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答

第48章 回答

離開南塔時, 夏添沒想過要再回來。

她想她以後應該是會留在渝寧工作,也可能會去別的城市,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話, 也許她會努力出國留學, 然後留在國外。

至于未來的另一半,她其實很少去想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即便後來她到了适婚的年紀, 也一直沒有要找男朋友戀愛成婚的打算。

這幾年,随着年齡增長, 有不少熱心師長和領導主動給她介紹男朋友, 都被她婉拒了。

她想她可能還沒有做好成家的準備。

說來也奇怪,這世界那麽大,這些年她眼界逐漸開闊, 結識了很多優秀的異性,自然也不缺乏對她很有好感的。

但是, 她卻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心動。

有時半夜失眠無聊,她也會自我反思,是不是因為父母的婚姻失敗, 所以自己才對婚姻如此抗拒, 甚至也抗拒談戀愛。

最後當然是沒有思考出個結果。

可能是因為她獨行慣了吧, 所以還沒做好要與另一個人慢慢接觸共度餘生的準備。

如今時隔多年, 重回南塔, 老友相聚,大家在飯桌上推杯換盞,有人好奇八卦, 打探夏添的感情狀況:“怎麽沒帶男朋友來呀?”

夏添笑笑:“目前還是單身。”

這話一落,桌面上衆人好似都有了某種默契, 不約而同地偷偷看向鐘斯琰。

這麽些年,這群朋友裏,誰不知道,鐘斯琰一直都是單身,從未有過感情緋聞。

他那麽優秀的一個人,喜歡他的女孩不知道要排多長的隊,自然也不缺乏家世樣貌才情品性樣樣俱佳的千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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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前兩年,家裏還有讓他跟某千金聯姻的想法。那位千金嬌而不縱,國外名牌大學留學回來的大提琴手,除了攬下各大小比賽的獎項,還參加過幾次電視節目。

是個真真正正無可挑剔的千金小姐。

按理說,這樣優秀的千金小姐,一定是很多人的白月光夢中情人,做聯姻對象,簡直就是天上砸下來個大餡餅。

但鐘斯琰偏偏就不占這便宜,愣是借口沒時間回國見面,就這麽直接給人拒了。

索性聯姻這事兒也沒太放明面上講,最後确實也就這麽算了,沒鬧開,也不至于讓人家千金小姐面子上難看。

就這事兒,還是蘇常青這個愛聊八卦的人一時沒忍住講出來大家才知道的。

所以這麽多年,鐘斯琰如此潔身自好,大家自然都覺得,他是在等夏添。

盡管當初夏添那樣不告而別杳無音訊之後,大家都沒覺得她還會再回來。

但是,也從來沒人敢勸鐘斯琰放下過去重新開始,畢竟他自己從未承認過喜歡夏添,也沒親口承認自己在等她回來。

他就只是一直都一個人,學習、工作、生活,忙忙碌碌好似不會再動感情。

誰也沒想到,夏添真的會回來。

從今天下午在群裏聽秦姝說起夏添在南塔大學當老師那刻起,大家都跟着激動了。

尤其是現在,大家暗戳戳地為了鐘斯琰試探,卻真的聽見夏添說現在單身這一刻。

在場的朋友,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氣。

只是衆人觀察鐘斯琰的反應,卻見他表情淡淡,情緒好似沒有任何的波動。

就連潘明武也看得有點疑惑——

他是這群朋友裏跟鐘斯琰走得最近的人,自然也是最了解他的那一個,按他的理解來說,鐘斯琰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哦。

也有可能是在死裝。

但其餘人看不透鐘斯琰這樣的反應,也不敢胡亂猜測,不知道他是在介意之前夏添的不告而別,還是如今對她已經毫不在意。

為了避免尴尬,大家說笑着岔開了話題,沒把鐘斯琰這些年守身如玉的事情講出來。

-

按照之前的計劃,吃過飯後離開潘園,大家就轉道去了鐘斯琰的到點酒吧。

從潘園過去還有一段距離,大家都有車,夏添這個沒車的,只好蹭鐘斯琰的車。

他比之前似乎少了許多話,一路倆人都鮮少開口,車裏安靜得有些過分。

到了地方,夏添正要下車,又想起什麽,擡頭問他:“多少錢?”

