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祝吟買完藥回來，月占的手還放在桌上，像是根本沒動過。

看着祝吟低頭擦藥的樣子，月占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宿舍沒人，正好遇到了你同學，他說你還在教室裏。”

“其實，”月占欲言又止，其實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他本該告白的對象是祝吟的宿友，這是事發後，孫作告訴他的，他弄錯了人，怎麽弄錯的，孫作自己也沒弄明白，但就算沒弄錯，這一開始也只是個懲罰，沒人會覺得這場告白真的能成功。

可他答應了，說明那個時候，他還是有一點感情的，對吧。

“其實什麽？”祝吟擡頭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月占道，“你是不是早就暗戀我？”

“沒有。”

“我知道你不想承認。”

祝吟給他撒上藥粉，立刻疼得月占龇牙咧嘴，接着，祝吟又将膏藥拍上，效果雙倍疊加。

“別亂動，我把桌椅收拾一下，”說着，祝吟将倒掉的桌椅扶起排好，又将掉落的畫板和顏料撿起來收到一起，所有的東西收好後，就剩下了眼前這幅畫。

“這幅畫你畫的？”祝吟問他。

月占點頭，并不想承認這種陰暗可怖的畫出自他之手，可祝吟一直盯着看，他只好又解釋了一句，“當時心情不好。”

“這可不像心情不好會畫出來的東西，被這麽多眼睛看着，你是不是害怕被人注視？”

“沒有。”

他才不會害怕這種東西。

“恐懼源于現實，會害怕被人注視很正常，”祝吟轉過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緩緩扯動嘴角，“因為人的心思是複雜的，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人注視你的時候，懷着什麽心思。大腦一時處理不了這麽多信息，這是本能在保護你不受傷害。”

月占被看得不舒服，一巴掌呼祝吟後腦勺，“吓我很有意思？”

“我沒想吓你，剛剛我什麽也沒想，是你對我的動作和表情做出了預設，判斷往預設上靠，造成的誤判，因為這個誤判，我白挨了一巴掌。”

“那還是我誤會你了？”

“其實剛剛那些話才是騙你的，我就是想吓你。”

月占明顯不愉快了。

祝吟道，“你看，同一件事，我既可以解釋成沒有惡意的，也可以解釋成帶有惡意的，從我的角度判斷沒有用，我會說謊，你不會知道我在想什麽，但你知道你不喜歡什麽，所以你不喜歡什麽？”

他不是讨厭注視，而是讨厭沒能成為能被注視的人，因為自身的平庸，無論做出什麽努力，都不被人承認。

可他還能做什麽，才能比得上不到二十就成為暢銷書作家的母親，和擔任全球知名企業高管的父親？

這是一個從出生起就困擾着他的問題，越是有錢有地位，子女間的攀比就越是嚴重，比學校，比天賦，比拿到的獎項，以他的資質，放到普通人家裏，也只是不上不下，勉強糊口，是他配不上這樣的家世和父母。

但要讓他承認這個問題，無異于懷疑過去十多年的人生，懷疑他存在的意義。

“如果你的父母很優秀，可你資質平庸，你會怎麽做？”

“你問錯了人。”

月占才剛覺得祝吟對他好了一點，現在一看，果然又冷不防給他來了一刀，他是喜歡找虐嗎？

祝吟道，“就像我體會不到出生在有錢人家的感覺，我也體會不到要起早貪黑學習還考不好的人的心情，人跟人就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個人不去做适合自己的事，偏偏要做自己喜歡卻不擅長的事，那付出巨大的代價，會被人嘲笑是理所當然的，你想要的，是那些天才一出生就有的東西，我不是說你這個要求很過分，因為有些人一出生就既有錢，又聰明，即使別人努力一輩子，也得不到這些東西，這些人的存在提高了我們對自己的期待，這也不是壞事，因為還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這樣的人。”

“見不到更好，見不到就不會産生不切實際的期待。”

如果他沒有那樣優秀的父母，如果他的父母開着一間小鋪子，也許他的快樂就要簡單得多。

“怎麽能算不切實際呢，只要等人類的壽命延長，你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那是很久以後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不會安慰人，還不如不安慰。”

“那這樣想怎麽樣，天才在青年時期就達到了巅峰，其後一直在為自己做不出類似的成就而痛苦，但是普通人可以用一輩子去追逐這個巅峰，這樣想想看，是不是就不容易感受到挫折，因為後面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嘛。”

“追在別人屁股後面有什麽意思？”

他想要的是天才的成就嗎？他想要的是天才那種開創的精神和勇氣，可他沒有勇氣踏出這一步。

這種既要又要的糾結心态惹毛了祝吟，他扯過月占的領口，拉着他來到窗邊，打開窗，外頭是一望無邊的夜色。

“你看地面，看到的是開滿鮮花的花圃，還有坐着情侶的長凳，可你一旦跳下去，最先迎接你的就是水泥地，你看夜空，看到的是萬千星辰，感受到的是怡人的晚風，如果你離開地面，前往夜空，等待你的就是真空和輻射，你現在再看這些東西，還覺得這些東西美麗嗎？”

“美麗不會因為危險而改變，它們可以并存，”月占道。

“現在有人為你避開了這些，你可以選擇只看到美麗的東西，而不必遭遇危險，你很在意那些危險？”

“我沒有選擇，”他怔怔道，“我覺得危險有時充滿魅力，因為人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進入太空，如果在太空死去，成為塵埃，不也挺好。”

“那我只能說，你在靠近一個危險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你無法抱團取暖，稍差一步，就會萬劫不複。”

月占回過神，他發現祝吟的眸子閃着某種說不出的光芒，很亮，像是要吸走他的全部心神，但是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