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6章 第6章
金發的女人推開醫院頂層的單人病房門,推開門發出的細微聲音吸引了病床上銀發男人的注意,男人緊閉眼睛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慢慢睜了開來,陽光穿過玻璃照在他身上,很刺眼,他的眼睛眯了眯,适應了刺目的光線,他才緩緩轉頭看向門口。
“莎朗。”男人喚了一聲,嘴角勾了勾,在貝爾摩德看來,這笑容這麽都流露出幾份苦澀。
“寶貝,好久不見。”貝爾摩德聲音輕柔好聽,她高跟鞋叩在地板上發出“叩叩”的聲音,貝爾摩德走動的姿勢很好看,她在病床床頭站定,低頭看向嵌入床頭卡槽的标簽,貝爾摩德聲音一頓:“生日快樂。”
“好久不見。”黑澤明“哈”了一聲:“謝謝。”
最後一個生日了,并不是很快樂。貝爾摩德瞧着床頭卡,心裏想着。
姓名:伊藤秀傑
診斷:胃癌晚期
黑澤明靠在支起床頭的病床上,頭枕在綿軟的枕頭上,人卻有些昏昏沉沉,身體四處傳來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針頭紮進手背裏,連着嗎/啡注射泵,他有些艱難地擡起左手,摸向加大劑量的開關。
手臂擡不起來,連摸向開關都是個十分艱難的動作。
貝爾摩德繞過床頭,側着身子在床邊坐下,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擡手撚起垂下的開關,加大劑量的嗎/啡注射進男人的身體,貝爾摩德凝視着男人額頭上的冷汗,她把手裏的包往上拎了拎,從包裏取出一包餐巾紙,抽出一張。
黑澤明看着貝爾摩德的手,纖長漂亮的手指指甲做着精致的美甲,貝爾摩德低着頭,抖開抽出的餐巾紙,折疊一下,輕輕蘸吸着黑澤明額頭的冷汗。
男人努力了一下,還是沒有曲起腿,左手十分艱難地擡起來,蓋在額頭上,他閉上眼睛:“我曾無數次想過我是怎麽死的,一槍斃命,還是在折磨中掙紮地閉上眼,我從沒有想過,”黑澤明鼻子裏噴出一絲氣,充滿了自嘲:“我的死亡這麽的……無趣。”
“莎朗,”黑澤明睜開眼,他看向貝爾摩德,貝爾摩德低着頭,修剪漂亮的眸子被金發半擋着,眼白泛起一點紅色,“嘿,baby girl,”黑澤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他話說出口,卻又充滿愉悅:“你在難過嗎?”
貝爾摩德擡起頭,藍色的眸子視線鋒利,她咒罵了一個詞,黑澤明沒聽清,黑澤明說道:“我很開心。”神秘主義的貝爾摩德絲毫神秘不起來,她的低落清晰可辨。
“你這個變态,”貝爾摩德吐詞清晰了些,她說道:“你快死了,你告訴我你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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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很難過,”黑澤明伸出手,他握住貝爾摩德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摸了摸:“瞧着你的模樣,貝爾摩德,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嗎,baby girl?”
貝爾摩德瞥了眼黑澤明,她呼吸急促一下,張口說道:“組織裏,除了你哥,不都覺得我是你的情人,”貝爾摩德俯下身,黑澤明瞧着那朵抹着豔紅色口紅的嘴唇離他越來越近:“咱們可是睡過了的關系。”
黑澤明眨眨眼,飽受病痛折磨的男人做出一副仔細思索的表情,然後才說道:“你說的是,你在我家客廳吐了一地,你睡床上,我睡沙發的那次?”
貝爾摩德直起身,嘟囔了一句:“無趣的男人,你喜歡的只有□□吧。”□□是美軍生産的狙擊槍。
“那是我哥的新歡,不是我的,”嗎啡漸漸起了作用,黑澤明将開關打小了一些,黑澤明繼續說道:“比起那些無趣的人,我可不想看你心碎的模樣。”
“真是自大,”貝爾摩德聲音愈來愈低:“我會為你心碎?”
“我仔細考慮過了,在我死後,我希望我的屍體被火化,入土為安,留個給你們祭拜的地方。”黑澤明話頭一轉,這樣說道:“我何其有幸,還有個兄長和你,能在某一刻想起我。”
“說實話,”貝爾摩德最終還是說了實話:“我還是很喜歡你這個朋友。”
“當然,”黑澤明笑了聲:“這是boss之前允許我活着的原因。”
“別提他,”貝爾摩德語速加快:“別提他,我曾經想過一個很無聊的問題,明,如果你沒有在年幼的時候被組織收養,還有一次機會,像你這麽優秀的人,你想成為怎麽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讓黑澤明愣住了,精通推理、刺殺、狙擊和格鬥的殺手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我大概想成為一個……”黑澤明思索片刻,這才回答:“幸福的人,家庭圓滿、衣食無憂、健康快樂。”
“幸福的人,”貝爾摩德擡起手,又蘸了蘸男人額上的冷汗,她笑了笑:“好主意。”
“你呢?”黑澤明饒有興致的問道。
“我……我什麽都好,”貝爾摩德說道:“只要不做他的女……”她咽下最後一個字,深吸了一口氣:“我被安排了一個任務,紐約,明,”貝爾摩德說道:“如果你還能堅持一周的話,我還能再來看你。”
“我希望不,”黑澤明的聲音很虛弱,病痛讓他提不起氣,轉移全身的癌細胞讓他身心俱疲:“讓我早些下地獄吧。”
貝爾摩德擡起手,手指尖掃過男人額上垂下的劉海,她有些艱難地說道:“你怎麽會下地獄呢,說不定,你閉上眼,再睜開眼,出生在一個新的、完整的、正常的家庭,有愛你的父母,關心你的兄長。”
“今天是你的生日,寶貝,”貝爾摩德俏皮地眨眨眼:“說不定你的心願就實現了呢。”
說着,貝爾摩德站起身,她抻了抻衣角,又給男人掖了掖被子。
“謝你吉言,莎朗,”黑澤明笑了笑:“再見。”
“再見。”
再也不見。
……
黑澤明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沒睜眼,鼻頭翕動了一下,聞到了熟悉的煙草味道,黑澤明驚喜地睜開眼,看向身側:“陣哥。”
黑澤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穿着黑風衣的男人收起手裏的手機,随手揣進了衣兜裏,“醒了,”男人的聲音裏充滿了疲倦,四處奔波完成任務趕回來的黑澤陣說道:“想吃點什麽嗎?”