鐘斯琰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夏添不太理解他這眼神什麽意思,很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多少錢?”

鐘斯琰直接推開車門下去:“不用了。”

“……”

難道是怕她告訴別人他摳門?

夏添不懂,也懶得再想。

到點酒吧不止一層,鐘斯琰提前跟店裏打了招呼,所以今天二樓被特意空了出來。

一行人抵達地方後,等候已久的小七便露出燦爛的笑容将人迎進去往二樓帶。

等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事先準備好的果盤酒水也全都跟着送了一批上來。

秦姝一眼就瞧見果盤裏切好的西瓜,立刻端過來一盤放在夏添跟前。

“你最愛吃的西瓜!”

桌上擺了菜單,也有二維碼掃碼點單。

事先備好的這些都是鐘斯琰送的,大家如果還有別的喜歡的,也可以自己點單。

鐘斯琰向來做事妥帖,但卻從不會用主人家的姿态招呼大家賓客盡歡,通常都是潘明武來充當這個角色,替他盡地主之誼。

“大家別客氣啊,也不是第一次來斯琰的酒吧了,還有什麽喜歡的随便點,想喝什麽喝什麽,想吃什麽吃什麽,斯琰給咱打折!”

衆人笑着捧場,紛紛說那可就不客氣了,然後熱鬧地湊在一起說看看今天有什麽新鮮好東西,要點來嘗嘗。

秦姝也掃了碼,手機遞到夏添跟前與她一起看:“快,咱倆也瞅瞅。”

