它們的,溫暖和色彩也是太陽給它們的,也許它們本來就是這樣黑暗而冰冷的,是未知的,有時候也是可怕的。這個世界似乎就是這樣的。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他不是很肯定。

一陣冷風吹過來,他不禁縮了縮脖子,将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緊了。他忍受不了這砭骨的寒冷。

轉過身去,他準備回去睡覺。但在轉身的一剎那,卻猝然發現院子裏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纖細的女人的影子,鬼鬼祟祟的,正偷偷摸摸地朝大門走去。他立刻又轉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個影子。是蘇寶華!他随即就認出了這個影子。心裏不禁納悶,這深更半夜的,蘇寶華這是要幹什麽?

走到門口,蘇寶華輕手輕腳地打開大門,走到門外,又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像個賊一樣四處打量,非常警惕。接着,她就往西邊去了。

高玉衡心裏一震,腦子裏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她這副賊頭賊腦的樣子,肯定是要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來不及細想,立刻返回屋內,他胡亂穿好衣服,就慌忙跟出去了。

夜,太深了,也太黑了。四周寂然無聲,街道上空無一人,街燈像困倦的睡眼一樣,昏昏欲睡,暗暗的。到處都是影影綽綽的,到處都是清寂的。

從屋裏出來後,高玉衡差點沒找到蘇寶華,他朝着蘇寶華所去的方向,時而疾步時而小跑,最後,終于在路口的轉角處追上了蘇寶華。

蘇寶華已經拐到另一條馬路上了,她步伐匆忙,正往南去。這條馬路沒有路燈,比之前的那條馬路更黑了。

她瘦小而濃重的身影,疾速地穿行在夜色中,腳上的高跟鞋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聲音響亮而急促。帶着期待和緊迫。

高玉衡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她快走,他也快走,她慢行,他也慢行,她轉彎,他也轉彎,她停頓,他也站住不動。他緊追不舍,緊趕慢追,一直追了兩條馬路,最後追到了附近的一座公園。

到了公園門口,蘇寶華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一看就是輕車熟路,像是經常在這個時間出入這裏。

高玉衡當即就追了過去,追到了門口,卻停住了腳步。公園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如果他冒然進去,說不定會被蘇寶華發現。他不能冒險,他得小心!他邊留意四周的動靜,邊蹑手蹑腳地潛進去了。

一進去,就是漆黑一片,什麽都不看清,也什麽都聽不見。到處都是黑沉沉的,深淺不一的黑,深的是樹木花草,淺的是光禿禿的地面。

公園入口的小徑兩邊是矮矮的冬青,高玉衡屈膝躬背,借着冬青的掩護,到處搜尋蘇寶華的身影。公園裏的石板路在月光的籠罩下,變成了銀灰色,這樣的銀灰色四通八達。

他犯了難,這麽多條小道,蘇寶華走的是哪條?

他環顧四周,小道有通往這裏的,也有通往那裏的,紛紛擾擾,亂七八糟,他更加困惑了。

好像每條小道都有可能,好像每條小道又都不可能。蘇寶華怎麽走得那麽快?轉眼間就消失了。

他再往左邊的那條小道看去,發現它的前方黑森森的,什麽都看不見,是很隐蔽的一條通幽小徑。

他心裏突然一緊,直覺告訴他,蘇寶華是往那裏去了。他沒有遲疑,當即就悄悄地溜過去了。

他走得很慢,走得很警惕,他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邊瞪着眼睛聚精會神地打量着四周,邊小心挪動腳步。

到處都是影影綽綽的,到處好像都有蘇寶華,也許蘇寶華變成了鬼,正躲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看着他。

他不禁打了個冷顫,告訴自己不要亂想。蘇寶華只是藏起來了。她不可能是鬼。

他壯着膽子繼續往前走,仍舊是屈膝躬背,仍舊借着冬青的掩護。他走着走着,前方赫然出現了一片黑森森的竹林。竹林陰翳濃密,透着森冷而陰沉的氣息,看上去非常詭異,非常恐怖。

竹林裏窸窸窣窣的,好像還有人在說話。

他頭皮一緊,不寒而栗,不敢再往前移動腳步,他就那麽緊繃着身子立在那裏,仔細辨聽着那個聲音。俶爾,竹林裏響起一個男人的怒吼,“這明明是你的錯!”

