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第11章 chapter 11
車廂安靜下來,空氣中浮動着某種隐秘又微妙的暧昧氣息。
裴知晚徹底愣住,怔怔地望着他。
兩人姿勢太過親密,他的體溫、呼吸、氣息,都輕而易舉又蠻橫強勢地侵入她的感官。
這位印象中沉穩自持的長輩,在這一刻忽然露出強烈的侵略感和攻擊性,如同草原上等待狩獵的獵豹,釋放出極其危險的狩獵信號,讓她倏然騰起一陣細微的顫栗。
危險,快逃!
濃重的逼仄感讓她腦中警鈴大作,危機感不斷提醒她快逃,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只有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輕顫着,全然洩露了她的緊張與不安,像被兇猛野獸盯上的無辜瘦弱的蝴蝶。
車內不再有人說話,寬敞後座上,兩人近似相擁,姿态親密猶如相愛的戀人,卻又在身形、氣場上形成極致的反差。
兇猛與脆弱,暴烈與溫柔。
裴知晚手指微微顫抖,心髒“怦怦”地狂跳,胸腔被某種濃烈的情緒填充得滿滿當當,前所未有的鼓脹,像一只被吹脹的氣球,再無法承受更多的東西。
在這細微的一瞬,好似站在懸崖邊緣,後背有一只手推着她,可能會跌落深淵粉身碎骨,也可能借着來自崖底的風獲得重生。
“這樣碰你,能接受?”他的話在腦海中再次回響起來。
裴知晚身子僵直,脊背繃緊,一股陌生的顫栗感正沿着脊椎,直入腦海。
強迫自己望着他眸色極深的眼眸,壯起膽子,手臂顫顫巍巍地探出去,勾住他的脖頸,聲若蚊蚋:“我能。”
動作生澀、稚拙,卻讓男人的眼眸變得越發深幽晦暗,好似充滿了難以預知的危險性。
他緊緊盯着她的眼睛,臉頰靠近幾分,在即将觸碰上的那一秒又後退,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她的下巴:“阿晚,不要在沖動的時候做決定,确定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說完松開手,重新坐了回去,聲音沙啞極了。
裴知晚勾住他脖頸的手幾乎不敢用上力道,随着他的動作垂落下來,臉頰上殘留着他掌心的溫度、微粝的觸感,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剛剛有一瞬間,還以為……他要親她。
原來是她想多了。
他是不是以為,她這是一時沖動才提出結婚,對嗎?
不過他這樣想,似乎也沒錯。
的确是一時沖動,可沖動過後,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可行。
如今計劃關鍵的變數就是他。
裴知晚努力将起伏的情緒壓下,想了好一會兒,張了張嘴,很小聲地重複說:“我有想清楚了。”
鐘庭嶼清了清嗓子,說:“結婚後,意味着我們會是夫妻,會像尋常夫妻一般牽手、擁抱、接吻,以及,正常的夫妻生活,這些你都能接受嗎?”
他說得很慢,仿佛要她一字一句都聽明白。
明明是有些不合時宜的話,他卻面色如常,聲調平穩,态度坦然到像在詢問她今晚吃火鍋時要不要放茼蒿。
坦然到讓她有些無所适從,仿佛自己不該這麽詫異。
她試圖讓自己恢複冷靜,給他一個肯定答複。
好似猜到她的想法,鐘庭嶼後背靠在柔軟的椅背上,白衣黑褲一絲不茍,雙腿微微分開,大腿将西褲繃緊,語氣卻是克制而沉緩的,似警告也似提醒:“不用急着給我答案。”
裴知晚:“……”
行吧。
她沒有再說話,卻總控制不住胡思亂想。
原以為他會以鐘家的聲譽、身份導致的倫理綱常為理由來拒絕她,畢竟她之前和鐘明霄有過婚約,差點成為他的侄媳婦。
結果沒想到他會問那些問題?好似比起身份地位,他更在意她本人的想法。
等等。
先提出來結婚的人是她,怎麽偏偏被他兩句話問住了?
不就是擁抱親吻和生命和諧嗎?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麽不能聊的不能做的?