夏添低頭看,微信小程序裏到點酒吧的電子菜單裏商品種類繁多,選擇十分豐富,每樣都配了圖片,看上去頗有些令人眼花缭亂。

她對很多酒水并沒有什麽研究,也不怎麽好酒,所以只關注今天的果茶。

倒是挺有些驚喜,果茶裏有幾樣都是西瓜和葡萄做主調底的,她便各點了一份。

如今她有了穩定的工作,收入還算可觀,平常也會接一些項目賺點外快,手裏還有一筆不少的存款,早已不是從前那個靠別人給錢生活幹什麽都要省着點花的小女生。

所以,她不用再像從前一樣擔心聚會AA會花費太多,也不用再畏手畏腳不敢點單。

除了果茶之外,她還點了雞尾酒。

別的東西暫時還沒有太想要的,桌上也提前上了不少吃的喝的,她做事一向有分寸,也從不是個張揚的人,所以即便有了花錢的底氣,點東西也沒有太誇張。

畢竟,好歹是老友聚會,要考慮別人。

這群老友是經常聚會的,逢年過節,或者朋友裏誰有了喜事,一定都會聚在一起。

前些年鐘斯琰在國外,便參加得少,如今回了國,大多數時候只要他有空,都會到場。

雖然他脾氣确實算不上很好,很多時候沒什麽耐心,也并不是那種會在聚會裏跟大家大聊特聊勸酒起哄玩游戲的類型。

但他對朋友一向真心,即便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片赤忱,該做的從來都事事周到。

像他這樣,家世好背景深厚自身也十分優秀的人,交朋友卻從來不考慮什麽利益,也從未刻意選擇與他階層相近的人。

他只看感覺,只看緣分。

因為他有足夠的底氣,可以不依靠朋友的助力來讓自己更上層樓,所以便格外随意。

人生在世,最難求便是真心。

他交的每一個朋友,都給了他同樣的真心,可以容忍他有時并不好的脾氣,也會煩他所煩,憂他所憂,替他擋刀也不會猶豫。

從年少相攜到現在,紅塵裏奔走,歲月悠悠,許多事都匆匆過了。

唯有十七歲那年的夏天,像循環的夢魇。

誰都替鐘斯琰過不了。

長了眼的人都能看出來,這相識的許多年,在他眼裏唯一特別的女生,只有夏添。

夏添悄無聲息地離開,帶走了不止是他,也帶走了他們這群朋友十七八歲那年的夏天。

像噩夢裏經受的詛咒。

夏添帶走夏天。

世人總說,破鏡難重圓。

但如果是鐘斯琰想求,即便是複雜多面的棱鏡,他的朋友們也會願意替他拼全複原。

先前飯桌上,大家已經敘了舊,知道了夏添這些年在渝寧讀大學,去年博士畢業回到南塔,如今在南塔大學當一名大學英語老師。

除此之外,還講了些有趣的故事。

但除了打探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之外,并沒有再對她的感情進行過多探讨。

畢竟夏添也是朋友,大家雖然都想替鐘斯琰打聽更多,但也會考慮她的心情。

如今酒吧裏燈光暧昧晃眼,音樂振奮,酒氣熏繞,說說笑笑,玩玩游戲,喝得多了,有些敏感話題聊起來可以不用像平時那般小心。

游戲玩過一輪,就有人提議,說光這麽幹玩着是真沒意思,得讨點有意思的東西。

真心話大冒險向來是最土卻又最受歡迎,酒局裏經久不衰的高熱度游戲。

這些年來夏添不止一次進過酒吧,自然也不止一次在酒吧裏玩過游戲。

經歷的事情多了,也就少了扭捏。

藍色的光束恰好晃過來一抹,她在一閃而過明滅的燈光裏嘴角含笑,大方地參與進去。

雖然不至于像其他人那般興致高昂地大聲叫喊,但眸光裏的笑意卻是十分投入。

幾個女生把她圍坐在中間,鐘斯琰坐在她對面,将她這般不同以往的模樣看了個分明。

從前那個在江邊頂樓旋轉餐廳吃飯時努力保持淡定卻仍洩露一絲拘謹的少女,如今已出落大方,對許多事都游刃有餘。

不管是工作,還是娛樂休息。

她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也有了放松的底氣。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

她這麽聰明認真,這麽堅韌,這麽努力。

她一定會變成她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她會實現她的夢想,她會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雖然生活很多時候并沒有善待她,給了她比尋常人要更多的苦難,但她從未退縮。

她是逆流而上的舟,是迎風生長的樹,是貧瘠土壤裏努力盛開的花。

她這麽美好。

所以,她路過他。

他注定為她心動,在劫難逃。

美貌只不過是她衆多優點其中之一。

她有堅韌的品性,堅持的決心,清晰的目标,認真的态度,恒久的努力。

她不會甘願成為誰的附屬,也不願成為誰的拖累,她會成為更高的山,更高的樹。

所以,她丢下他。

他沒什麽可怨的。

他只是覺得遺憾。

怎麽就不能是一路人呢?

鐘斯琰低頭,晃了晃杯中的酒。

從前他是煙酒不沾的,後來上了大學,他漸漸也學會了抽煙喝酒。

不算是什麽好東西,所以他并不沉迷。

但他是買過醉的。

在他終于在渝寧看見她的那一天,在淩晨酒吧仍喧鬧的十二點,在後來異國他鄉他終于決定不再偷看她一眼卻捱不過思念的夜晚。

再到如今。

她終于又出現在他眼前。

游戲不知已經玩到了第幾輪,總之還是那個土俗到掉渣卻仍像霸總小白花劇情一樣歷久彌新盛寵不衰的真心話大冒險。

此時接受懲罰的人輪到夏添。

今晚的果茶太好喝,她先前吃過飯,這會兒仍喝了不少,已經有些撐。

選擇喝酒逃避懲罰是有些困難的。

也不知道大冒險會是什麽挑戰,索性這些年倒也沒做什麽見不得光的虧心事。

她笑了笑:“我選真心話吧。”

“哇哦!”

衆人一陣起哄,紛紛争着吵着要來做這個提問的人,最後是潘明武搶到了。

“那……”潘明武清了清嗓子,有些忐忑,“這些年,你有喜歡過的男生嗎?”

