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045章 第45章

目暮警部側首看過來, 說道：“那靠你了，我們就在這邊，你們說話我們都能聽見。”

“這我不敢确保。”明一認真地說道：“不過, 我可以試試。”目暮警部拿起對講機, 他吩咐了幾句，也不過四五分鐘，兩份熱的噴香的便當送了過來。

明一從女警手裏接過紙袋, 隔着袋子, 他看向袋子裏的便當, 便當很普通，就是便利店裏買來的那種，玉子燒，小煎肉，熟菜, 米飯還有一袋涼菜，袋子裏還裝着兩瓶可樂。

明一并沒有直接進去，他先是透過監控室的單面玻璃把裏面看了看。

明一看那個蜷縮在牆角沙發上的小女孩未可子，少女雙手環膝把頭埋在膝蓋之間, 未可子的身材纖細, 但并不是營養不良造成的消瘦，少女手臂環着，隐約能看到肌肉的線條。女孩子一般發育的比男孩子早, 而明一目測算了算, 這個小女孩身高和她差不多。

他和新一算是同齡男生裏個頭冒的最高的了。

明一看得清楚，這個小女孩身上雖然只穿着一套短袖配短裙, 但這衣服裁剪合身，針線細密, 他看不出牌子但估摸着也價格不菲。明一視線落在未可子手腕上，少女手上的粉色手表表面圓周鑲着一圈碎鑽，腳上一雙白色運動鞋上香奈兒的标識十分顯眼。

這是個出身富貴人家，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女孩。

這樣的孩子，一朝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她心裏的痛苦，她承受的壓力，她對未來的迷茫——

特別是這個年紀了，什麽都懂，但正因為懂事了，才更加痛苦：父母去世了，姊妹不在了，而她還健健康康地活着。

她的沉默就像是刺猬防衛天敵的刺一樣。

“抱歉，再幫給我拿一張濕巾可以嗎？”明一說道。

明一的視線落在未可子環膝的手上，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手指纖細，指甲修剪的圓潤光滑，指甲上還做了粉嫩的裸色美甲。目暮警官瞧着少年淡定自若，把手下送過來的濕巾遞到了明一手裏。

明一擰動詢問室的門把手，推開了門。

“我們一直在安慰未可子，”明一還沒有走進門，女警察說道：“可是我們怎麽安慰都沒有用，這孩子從進警局起就沒有說過話。”年輕的女警無奈地皺緊了眉頭，她們也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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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暮警官和新一站在休息室的單面玻璃外，點開了收音外放的按鍵。

明一走到未可子的身邊，兩個人豎着耳朵聽着，明一再距離未可子一臂的距離坐了下來，少年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慢吞吞地解開裝着便當的塑料袋，他端出一份便當，揭開便當的蓋子。

明一從包裝袋裏扯出一次性筷子，他拿起可口可樂擰開瓶蓋，碳酸飲料開瓶時的噴氣聲從音響裏傳出來，新一看着自家弟弟慢吞吞地啜了口可樂，撚起筷子夾了一塊玉子燒送進嘴裏。

少年細細咀嚼着，就像吃着什麽山珍海味一樣。張口，咀嚼，吞咽，第二口、第三口，接連不斷。傳入少女耳中的只有細嚼慢咽的聲音，食物的香味無孔不入的飄入她的鼻子。

餓，未可子從來沒有覺得饑餓的感覺這麽明顯。

明一吃得很快，他的目的并不是填飽肚子，他擱下手裏的筷子，筷子與便當盒接觸發出“叩”的聲音，明一的聲音從音響裏傳出來，吐詞清晰：“吃吧。”

單面玻璃邊的目暮警官和新一就看見至始至終沒有擡頭看過人的未可子猛地把頭擡了起來，然後死死盯着明一。

明一回望過去，他柔聲說道：“無論有什麽事，你先填飽肚子再說。”

未可子死瞪着眼睛，她咬緊牙，她憤憤開口：“你懂什麽？我……我什麽都沒了你知道嗎？”少女的聲音嘶啞極了，充滿怨恨的聲音裏卻帶着發自心底的茫然。

少女聞着食物噴香的氣味，她想吃，她饑腸辘辘，但她總覺得自己只要是吃了，那麽，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了，愛她的父母死了，她親愛的妹妹也死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據我所知，”明一撚起桌上的濕巾，他一邊撕開包裝一邊說道：“你還留着兩個最重要的東西。”

未可子怔愣着，茫然問道：“什麽？”

明一捏着濕巾的包裝，把敞開口的那一邊送到未可子手邊，問道：“吃嗎？”

少女咬咬牙，她扯出濕巾，把手擦了一遍，端起便當盒，撚着筷子動作一點不慢地伸向便當，一邊強作兇惡地問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吧！”哪怕是維持着最後的倔強，這個家教良好的小女孩還是下意識地用了敬語。

明一沒再賣關子，他回答道：“第一個，是你父母給予你的，你所擁有的最珍貴的生命。”未可子愣住了，明一繼續說道：“第二個，你是本案爆炸點範圍內住宅住戶中的唯一幸存者，你可能掌握着能夠幫助警方破案的重要線索。”

少女咀嚼的動作都停了，線索，破案的線索，找到是誰殺死她的父母嗎？

少女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同齡人，半晌，她驀地回過神，牙齒咬在唇上泛出泛白的痕跡，她悶悶開口，聲音嘶啞：“警察呢，讓他們進來。我……我能幫到什麽忙，我都幫！”