聲音清晰而有力。

他頓時毛骨悚然,心驚肉跳,他條件反射般地蹲下身子,連忙挪到旁邊的一棵冬青旁潛伏起來了。蹲在冬青旁邊,他捂住胸口,平複着劇烈的心跳,忽然覺得剛才的聲音好熟悉。像是高玉沙的聲音。

高玉沙?想到這裏,他不禁汗毛直豎。下午那些不堪的懷疑和猜測似乎變得清晰起來了。

是真的嗎?蘇寶華是來見高玉沙的嗎?她為什麽要來這種地方見高玉沙?他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偏偏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跑來這裏幽會?他明明猜到是怎麽回事,卻還是不敢相信。他的心跳反倒更加激烈了。

緊接着,他又聽到一聲女人的怒吼,“這怎麽能是我的錯?你也覺得你媽有理?她憑什麽先動手打我?憑什麽亂指使翠輝?”

這是蘇寶華的聲音。

高玉衡愣住了,呆住了。原來都是真的,蘇寶華就是來見高玉沙的,原來他的懷疑是對的。這兩個人之間果然有些首尾!

他很激動,心跳如擂鼓,他全身都僵住了,頭皮開始發麻,身上也開始冒冷汗。

他艱難地咽了咽嗓子,全神貫注地聽着竹林裏的動靜。

随即,竹林裏又傳來高玉沙的聲音,“就算她動手打你,你也不該還手!”

“憑什麽!”蘇寶華歇斯底裏地喊,“憑什麽!”

“就憑她是我媽,是我們高家的當家太太!”高立山也不甘示弱。

“那我呢?我算什麽?我是高家的下人?是高家的奴隸嗎?是你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嗎?”蘇寶華越來越憤怒。

高玉沙寸步不讓,“是你開始先挑釁說我媽是白忙一場的,你為什麽這麽說?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明明知道她老人家為了簡鴻豫費了多少工夫,你為什麽給她潑冷水?為什麽對她說這種風涼話?”

“誰讓她先指使翠輝的!是誰讓她指使翠輝的!她為什麽那麽針對翠輝?翠輝才剛放假,她就橫豎看不順眼,又催她出去玩,又催她去送禮的!她是什麽意思?她憑什麽這麽對翠輝?翠輝不是高家的人?她為什麽總把翠輝往外趕?”蘇寶華大叫。

“讓翠輝出去玩也是為她好,讓翠輝送個年禮怎麽了?累壞她了?累瘦她了?翠輝為什麽不能去?太太也是翠輝的母親,她從小看着翠輝長大的。她能對翠輝有什麽壞心?”高玉沙也大叫。

“放你媽的狗屁!”蘇寶華大罵道:“你媽什麽時候對翠輝有過好心?她眼裏只有你和翠明。要不是我把翠輝護得好,她不定要怎麽折磨翠輝呢!”

“你怎麽這麽小人之心!她對翠輝怎麽了?不就是平時讓她出去跑一趟差事嗎?你為什麽這麽不依不饒?為什麽這麽小氣?”高玉沙又說。

“我不依不饒?我小氣?吳秀喜依了饒了,還大方,結果呢?你媽是怎麽對她的?啊?是怎麽對她的?你要是不裝聾作啞,你應該知道這麽多年來,你媽是怎麽對她和玉衡的!當然了,你也樂得你媽這樣,你媽不這樣,你怎麽能獨占高家的家業呢?怎麽能把玉衡撇除在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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