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第5章
切片的新鮮三文魚整齊擺在盤裏,味噌湯散發出濃郁的香氣,燒的入味的大蝦浸泡在湯汁裏,生菜、苦芹、胡蘿蔔絲拌着沙拉醬的蔬菜沙拉看着就不錯,最誘人的還是蒲燒鳗魚飯,浸透黑棕色醬汁的鳗魚片邊沿焦黃,散發着熟鮮的香氣。
黑澤陣一進門,就聞到了從餐桌方向傳來的香味,他眉頭蹙起來——不是保姆做的少鹽少油的胃癌病人的餐食,而是頗合他口味的自家弟弟的手藝。
夜間痛到低聲呻吟的病人專門給他做頓飯?他很難想象病成那樣的病人要花多大的氣力才能做這樣一頓飯。
家裏有槍,有刀,還有立即致心髒麻痹的毒藥。
心提了起來踢掉鞋子趿着拖鞋就往裏走,走進玄關,繞過屏風,看着黑澤明坐在餐桌邊,手撐着下巴,歪着頭盯着面前的稀粥發呆——黑澤陣松了口氣。
等等,黑澤陣一怔,今天是他的生日。
勺子淹沒在稀粥裏,筷子擱在筷枕上,黑澤明手捂着胃,低頭垂眉——一口沒吃。
黑澤陣對着幼弟說道:“稍等,我馬上來。”說罷,徑直往書房走去,打開書房的燈,走到書架前,手在從上往下數第三個書架底下的按鈕上按了一下,書架打開,露出書架裏的保險箱,黑澤陣沒有立即打開,手指伸到保險箱門底部摸了摸。
夾在那裏的頭發絲掉了。
黑澤陣閉閉眼,他聽着門外腳步聲在書房門口停下來,他若無其事地打開保險箱,黑澤陣打開保險箱的門,把腰上別着的勃朗寧放了進去。
黑澤陣站起身,回頭,他甚至還沒有想好要說什麽,手撐在門框上的黑澤明開了口:“真的什麽都瞞不了陣哥呢。”
“你……”任何話都很難被說出口——黑澤陣站起身。
屋裏很亮,所以黑澤陣看得清楚,黑澤明的情形很糟,身子很消瘦了,臉側無肉,臉頰突出,蒼白的皮膚泛着異樣的潮紅,眼底的黑眼圈重得像是淤青一樣,手上血管暴露,身子輕得像是刮陣風就會被吹走。
這時,黑澤明倚在門框上,臉上帶着笑,他說道:“我不打算自殺,哥,你放心,我要尋死早就死了,”黑澤明單腳着力,手捂在胸口,他說道:“手術做完已經有十個月了,治療的效果不好,癌細胞已經轉移了。”
黑澤陣很難想象,自己的幼弟是如何用這種平靜的語氣說出他的現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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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石無醫,雖然現在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但是,哥,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黑澤明頓了頓,嘴角扯了扯,說着:“我想堅持到我堅持不了的那一天。”
高大的男人邁開步子,黑色的大衣在走過來的時候刮起一陣風,黑澤明的頭抵在兄長的肩上,發出悶悶的笑聲,“有什麽好笑的?我在探查,”黑澤陣聲音發苦:“我看組織裏藥物的新研究能不能救你。”
黑澤明埋着頭,嘀嘀咕咕:“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就在保險箱裏,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年長的男人說不出話來,他說不出“你不會死的”這種騙人的話來。
“哥啊,”黑澤明擡起頭,往後退了一步:“陪你過最後一次生日,都是我親手做的,鳗魚飯是我最愛吃的,你就勉勉強強幫我吃了吧。我打算明天去住院了,我現在的情況,止痛泵是個很好的選擇。”
說罷,黑澤明往餐廳走去,他只覺得眼睛發澀,如果再以擁抱的方式繼續說下去的話,他怕是會失控。
……
卧室裏一片漆黑,黑澤明趴在床上,手捂着胸口,睜着眼睛,已是淩晨,但他清醒極了,渾身傳來的不間斷的刺痛直達頭皮,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針滾在他的身上來回碾壓。
卧室的門鎖發出細細的摩擦聲,停頓了三秒,黑澤明手撐着床坐了起來,“陣哥。”他喚了聲。
“嗯,要什麽?”