嘉怡畫的小黃-漫看過那麽多,論起理論知識來,她可以說十分豐富。
就像剛才,如果繼續下去,只要她微微仰頭,就能親到他的唇,往上是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是凸起的喉結和那一枚小痣……
兩秒後,她忍不住垂下頭,用手捂住發燙的臉頰。
好吧,她的确做不到。
丢人。
真的太丢人了。
*
直到下車,裴知晚都沒怎麽敢開口說話。
一到車站,她立刻拉開車門下車,差點把行李箱給忘了,最後還在鐘庭嶼的提醒下,返回來拽住拉杆轉身就走,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知晚進入高鐵車廂,順利找到座位後,手機振動起來。
來電顯示是「小叔」。
裴知晚慌得差點把手機直接扔了出去,仿佛拿到了燙手山芋。
她眼下不敢跟他多接觸,更不用說接他的電話。
手機持續振動,估摸着再不接就要挂斷了,她咬了咬下唇,還是點了下屏幕接通電話:“小叔。”
鐘庭嶼語氣平緩:“上車了?”
裴知晚點點頭,想起這是在打電話他看不見,又補充道:“恩,估計下午三點能到。”
“恩,”鐘庭嶼頓了下,語氣不疾不徐地說,“路上注意安全。”
只是注意安全?
不是問她問題答案?
裴知晚差點脫口而出,話到嘴邊猛然驚醒,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臉頰耳廓克制不住地燒了起來。
她都在想什麽?!
她伸手捂臉,慌忙挂了電話,腦子裏下意識回放着車上那一幕。
她真的和鐘庭嶼說要嫁給他?
并且他還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反而問了她兩個問題?
裴知晚用手背貼了貼發燙的臉頰,試圖降溫。
“你好。”有人走了過來,身前籠下一小片陰影。
裴知晚放下手擡頭看,是一個不認識的男生,看起來年紀不大,剃着寸頭,穿一身寬松的白T和牛仔褲。
男生開口時笑容燦爛:“可以加個微信好友認識一下嗎?”
裴知晚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聽到這話,男生擡手撓了撓後腦勺,讪讪一笑:“這樣啊,沒事沒事,打擾了。”
他說着回到過道另一旁的座位上。
周圍不少乘客注意到這一幕,往裴知晚這個方向多看了兩眼。
裴知晚此時思緒有點亂。
剛說出“男朋友”這三個字時,腦海中浮現的人影居然是鐘庭嶼。
是因為剛剛說要嫁給他?還是因為他之前幫了她太多次,讓她生出安全感?
裴知晚好像隐隐約約地意識到什麽,但卻又不敢确認。
她将身子靠向椅背,發現座位靠背太直,坐得不舒服,又伸手按下扶手側邊的黑色按鈕進行調整。
調整時又忍不住想,今天鐘庭嶼也要去蘇城,他什麽時候出發?幾點到蘇城?幾點去外婆家裏……
越想問題越多,腦海中盤旋着無數關于他的事情,臉頰耳根持續漫上熱意。
等她驚覺這一點時,急忙伸手拍拍臉頰,不能再想了。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打開平板整理工作計劃。
首先是工作室的訂單,目前只剩下圓圓的旗袍和婚書這兩單未完成。
因為之前為了空出時間準備訂婚,她特意減少了定制單數量,所以需要手工縫制的單子不多,最後一件也在昨天繡好了,讓小葉在今天寄給客人。
緊接着,裴知晚登陸「辭晚」這個賬號。
距離上次登陸不到一個禮拜,賬號收到許多新的評論和私信,她篩選了好一會,挑了一些回複。
因為粉絲數量不少,評論和私信的內容也五花八門。
——有粉絲說看到妙弦茶館關于評彈表演的熱搜,正好人在蘇城旅游,想問哪家茶館唱得比較好聽。