這話一出,大家都詭異地默契地安靜下來,屏息等待夏添的回答。

倒也沒想到,第一個真心話的問題就這麽刺激,夏添怔了一下。

喜歡過的男生。

她低垂着眉眼,好似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大家都看着她,鐘斯琰也看着。

他低頭喝了一大口酒,卻有些狼狽地嗆到了喉嚨,偏頭咳嗽起來。

衆人的目光自然也在這時落到他身上。

夏添也擡眼看着他。

其實她是沒怎麽瞧見過鐘斯琰這一面的。

記憶裏,那個光風霁月般的耀眼少年總是不慌不忙,對任何事都游刃有餘。

他有超出同齡人的智慧,看上去無所不能,可以解決掉任何棘手的麻煩。

如果他不想,就不會陷入任何困境。

狼狽這個詞,是不太與他搭邊的。

夏添正陷入往事回憶裏,隔着酒桌的對面,鐘斯琰已經咳嗽完,恰好也看着他。

到點酒吧裏的燈光氛圍感一向做得很好,此刻這一隅光線昏暗又暧昧流轉,人聲寂靜,酒吧裏的音樂也不知何時換了收抒情的。

鐘斯琰在衆人矚目裏,只擡眼看向她。

他看着他,其他人自然也看向她。

潘明武才記起自己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夏添,這些年,你有喜歡過的男生嗎?”

夏添想說沒有。

話都到了嘴邊,想起了不知聽誰說過,真心話大冒險裏的真心話如果不真心,以後也就不會得到真心。

但該怎麽回答呢?

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算不算。

算不算喜歡呢?

可不管算不算,在她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特別的,也就只有他這一個了。

夏添有種難得正視內心的放松,彎了彎唇,應到:“有過吧。”

潘明武立即追問:“幾個啊?是誰?我們認識嗎?哪兒的人?什麽時候?”

夏添笑起來:“這是幾個問題?”

潘明武頓時感到挫敗。

下一秒,又振作起精神,勢在必得般地撸了撸袖子:“再來,我今天還非得問到。”

但很可惜,也不知道是夏添運氣太好,還是她這些年來也學到點玩游戲的技巧,後來都沒再輸過,自然也就不用再接受懲罰。

游戲一直玩到夜深快要散場,潘明武從剛開始的精神高昂到此刻的垂頭喪氣。

他自然是一臉郁悶:“我就納了悶兒了,你怎麽就一直不輸,怎麽會這樣?”

夏添笑着安慰他:“沒事的,你又怎麽知道,我如果再輸了,還會不會選擇真心話?”

潘明武仰天長嘆一口氣,往後一躺,靠在沙發背上閉着眼睛嘆氣:“失策了。”

是真失策了。

為了讓夏添輸掉好問問題,他反倒因此輸了好幾次,快被這群損友的大冒險整瘋了。

偏偏他已經這麽難過了,卻還有心思在洗手間裏偷偷安慰鐘斯琰。

“沒事斯琰,說不定夏添喜歡的那個男生就是你呢?下次我一定給你問出來!”

鐘斯琰洗着手,擡眸從鏡子裏暼他一眼。

潘明武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居然這麽直白地就把這話說了出來。

這不是讓人家斯琰沒面子麽?

畢竟人家可從沒說過喜歡夏添。

“嗯……那啥……”

潘明武沖他咧嘴一笑,飛快地關掉水龍頭。

“我說着玩的嘛。”

話音一落,腳底抹油地就溜了。

鐘斯琰收回視線,抽了紙擦手。

他其實沒別的意思,也不是像潘明武以為的那樣暗戀心思被戳穿而生氣。

他只是想起來——

鐘斯琰丢掉擦手的紙,嘴角扯了個笑。

那笑裏略帶幾分落寞的自嘲。

他伸手在外套兜裏摸了兩下,摸出來一盒煙,抽出一支咬在嘴裏偏頭點燃。

青煙袅袅過眼,他清晰地想了起來。

他見過夏添的男朋友的。

就在渝寧。

-

聚會正式散場已經快十二點。

大家都喝了酒,各自找了代駕開車回去。

夏添本想打車,潘明武把她往鐘斯琰身邊輕輕一推:“讓斯琰送你呗,他反正也是要叫代駕的,順便的事,別客氣。”

秦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鐘斯琰的神色。

其實今晚她都沒怎麽認真玩,大多數時候都在偷看夏添和鐘斯琰。

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如今這倆人,到底是怎麽想的,還和從前一樣麽?