明一站起身，他側身看向休息室的單面玻璃，嘆了口氣，傳入未可子耳中的聲音依舊輕柔：“先吃吧，吃完再說。”

少女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唇齒間擠出一個字：“行。”

十歲出頭的少女皺緊好看的眉，她吃得咬牙切齒，眉眼間沒有遮掩對這便當的嫌棄——未可子幾時吃過這麽廉價的東西。

明一站起身，轉身出了休息室，剛進了監控室的門，就迎上了滿面笑容的目暮警部：“行啊，小子，新……”抿唇，頂着雙胞胎的瞪視，飛快改口：“明一，真棒！”

有些出乎目暮警部預料的，眼前的少年扯了扯唇角，苦笑道：“我有點擔心這孩子。”

這孩子——你還是個孩子。目暮警官腹诽着工藤家的崽子過于成熟，一邊緩緩說道：“我懂。”

目暮警部臉上的笑逐漸淡去，他的興奮只是因為這個孩子可能給他們帶來破案的線索，看得夠多的刑警能夠換位思考來理解這孩子的痛苦，這孩子到現在還沒有哭出來，還沒有崩潰，只是背負千斤重負的駱駝還差最後一根稻草。

女警敲了敲門，她走進休息室，輕手輕腳地收起放在茶幾上的碗筷，少女沒再把頭埋在膝蓋裏，視線木楞楞盯着人看。目暮警部在門口深吸一口氣，他撫了撫裝着177號住宅火災現場照片的牛皮袋，擡步走了進去。

目暮警官拘謹地在沙發上坐下，明一兜了個圈子在未可子身子的另一邊坐下，目暮警部慢吞吞地解開牛皮文件袋的封繩，他從文件袋裏抽出一打照片。

目暮警部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說道：“我給你看一下177號住宅火宅後的照片，你看看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目暮警部飛快地補充了一句：“要是你受不了了就說出來，我們就不看了。”

未可子張嘴，催促道：“快點！”

目暮警部無聲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将照片一張一張地擺在茶幾上。少女死盯着擺在茶幾上的一張又一張照片，在旁人眼裏，照片裏都是火宅之後的慘狀，家具、電器、生活用品都燒成了黑炭，而在未可子眼裏，她家具殘留的輪廓，牆體僅剩的形狀，都能分辨出這是哪個房間，哪個地方。

一張、兩張、三張，照片被整齊排列着放在茶幾上，也不知從何起，少女的眼框裏噙滿了淚水，目暮警部觀察到未可子的神色變化，他擺放照片的動作一頓，未可子啞着嗓子，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別停。”

目暮警官手一頓，接着擺着照片。

未可子低着頭，她的身子站在微微顫抖，她的眼前一片朦胧，她擡起手，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含淚的雙眸死盯着茶幾上的照片。

雙胞胎瞧着這少女，失去家人的痛苦無疑是最深刻、最難以承受的。休息室裏，沒人說話，面對如此巨大的悲劇，少女發出的吸鼻涕的聲音和粗重的呼吸聲都在表明她內心那無盡的悲痛和絕望。

目暮警部和明一倒是松了一口氣，這孩子終于哭出來了。

少女死盯着桌上的照片，現在讓她從無止境的悲傷裏保持清醒的是明一說的“她可能幫警方找到破案的線索”——

客廳、餐廳、廚房、主卧、妹妹的卧室，她的卧室、最後是書房。

斷壁殘垣，焦黑炭土。

驀地，少女瞪大了眼睛，她伸出手，她身子往前傾，拿起第四排倒數第三張照片，這張照片拍的是177號一樓書房的書櫃，書櫃被燒得半殘，書散了一地，依稀殘留着剩餘的書頁，少女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來。

她太激動了。

明一擡起頭，他和目暮警部對視一眼，少年的手落在女孩的背上，他輕輕撫了撫，柔聲安慰：“別急，慢慢說。”

真的有線索！

未可子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她艱難開口：“我……家裏的保險箱沒了！”

保險箱？

目暮警部立即追問：“裏面有錢嗎？”

“當然……當然有！”未可子猛地擡起頭，她說道：“起碼有五十萬現金，而且，不光有錢，保險箱裏還有金子，金磚，”未可子擡起手，橫豎比了個七八個磚頭的大小，說道：“至少有這麽多！”

這麽多，目暮警部抽了一口氣，這麽多起碼有兩千萬日元！

“謝謝！這條線索很重要。”目暮警部站起身，他壓低聲音：“保險箱失竊，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條線索，有可能……有可能從一開始我們的偵查方向就是錯的。”

爆炸中心在178號住宅主卧，所以絕大部分的偵查力量都放在調查178號住宅主任原田議員身上，而現在他們知道177號住宅保險箱失竊，可能兇手壓根不是沖着報複人去的，他們是奔着錢去的！

未可子死盯着目暮警部，她慢吞吞開口：“我有幫到你們嗎？”

“當然，當然幫到了，”目暮警部毫不猶豫地回答：“你這條線索直接左右了案件調查！”

幫到了，幫到了啊！

在那一刻，她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淚水浸濕了她的臉頰。她的肩膀顫抖着，一聲哽咽，少女嚎啕出聲。她的身體蜷縮在一起，雙手緊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她死盯着茶幾上的照片，失焦的眼睛失去了光芒。

目暮警部輕聲說：“我們出去吧，”他呼出一口氣：“讓她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