裴知晚愣了片刻,給對方推薦幾家書場和評彈館,并一一附上地址和簡短的評價。
——有粉絲初學蘇繡,問繡錯了要怎麽拆線,還問了針法。
裴知晚翻看以往錄制的針法視頻,将鏈接發了上去,并提了幾個拆線要點。
——有書畫專業的粉絲把作品發到私信裏,說被老師表揚有進步了。
裴知晚給對方回了一個[貓貓點贊]的表情包。
——還有人說高考結束報志願,說感覺自己的分數不理想考不上好大學,要複讀還是将就。
裴知晚把這條消息看了幾遍,盡量周全地給出自己的想法。
回消息的時候,有不少粉絲發現,立刻跟着冒泡。
「可愛辭大,在線寵粉~」
「救命,姐姐居然給我回複了好幾百字的私信內容,我一整個爆哭![淚][淚]」
「真的在姐姐身上感受到了溫柔的力量」
「+1每次看到她的回複,就有種整個人被溫柔歡快地擁抱住的感覺」
……
裴知晚用了一個多小時處理這些消息。
看到有許多人問什麽時候更新視頻,她想了一會,回複說最近會拍一期vlog發上來。
将這些都處理好後,她熟練地點擊屏幕切換成小號。
許多人的經驗教訓告訴她,要是不想掉馬,就要時刻牢記着這一點。
這時,微信進來消息。
圓圓:「阿晚你是回蘇城了嗎?我在網上看到你坐高鐵的照片。」
裴知晚:「?」
趙圓圓發語音過來:“最近網上不是有什麽尋找民國美人的活動?不知道誰把你的照片發上去,還被投到了第二名。那個投票評論區下面,有人說在高鐵上遇到你了。”
“啊?”裴知晚有些震驚,“這麽誇張嗎?”
她說完擡頭掃視周圍一圈,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不過還是多留了幾個心眼。
趙圓圓又說:“有人給茶館微博發私信,好像是要定制旗袍,我把你聯系方式給他?”
裴知晚說好。
沒多久,微* 信收到兩條好友驗證消息,備注都是旗袍。
裴知晚愣了一下,全部點擊通過。
兩位新好友先後發消息過來。
頭疼的李哥:「裴老師您好,我是霍薇的經紀人李華,這邊想請您為薇薇做一件旗袍,大概半個月後路演宣傳要用,您看時間上來得及嗎?」
裴知晚:“?”
有些意外藝人會聯系她定制旗袍,不過專業對口能理解。
她給那位李哥回複消息,詢問旗袍的具體要求和藝人的尺碼,并說了自己的想法。
她現在手上還有單子,若是要重頭縫制一件的話,時間上來不及。不過工作室裏有不少之前做好的旗袍,若是要求和尺碼符合,只需要稍作修改即可。
裴知晚點開第二位好友的消息。
袁承安:「裴小姐您好,我是《月将行》劇組的選角導演,劇裏有個角色與您的形象十分貼合,想邀請您來劇組視鏡,不知道您對演戲是否感興趣?」
裴知晚:“……?”
劇組?視鏡?演戲?這位導演确定沒有找錯人?
裴知晚又看了一眼消息,回複說謝謝邀請,不過很抱歉,她目前沒有演戲的想法,祝願劇組早日找到合适的演員。
消息剛發出,很快收到回複。
袁承安:「《月将行》劇本經過精心打磨,是部以經典小說ip為基底改編的電影,網絡上很多人關注,上映後會有很多人能看到您,您也可以借機擴大工作室的影響力,更好地将蘇繡和評彈那些推廣開。」
裴知晚沉默兩秒,這位袁導是會勸人的。
說起來,她小時候在電視裏看到那些大明星,夢想過自己長大後也成為大明星。這樣說不定親生父母就能從電視上看到她,認出她、找到她。
可是随着年齡增加,這種想法漸漸淡了。
不是不想找了,而是害怕找到親生父母,卻發現當年自己是被他們遺棄的。
福利院張媽媽說,她大約兩歲時被人扔在福利院門口,那時她還發着高燒,好在及時被人發現請了醫生。
在福利院待到三歲,養父養母将她領回家裏。又過了三年,被送到外公外婆家裏……
這中間她無數次想過,她的親生父母是誰,長什麽樣子,這麽多年來有沒有找過她?
又或者他們将她完全遺忘了?