夏添如何想的,她沒太看出來。

鐘斯琰如何想的,她也沒太看出來。

但鐘斯琰心情不好,她是看出來了。

也不知道真讓這倆人坐一輛車,會發生什麽。

秦姝悄悄扯了扯夏添的衣角,正想說要不她倆一起,鐘斯琰開了口:“行。”

“……”

行吧,秦姝放棄。

夏添不願讓大家為難,既然鐘斯琰已經先開了口,她也就沒有拒絕。

倆人再次同坐一輛車,一起落座後排。

夜已經深了,但錦華區依舊燈紅酒綠。

鐘斯琰仍舊是不怎麽說話,似乎老同學多年未見,也沒什麽需要跟她敘舊的。

他坐姿懶散地靠着椅背,像是喝多了酒犯困,漂亮的雙眸輕輕阖着。

夏添從車內後視鏡裏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悄悄收回視線,轉頭看向窗外。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來高三那年,國慶假期結束後,徐成骁出現那個夜晚。

當時也是深夜,他也是和她一起坐在後排,而後那輛載着他倆的車沖進了魔鬼窟。

也是那天晚上過後,她毫發未損,卻徹底地擺脫了徐至骁這個心理陰影。

等等。

夏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當時徐成骁撞車的第二天晚上,她配合警察的調查去了醫院,出來後鐘斯琰在樓下等。

那天晚上下着雨,他撐着傘,雨水落在傘面上砸出噼裏啪啦的響。

他手裏的雨傘傾斜,問她生日什麽時候。

“提前送你個生日願望吧。”

當時的他這樣說。

而她,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他許下了那個預支的生日願望——

她要徐成骁永遠都不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後來他當然替她實現了這個願望。

可是她忘了,這個願望是有條件的。

條件是,每年向他許一次。

到如今,這件事已經過了許多年,後來的她自然也沒能做到每年向他許一次這願望。

雖然這些年,徐成骁确實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但那也許是徐成骁不知曉她的行蹤。

現在她重新回到了南塔……

“喂。”

鐘斯琰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

夏添回過神,轉頭看他,卻見他一片神思清明,沒有半點睡意。

“怎麽了?”

鐘斯琰沖她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向她側邊車門門洞:“拿瓶水,謝了。”

夏添低頭一瞧,确實有兩瓶水,一樣的,倒也不用再問他要哪一瓶,直接拿起來給他。

鐘斯琰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語氣也十分随意,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想什麽呢。”

夏添沒太懂:“什麽?”

鐘斯琰偏頭看她,這回眼裏多了兩分認真的探究:“皺着眉,想什麽呢?”

夏添瞬時有些怔忡,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好奇自己剛剛是不是想到徐成骁以後真的皺了眉。

鐘斯琰被她這動作逗得笑了下:“喝酒喝傻了?也沒見你喝多少。”

“……你怎麽知道我沒喝多少。”

難道一直盯着她看?

還有,他怎麽知道她皺眉了。

鐘斯琰嗤笑:“我應該還沒瞎。”

夏添:“……”

-

這不是鐘斯琰第一次送夏添回家。

從前是澄水巷,如今是這個和利路苑,都是有些年代感的老小區,統共不會超過七層的步梯樓房,綠化面積很小。

雖然煙火氣息要比高檔小區重一點,但安保鐵定不怎麽樣,門口守着的也是老大爺。

夏添說了謝謝,推開車門下去,以為鐘斯琰這就要走了,卻沒想到他也跟了下來。

代駕拿了錢離開,她有些好奇:“你怎麽讓他走了?那等會兒還得重新找一個。”

“找就找呗。”

鐘斯琰不以為意,擡頭看了看小區名字,随口問到:“這兒住着怎麽樣?”