“哥,幫我倒杯水。”黑澤明動作緩慢地靠在了床背上,細微的光亮讓黑澤明只能看見房間家具的輪廓,他順手打開燈,随即閉上眼睛,床邊的人聞言往外走去,黑澤明伸出手,手摸向床頭櫃的抽屜,上面一層抽屜放着安眠藥。
黑澤明摸出藥瓶,摸索着擰開瓶蓋,倒出兩顆安眠藥,他把藥瓶放在床頭櫃上,手擱在膝上,閉着眼睛等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黑澤陣走進卧室,在床邊停了下來,他把水杯送到弟弟手邊。
冰涼的水杯碰了碰黑澤明的手,黑澤明把安眠藥捏在手上,睜開眼,刺目的光亮讓他眯了眯眼,他哥穿着一套睡衣,挨着他坐了下來,黑澤明的呼吸聲粗且重,黑澤陣擡起手,手搭在幼弟的肩膀上,黑澤明聽着自己兄長呼吸重了幾分。
“要是……”很艱難地,黑澤陣開口:“我可以……”
黑澤明條件反射般直起身,墨綠得近乎黑色的眸子直盯他的兄長,黑澤陣咽下嘴裏的下半句話——我可以幫你解脫。
對于他們這種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來說,擰斷一個人的脖子不比掰斷一根筆要難多少。
黑澤明抓住他兄長的手,他握緊的手沒有多少力氣,明目裏滿是清明,黑澤明也形容不出他兄長此時眼底的複雜:“然後你要懷着親手殺死兄弟的歉意度過餘生嗎,哥?”
如今的他每日過得有多痛苦,他的兄長一清二楚,每時每刻,仿佛有無數條火蟻啃食着他的血肉與骨骼,全身的疼痛讓他必須吃安眠藥才能入睡,疼到極致,即使是他,也忍不住發出呻/吟。
死對他來說是解脫,活着才是持久且漫長的痛苦——天知道他的兄長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設才說得出這半句話。
黑澤陣沒說話,只垂下眸,一擊而潰不成兵。
“每一天對我都很珍貴,”黑澤明能夠感覺到按在他肩頭的手緊了緊,黑澤明握住自家兄長的手,他指腹摩擦着兄長關節的槍繭,說道:“哥,我要死了,确定無疑,但我想死之前多陪陪你。”
黑澤明沒再說話,他把安眠藥送進嘴裏,一口水送進腹中,他慢吞吞地縮回被子裏,四肢百骸傳來的尖銳刺痛清晰又強烈,他被子裏的手指不自覺的抓着被子。
黑澤陣伸手摸向床頭櫃日光燈的開關,“啪”,燈關了:“睡吧,我明天送你去醫院。”
黑澤明呢喃了一聲,他閉上眼,努力壓下要從嘴角漏出的呻/吟聲,忍着疼痛,安眠藥的藥效逐漸生效:“哥,去看看我給你的禮物,就在保險櫃裏。”
黑澤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聽着幼弟逐漸平穩的呼吸聲,他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揉了揉酸澀的手腕——生日禮物?
他要什麽生日禮物?他只想這個臭小子活下來。
從窗簾縫隙照進來的光照在他的手上,骨節分明的手印出隐隐的輪廓,他的手洗得很幹淨,皮膚白淨,指甲圓滑,不沾一點污垢。
黑澤陣慢慢站起身,他悄聲往書房走去,按下書架的開關,打開保險箱,他盤膝在保險箱前坐了下來,他們兄弟倆保險箱裏的東西不多,一打文件,五把槍,一個裝着各種刀具的箱子。
黑澤陣抓着文件放在膝上,文件分類整齊,房産和資産證明,各種往來文件,他一目十行的掃過這些文件的內容,最後視線聚焦在壓在文件最底下的一份公證遺囑上。
三天前完成公證的遺囑上寫得清清楚楚,黑澤明遺産的繼承人為黑澤陣,存款、虛拟貨幣、土地、房屋、公寓列得明明白白,遺産的明細甚至寫出了黑澤明常用手機的品牌。
落款——黑澤明,附加一個郵箱。
郵箱的名字用的伊藤秀傑,尾注[emailprotected]——名字加上郵箱地址,這是霓虹人常用的郵箱地址格式,而伊藤秀傑,也是黑澤明常用的化名。
這算什麽生日禮物,這該死的就把他死亡的倒計時送到他眼皮下面,黑澤陣閉閉眼,轉瞬間,他冷靜下來,自己的幼弟沒有這麽無聊,如果只是這樣,只不過是在他日益強烈的悲痛上橫割一刀罷了。
什麽東西沒有寫在遺囑上?槍,還有刀。
黑澤陣伸出手,他握住槍,□□手槍,槍身防滑的部分有着細微的凸起,感覺不一樣,黑澤陣睜目看去,他手裏的槍上印上了一串數字,陰刻——01010100(下劃線)+-。
陰刻就是将圖案或文字刻成凹形,這串字符凹刻進槍柄的防滑層,就像是這把槍自帶的編號一樣,毫不突兀。
黑澤陣挨個檢查過去,四把槍,還有放在盒中的刀具,只有這把槍陰刻了這一串數字,雕刻者很仔細,印刻得很自然,就像是槍械與刀具本來就有的一部分一樣。
一串數字(下劃線)+-?
01010100?什麽意思,只這麽看的話不明所以,如果是二進制轉到十進制,那就是0,101,0,100,即是0504,他的兄弟的生日。
黑澤陣并不知道這串字符應該用在哪裏,但他确定,這串字符才是他的兄弟送他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