可即使如此,她內心深處似乎一直在悄悄渴望着什麽……
裴知晚回神,輕嘆了一聲,再次婉拒了袁導,順便趁機将工作室的網頁鏈接發過去,說要是劇組需要旗袍或其它蘇繡道具,可以随時和工作室聯系。
袁導估計在忙,暫時沒有回複。
裴知晚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鬼使神差地切入微博,點進無人知曉cp超話。
今天超話裏十分熱鬧,有許多畫手太太和寫手太太繼續快樂産糧。
裴知晚随手一滑,就看到上次畫了茶館對視後上車質問的那位太太,今天又更新了三張圖——
圖一畫了女孩反手拽住男人的領帶,将人拉下來,親上他的唇角。
圖二是女孩想撤離,結果被男人伸出手掌摁住她的後腦勺,迫使她仰起頭,加深了這個吻。
圖三是兩人親完,男人用捧住她的臉頰,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說:“下次還裝作不認識嗎?”
下方評論區同樣熱鬧:
「這不比隔壁的戀綜好嗑?」
「兩個人只憑一個對視就在我腦中演完整套偶像劇!」
「這真是一種離譜的嗑法,還越嗑越上頭。」
「給我親!!我可以去搬民政局!」
「這兩能不能現實裏也莫名其妙親一個?就當是為了我!(ps.我嗑上頭亂講的別理我)」
「入坑前:因為一個對視就嗑?你們不要太荒謬。入坑後:好香好上頭,今天沒白活!」
……
裴知晚看看評論區,再看看那三張圖,尤其是第三張捧臉的動作,腦海中突然湧出剛剛車上鐘庭嶼捧住她臉的那一剎那,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起來。
一旦将這個動作同親吻、同鐘庭嶼這人聯系在一起,就會覺得畫面頓時變得莫名的色,氣。
驚覺這一點,裴知晚呼吸都屏了下,喉嚨裏有些發幹,心裏隐隐生出幾分慌亂。
*
下午三點半,裴知晚到達蘇城水溪鎮。
水溪鎮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小鎮,這裏水道交錯,橋梁衆多。白牆黑瓦的建築夾擠出幽長的巷道,巷子兩側的牆面經受過風雨,早已變得斑駁。
裴知晚外婆家就在巷子裏邊,是磚木結構的兩進三開間,前門臨街,後門枕河。
到家時,裴外婆正坐在廳堂裏的太師椅上,半阖着眼,手裏擎一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整個人看起來比之前清瘦了許多。
裴知晚陷入怔然,下意識放輕腳步。
許是察覺到門口的動靜,老太太睜開眼擡頭看過來,語氣有些迷糊:“阿晚?”
裴知晚心裏驀地一酸,走到她身前蹲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聲音輕柔:“外婆,是我。”
老太太微怔,旋即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就猜到你這時候回來。這一路坐車累了吧?廚房裏面留了你愛吃的桂花蓮子羹,去吃點休息一會,有什麽話晚點再說。”
裴知晚沒反駁,順着她話裏的意思,乖巧點頭。
等她稍作休息,重新走到廳堂門口時,卻發現裏面多了一個人。
家裏廳堂正中靠牆擺着一張長條案,條案前放置着一張八仙桌和兩把太師椅。左側那張太師椅上,端坐着一位她熟悉的人。
男人一襲考究的白襯衫黑西褲,微垂着眉眼,氣度沉穩矜貴。此刻面對着老太太,他身上那疏離冷淡的氣息收斂了許多。
是鐘庭嶼。
裴知晚倏地一愣。
他怎麽這麽快就來了?他到多久了?
像是有所感應,男人忽然朝裴知晚看過來,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碰到一起。
裴知晚一下定住了,剛想移開視線,就聽外婆開口:“阿晚來了?替外婆送送鐘先生。”
這麽快就要走了?