夏添只當他随意閑聊,如實回答:“還可以,挺舒服的,離學校也近。”

鐘斯琰偏頭看她:“安全麽?”

“還行,從我住進來,還沒聽說過發生什麽安全事故,大家人都還不錯。”

鐘斯琰挑了挑眉,沒回應她這話。

安全?

大家人都還不錯?

那昨晚一直跟着她那男人是做什麽的。

“你住哪棟?”

“就進大門左轉第三棟。”

“幾樓?”

“三樓,怎麽了?”

“随便問問。”

夏添也以為他是随便問問,并沒多想。

“……好吧,那我先上去了,今晚謝謝你送我回來,需要我幫你找代駕嗎?”

“不用。”

鐘斯琰說着就要走,想了想,又停下。

“方便上去看看麽?”

“啊?”

鐘斯琰定定看着她,沉默着沒回答。

路旁燈盞昏黃,照出青年英俊眉眼,那雙眼裏時常流露出淡漠,此刻卻多幾分少年赤誠。

早春三月,夜風溫柔。

他想他應該再編點什麽理由送她上樓,像從前每一次幫她一樣,叫她瞧不出任何痕跡。

但他忽然就懶得再想了。

“昨晚——”

鐘斯琰頓了下,漆黑眼瞳裏映着一點光。

“有個男人一直跟着你。”

夏添忽而愣住。

昨晚?

他送完她之後,沒立即離開嗎?

夜風又起,頭頂樹梢枝頭葉片簌簌作響,旁邊三輪小吃車的鐵鍋裏咕嘟嘟冒着泡,熱騰騰的蒸汽裏溢着關東煮的香味。

被風一吹,四散飄落。

夜已經深了,煙火氣還未熄滅。

明明是很尋常的夜色。

夏添卻覺得,心口像被什麽輕輕撓了一下,像湖水裏被投了一顆石子,失了片刻平靜。

她想她應該說點什麽,但最後開了口,卻只剩下有些呆的一個字:“好。”

是在回應他。

好,那我們一起上去吧。

鐘斯琰很輕地“嗯”了聲,跟在她身側。

一路仍舊無話。

夏添沒問他關于那個所謂的男人,卻在上到三樓時,看見了樓梯拐角站着的男人。

男人聽見上樓腳步聲,取下嘴裏咬着的煙,眯縫着眼,從青煙白霧裏看向她。

接着視線輕輕一偏,落到她身旁。

他看見了鐘斯琰。

而後,下一秒,他像是只是停在這裏抽了支煙,別的什麽也沒想幹,擡腳往樓上走。

夏添擡頭看着他離開,卻聽見腳步聲短暫,他大概只是藏到了四樓樓梯拐角。

是他。

夏添認出來了。

樓上那對夫妻裏會家暴的男人。

那天他們夫妻吵架,高空抛物,讓她崴了腳,她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帶他走時,她剛好上樓,與他擦肩而過,看見他表情兇狠。

這段時間太忙太累,她根本沒空關注那天的後續,也不清楚他們受到了怎樣的懲罰。

所以,他是來報複她的麽?

夏添心裏惴惴,腳步盡量如常。

她背後沒有眼睛,卻好像能看見那個男人彎腰低頭在樓梯拐角偷看。

到了出租屋門口,她掏出鑰匙開門。

那男人的腳步聲又在樓梯間響起來。

這一次,好像是要下樓。

夏添有種強烈的直覺,他一定在看她。

他上樓可能是因為有鐘斯琰在,下樓應該是因為看鐘斯琰跟她關系并不親近,大概以為他們是同事或者朋友的關系。

所以,不會留宿。

他在等,等鐘斯琰離開。

夏添心口猛跳,門在這時開了。

她不知從哪兒生出來的勇氣,一把抓住鐘斯琰的手,将他拽進門。

“親愛的,今晚你就住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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