“沒有胃口,”黑澤明聲音很虛弱,他卻感覺自己突然有了力氣,癱軟的四肢似乎能動了,他誠實地說道:“吃了會吐。”
“貝爾摩德來過?”
“嗯,”黑澤明點點頭:“下午來的,坐了會就走了。”
黑澤明收回視線,他頭枕在枕頭上,眼睛盯着安裝在天花板上的LED燈,盯着光源看久了,視線開始發花,仿佛是幻覺,身體深處的疼痛輕緩了一些,黑澤明側過頭,看向嗎/啡的開關,開關還是放在最小的地方。
回光返照——黑澤明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詞。
“哥。”黑澤明喚了一聲。
“嗯?”黑澤陣沒話找話:“看起來你今天精神很好。”
“是嗎?”黑澤明躺在床上,他側首看去,他的角度,看到的是兄長下颌骨流暢的弧線,他臉蹭着枕頭套微微起球的毛絨觸感,努力伸出手,摸向枕頭下面,他的手機在那裏。
“要拿什麽東西嗎?”黑澤陣看着幼弟艱難的動作,他俯下身,伸手探入枕下,摸着了黑澤明的手機,他掀開翻蓋手機的蓋子,摁亮了屏幕,遞到黑澤明的手邊。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黑澤明沒有接下手機的意思,他微微搖搖頭,手縮回被子裏,二人目光交錯,黑澤明逐字逐句:“保管好我的手機,就算我死了,也不許扔。若是可以,随身帶着。”
“什麽?”黑澤陣瞧着幼弟,虛弱的病人眼珠灰白,瞳色暗淡,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緊促。
“答應我!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好,我答應你。”黑澤陣的手蓋在幼弟的額上,重複了一遍:“我答應你。”黑澤陣聽着自家幼弟鼻息裏發出一聲輕笑,他應下的那一秒,自家弟弟仿佛洩了氣一樣,軟綿地癱在病床上,眼睛半合上又努力地睜開。
黑澤明聽着他的哥哥發出一聲鼻音,聲音短處,聲音很悶,對情緒很敏感的黑澤明沒有看向他哥哥,慢吞吞的開口:“今天下午,貝爾摩德來的時候,我們談論了一個很有趣的話題。”
“什麽話題?”黑澤明聽着他的哥哥問道,他的放在床沿的手被另一只幹燥暖和的手握住了。
“我說我死後會下地獄,”黑澤明自嘲地笑了笑,他說道:“而貝爾摩德說,”黑澤明嘴角扯動,笑得很愉悅,他說道:“她說,在我閉上眼,再睜開眼,會出生在一個新的、完整的、正常的家庭,有愛我的父母,關心我的兄長。”
黑澤陣很艱難地吐出這個詞:“無聊。”
“因為她和boss的關系,”黑澤明睜開眼,他看着黑澤陣,眸子有些失焦,他說道:“有句話我不方便說,如果我還有來世,我很想毀了這個把你和我拉進這深淵的組織,陣哥,我走了之後,少喝酒,少抽煙,按時吃飯,注意安全,準備點後路。”
黑澤陣聽着自己弟弟越來越輕的呼吸,他說道:“別說了。”
“再……再不說,”黑澤明感覺眼前像是被蒙住一片黑紗,視線越來越不清晰了,胸口發悶,疼痛感并沒有那麽清晰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就……沒有機會了。”
“好好活着,”黑澤明聲音都聽不清了,他繼續說道:“要……要真……真有下輩子,我……我……還……還記得你,我一定去找你,陣哥。”
黑澤明的手指摸着黑澤陣虎口的繭,這是他安撫兄長的動作。
他的最後的動作。
心髒跳動了最後一下,鼓起的肺部癟了下去,最後一口氣從胸口吐出,再見他的兄長一眼,黑澤明就離開了,黑澤陣看着他的弟弟閉上了眼睛,瘦得骨頭都凸出來的手從被子上滑了下來。
“毀了這個組織,”黑澤陣站起身,低着頭,嘲諷地說道:“你可真敢說。”
黑澤陣按響了緊急呼叫鍵,護士跑進了客房,病房裏一時之間混亂起來,黑澤陣瞥着捏着筆的護士在紙上寫下死亡時間:5月4日20:15。
“該死的,”黑澤陣罵了一聲:“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什麽生日禮物也沒有給他唯一的親人,反而瞧着他走到生命的盡頭——希望你的願望能夠成真。
黑澤陣屈指按了按眼角,他轉身往外走,他還要處理他的弟弟的後事。
……
“工藤夫人,”助産醫生看着滿頭大汗的退隐女明星,她瞧着被單下情形,說道:“是時候開始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