裴知晚驟然回神,近乎倉皇地移開目光:“好、好的。”
鐘庭嶼起身,态度謙恭有禮同老太太道別,走到離裴知晚幾步遠的地方站定。随着距離的靠近,他身上那股淡雅好聞的氣味也隐隐地渡過來,一點點漫入鼻息。
裴知晚莫名呼吸一滞,垂下視線,輕聲道:“小叔這邊請。”
蘇城昨天下雨,怕天井過道路滑,裴知晚領着他從廊下往外走。他身量很高,裴知晚走在他身側,就像是被他的身影輕易包裹住。
從廳堂到門口,兩人都沒怎麽說話,一時間靜谧得好似只剩他們的腳步聲。
裴知晚一路都在想他剛剛和外婆都說了什麽,礙于輩分,又不好直接開口問長輩的談話,于是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走到門口,鐘庭嶼似乎腳步頓了下,似乎想說什麽,不過沒說,只說了句讓她照顧好自己和老夫人。
裴知晚點頭說好,微笑說:“小叔您慢走。”
回廳堂時,老太太還坐在椅子上,臉色卻比剛才差了許多。
好似剛剛是強撐着體面招待客人,如今客人一走,便洩了這口氣。
裴知晚心裏一緊,生出幾分擔憂:“外婆,我扶您回房休息一會吧?”
“也好,”老太太撐起精神笑了一下。
裴知晚抿唇,伸手攙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幫她掖好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好在摸出來的體溫是正常的。
老太太還反過來安慰裴知晚,“我就是中午沒睡,有點困,睡一會就好。”
盡管如此,裴知晚的心裏依舊隐隐有些不安。
*
事實證明,裴知晚的擔憂不無道理。
傍晚時分,裴知晚發現老太太體溫升高,一度燒到38.5°。恰好裴舒蘭從繡紡回來,連忙讓她先看着老太太,自己去請了前面老街上診所裏的吳醫生過來。
外婆不喜歡去醫院,每次送她去醫院老太太都會發脾氣。好在隔壁就醫家診所,吳醫生醫術也好,于是日常發燒感冒基本是找吳醫生幫忙。
吳醫生很快趕過來,看了情況後,讓老太太喝了布洛芬混懸液,又安排了靜脈輸液。
吳醫生囑咐:“盡量給老太太喂點水,時刻注意體溫。”
裴舒蘭連忙點頭,送吳醫生出門。
裴知晚守着老太太,沿着輸液管往上看到滴壺裏的藥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心裏的後悔一層層地湧了上來。
如果剛剛她多注意些就好了。
沒多久,老太太忽然燒得有些迷糊,閉着眼睛嘴巴動了動,聲音有點低,聽不清楚。
“外婆?”裴知晚心口一緊,傾身靠近。
老太太安靜下來,過了一會,似乎醒了過來,半睜着眼睛:“舒蘭,我剛夢到你爸了。”
老太太頓了痕跡,呼吸有點濁重:“他問我阿晚和明霄是不是結婚了,我不曉得該怎麽說明霄這事,就猶豫了一會,他就走了。你說,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裴知晚怔住,外婆把她當成蘭姨了?
“舒蘭,我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我來不及,你一定要幫阿晚找個好對象,可不能讓她走了你的老路……”
老太太說完,似乎有些乏力,閉上了眼睛。
裴知晚手搭着床沿,不自覺攥緊被子,胸口一陣陣刺痛起來,好似被最鋒利的薄刃剖刮着心髒。
直到現在,外婆的心結還在。
可即便如此,外婆之前也同意取消婚約,而非堅持要繼續訂婚儀式,完成鐘裴兩家聯姻,完成外公的醫院。
而且,外婆如今發燒身體不适,整個人初遇半昏睡狀态,卻依然記挂着她的婚事。
婚事、結婚、嫁人……
裴知晚驟然想起早上的提議和鐘庭嶼的回答。
忽然門口有腳步聲響起,應該是蘭姨回來了。
裴知晚回過神站起身,說:“蘭姨,麻煩您先看會外婆,我出去一下。”
一路走到屋外回廊,裴知晚停下腳步,視線第一時間落在天井靠南牆的花壇上。
那兒生長着外公當年手植的天竺,經歷過無數風雨,如今依然郁郁蔥蔥,外婆每次見了都會站好一會兒。
外婆、外公、鐘裴兩家……
裴知晚将手指握緊又松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氣,點開手機撥出電話。
電話一接通,沒等對方開口,她先問:“小叔,您上午在車上說的話,現在還作數嗎?”
她頓了一下,溫柔堅定的嗓音落入傍晚半昏半昧的空氣中。
“我考慮清楚了,我想嫁給您。”